时值盛夏,虽未时已过,可日头依旧毒辣,我顶着斗笠站在人群之外,努力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的看着远处山顶上的登仙台。
虽目力尚可及,却还是失了几分颜色。
登仙台位于凤临山顶,传言是通神之地。
平日里根本无人问津,如今却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原本修为高深的大能者自然可以离得更近,看的也更为真着。
虽说我年仅十六,可体内已结成金丹,算是到了那炼气化神的境界,应她嘱咐,只得被迫和一群旋照,筑基的年轻后学挤在一起。
这些同龄者还未因艰苦的修行而甩开蓬勃的朝气,与那些年迈的大能不同,除我之外脸上都挂着难以言喻得到兴奋。
而某些人为了看的更远,竟早早攀上了四周高耸入云的苍竹,微风拂过,摇摇摆摆,如同一群等着摘桃的猕猴。
人群虽然拥挤,但尚显安静,可不知道哪里突然冒出了一声女孩的娇嗔,“是谁摸我!”
瞬时便引来一阵哄笑,毛头小子们纷纷起哄,叫嚣着各种玩笑。
直到另一人在人群中大喊,“对,是哪个饿死鬼,就算想双修,也得分时候不是。”
这下终于把周遭沉闷的气氛推向了顶端。
这时前方靠近山边处突然凭空涨出一尊鹤发白须的巨大幻影,三丈来高,面朝人群,怒目而视,音若洪钟,声如炸雷,“静!”
年轻后学立刻收声埋下头,我并不认识这老人,但看着气势和扑面而来的灵威,恐怕已经有了空冥的境界,估计是位掌门级别的大人物。
抛开旋照,筑基不谈,灵寂入金丹已经着实不易,而之后的元婴,空冥更是难比登天。
不知有多少人守着腹中那枚金丹直到精气耗尽也未能踏入元婴,分出元神,移出神念来。
不过如此场面也多亏了有如此仙家压阵,不然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老者元神幻影散去,大家又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后学们自然不明白此事对于那些修行百年的大能者意味着什么,也无法想象自己将要见证什么。
“来了,来了!”
不知又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像是滚油中的一滴沸水,顿时炸开了锅,原本安静的有些死寂的人群再次骚动了起来。
一阵“咻咻”声后,大能者纷纷祭出法宝,拔地而起,朝着凤临山而去,高高低低腾于半空,深怕自己错过任何一个细节,而修为不足者便立刻涌上前去,拼命挤在悬崖的围栏边。
我也偷偷在人群中催动风势稍稍抬高了身体,反正原本就站在最后,而大家的目光也都死死的锁在前方那一点上,并不会引来什么注意。
抬眼一看,登仙台前那九十九阶紫玉台阶前刹那间多出了一个白衣女子。
女子身着一袭振袖披肩长裙,纯白如雪,发髻下青丝如九天银河洒于身后,直垂腰间。
阵风拂过,先带起了腰上系着的青色丝绦,接连又吹起那披背的发丝,却露出背后金线绣制的两枚古体字来,“清漓”
我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垂眼看了看自己腰间那条缠着半块玉玦相同样式的丝绦,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
人群完全陷入了疯狂,有人彷佛身边的人都不认识字,不住大喊,“是清漓上人,是她,她真的来了!”
这时便有人借势打断他,“还上人,几百年了,有几人敢站上这登仙台,要叫清漓上仙才是。”
“上仙。”我看着那熟悉的背影,心里默念了几遍。
女子从头至尾都未回头去看吵闹的众人,只是仰头看向了登仙台,随后突然迈步,踏上了台阶,当第一步踩下后,众人便立刻鸦雀无声。
天气似乎并没有因为众人的群情激昂和那一抹纯白缓缓登台而有所收敛,日头依旧毒辣,凉风从山间似有似无,毫无章法的裹着山间青涩的香草气穿过人群。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清漓一步一步的拾阶而上。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极慢,配合着天气反而有了几分难得的安宁。可这安宁却让我开始变得惶惶不安,不然算了吧,又何必非要做什么上仙。
可那倩影却依然不急不缓却又毫不犹豫的朝着登仙台走去。
九十九阶一气合成,当她左脚终于踏上了登仙台之时,天空猛然间被人换了幕布。
如泼墨般沉重压抑的黑云从天边一角瞬时侵袭开来,以肉眼可见速度铺满整个天空。
直到女子完全站上了登仙台,天空也彻底变了脸色,厚重的云层夹杂时有时无的紫电雷光,闪着极其不祥的光晕。
我第一次看那黑云能垂的如此之低,简直要贴在脸上。原先焦热的空气很快就变的湿润而凝重,彷佛每呼吸一口都在承受着不知名的压力。
原先因激动而聚拢的人群开始默契的缓缓后退。御器而起的道者们也都各自寻了山头,缓缓降了下来,大家似乎都明白将会发生什么。
女子只在踏完台阶后短暂停顿了片刻,紧接着便抬步迈向登仙台正中央的阴阳双鱼台,而随着她的接近,云层里的光电也变得越发活跃。
甚至开始发出威吓般的低鸣。
离双鱼台两丈左右,她点点脚尖,轻轻跃起,直接落在了双鱼台中央。
双脚和台面相触,彷佛踩中了可怕的机关一般。
头顶的云层快速涌动起来,一波一波如海啸卷起巨浪拍打在坚石上,发出彷佛来自远古洪荒的猛兽嘶吼。
无数青紫色的电纹亦如游龙,衔着雷珠在云层中时隐时现,穿梭游弋。
“轰!”的一声滔天巨响,在女子头顶彻底炸开。
“啊!”周围里的人群里有几位修为尚浅的弟子跟着喊叫起来,随后便睁大双眼瘫软在地。
“坐定!护住心脉。”
一位已过中年的金丹尊者大声呵道,接着便原地坐下。
众人纷纷效仿也跟着盘腿坐了下来,闭起双眼,凝神静气,以护心神。
而远处各个山头的大能者早已面朝凤临山飘坐在了半空中。原本像是看热闹的人群转眼便成了某种信仰般的朝拜。
我远远站在人后,大家都坐下,视野倒是好了不少。刚刚那声雷响倒是并未震慑到元神心脉,但整个五脏六腑都似乎被人狠狠捏了一把。
无论如何,我得看着她,不能闭眼,我暗自叫着劲。
炸雷之后,云势由四周开始往中间汇聚,逐渐形成了一个深不可测的云眼,双鱼台上的清漓缓缓抬头,看着云眼,似乎也在等待。
陡然间,云眼里射出一道金光光柱,光柱之上隐约有真龙伴随着紫电环绕飞舞,径直朝女子头顶压了下来。
女子终于开始有了动作,她抬起左手伸出食指和尾指,摆动起手诀。
猛然间全身白光大盛,体内灵炁迸发,衣袖裙摆和那一头秀丽的青丝无风而起,肆意飞舞。
白光呈半球笼罩全身,逐渐扩大,随着右手抬起握紧左手,一齐加入手诀后,白光膨胀的速度立马加快了不止一倍,很快就将整个登仙台都笼罩住了。
金柱和白光与半空之中碰撞在了一起,天空的云势转而就乱起起来,无数炸雷也接连响起。
山间的微风成了横扫一切的可怕劲风,直接压倒了一排排的苍竹,惨叫声接连传来,定力不够者不是被风卷走,就是被这天地间较量的灵威震的口吐鲜血。
虽然离得很远,但我已经有些站不住了,半跪在地上,双手捂着脑袋。
不知为何,从金白二光相触之时开始,我的头就痛的厉害,别人都是身体承受不住。
而我却偏偏是头痛欲裂,好像有无数的人在我脑中说话,咆哮,嘶喊。
那种彷佛跨越了好几个境界之外的巨大压迫彷佛就在我的脑中冲撞奋战。
而尖锐的耳鸣声似乎要刺穿耳膜,我大口喘着气,紧紧按住太阳穴,似乎只要稍稍松劲,那些异响和冲击就会打开我的天灵盖钻出来。
虽然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心里那股空洞洞的,摸不着底的可怕预感却越发强烈,要出事了,肯定要出事了。
不知从哪里来的恐惧,遗憾,担忧,各种莫名的情绪随着头部的剧痛全都扎进了我的心里,最后汇聚成了一种情绪,那就是不安,强烈的不安。
我拼命挣扎着抬头看了眼登仙台,原本被白光笼罩的登仙台此刻已经被金柱覆盖,石砖玉珠彷佛活了过来,原地震动个不停。
那强盛的白光只这短短的功夫就被金柱挤压成了一个圆球,眼看就要被完全吞噬了。
“不行,不行!”我彻底慌了神,可却连站都站不起来。半趴着身体想要挤开前面七倒八歪的人群往登仙台的方向靠近。
“勿动!”
心里猛然震了一下,那不带丝毫感情却异常熟悉的声音如往常那样直传心底。
头痛虽未减轻,可心里的不安却开始慢慢褪去了,我看着登仙台的方向,没有再往前一步。
白光逐渐被金光包裹,携电裹雷已然凝成了一点。
天空的雷鸣和云层的涌动在这时达到了顶峰,彷佛是在炫耀着一场久违的胜利。
但我知道它还没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知道,但我就是知道。
果不其然,那裹着白光的金壳出现了一条裂缝。
白光渗出一线,转而便以十倍百倍的速度膨胀开来,由双鱼台为圆点,瞬间覆盖了整片山脉。
天空的黑云在白光气势如虹的洗涤下节节退散,可白光之势却未减弱,一直衍生到了天边,所到之处,如春风拂面,让人心旷神怡。
那些被刚刚灵威所伤之人也逐渐恢复了神智,大家站起身,纷纷活动着身体,有些茫然的看着四周。
而那白光到达天边后快速的往回收拢,众人目光追随,直到光球重新回到登仙台。这才惊奇的发现,此时的登仙台早已不是刚刚那冷清的样子。
无数的珍禽异兽,奇花异草不知从何处而来,挤满了整个山头,只留出中间双鱼台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