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本的事,生意人不做,沙场上的将军更不能做。
因为他们手中握的是人命。
又是一个月,春暖花开。
紧闭了数月的城关突然门户大开,大片黑压压的人马涌出,领头者一身玄黑铠甲,端坐在马上,身后旌旗飘扬,一个大大的“季”字。
元帅亲自出城了。匈奴探子连忙返回营地报信。
季玖领精兵三万,直冲匈奴营地,厮杀一日后大军往西边撤退,西属有一山岗,岗上乱石叠生,树木稀少,远观如凤凰引颈高歌,又叫凤鸣岗。
季玖带兵撤退至岗上,夜里燃起烽火,漫山遍野的火把,燃起来在孤岗上,将夜幕都辉映成了红色,连绣着“季”字的旌旗都变成了血红,如魔似幻的景象,仿佛凤凰涅槃。
季玖站在最高处,俯望着随自己而来的这些兵士,问:“怕不怕?”
“不怕!”
“粮草可维持一月,此处没有水源,”季玖挽起唇角:“怕不怕!”
“不怕!”
“他们敢攻上来,就将他们杀回去!”季玖说:“没有肉,就杀了他们的马匹充饥,没有水,就饮他们的血,好不好?!”
“好!”
季玖笑了。
孤军奋战是每个将领都不愿意面对的局面,因为它通常代表死亡。
而季玖就这么泰然的将自己放进了绝境。
岗下被匈奴军包围,他们不断往上冲,又一次次被弓弩手逼退回去,本来碎石遍布的山岗就不适宜马匹奔腾,他们还要面对石缝里埋设的绊马索。
常常从马背上掉下来,被弓弩手射成鲜血淋漓的刺猬。
半个月过去了,岗下尸体成山,被松动石块蹩断腿的马匹也日渐增多。
这晚季玖清点人数,出城的三万人马,还剩一半。
但岗下匈奴军,却是他们的两倍。
兵士们都沉得住气,只是目光越来越凶狠,泛着嗜血的光。
战争就是这样,将人打成了狼。
季玖在等右贤王耶律德厄出兵。
那埋伏的八万铁骑原先是要来包饺子的,现在,季玖相信耶律德厄在犹豫。
倚着巨石啃着干粮,将领中有人问他:“要是那个右贤王不出兵怎么办?”
季玖答道:“他会出的。”
“为什么?”
“他丢不起这个人。”季玖笑笑:“耶律德厄是他们的勇士。现在对方统帅就在他百里之外的山岗上,身边只有一万多的兵力,而他却不敢出兵斩杀……这种事传出去,他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即使明知道是陷阱?”
“即使明知道是陷阱。”季玖说。
放下手中硬饼,拨着火堆淡淡道:“战局进行到这天,已经没有什么阴谋诡计了。我们到了凤鸣岗,阴谋就是阳谋。你担心他不出兵,其实也是有道理,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他出兵的可能性太大了,我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理由让我放弃这次机会。”季玖说。
况且他在这里,敌方统帅就在百里之外的孤岗上,这个诱惑太大。
大到连季玖都深觉,若是换个位置,自己也会冒险的。
战场上从来没有稳操胜券的将军,不论是谁。
只要胜败五五开,就值得一赌,甚至有时候,还要赌那千分之一的机会。
每一个将军都是赌徒。
季玖是,耶律德厄也是。
十天后,耶律德厄出兵了。
八万铁骑联合剩下的四万多军队牢牢地围住了凤鸣孤岗,将山岗围了个水泄不通,所谓十面埋伏,也不过如此。
真正的大战拉开了血腥的帷幕。
季玖并不需要如何指挥,因为凤鸣岗上的将士都知道这是生死一战,任何松懈都是致命的,只有以死相搏,让每一根箭矢都能精准的射入敌人的心脏,每一颗抛下的滚石都能砸到敌人的头颅,每一柄长枪都要刺透敌人的胸膛。
他们当中绝大多数都是最普通不过的士兵,没有军衔,没有官职,但是这场惨烈的战斗中没有一个人退缩。
没有谁的个人力量能够对战局起到倾斜的程度,连季玖都不能,他们都是普通人,护卫国家,如此而已,但全都舍生忘死的将生命的辉煌燃烧到了极致。
因为他们不能退,城中百姓需要他们,家中妻儿需要他们,还有含辛茹苦养育他们长大的爹娘,一切都要他们去保护。
人的生命最大的意义,或许就是,心中有了守护的信念。
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天微微亮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鼓声。
鼓点激烈而昂扬,伴随着成千上万的兵士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仿佛连大地都产生了震动。
正在厮杀的双方都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他们在这个时候产生了某种默契,转过身,看向远处。
四面八方涌来了黑色的军马,奔腾着却又有秩序的朝凤鸣岗逼近。
从东南到西北,将他们围拢起来的黑色的军马如漫天遮蔽的黑羽,在匈奴人眼里笼罩了一层梦魇。
擂鼓声依然在继续,每一个鼓点都仿佛砸在了人们的心尖上,季玖站在高处一块突出的怪石上,冲着已经攻到山岗中腰的耶律德厄不无嘲讽的一笑,声音如同鬼魅,宣告着道:“你输了!”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地,战鼓砸出最后一个尾音,合围过来的将领中沈珏抽出佩剑,剑锋指向被他们围住的匈奴大军,振臂高呼:杀!
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