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盆落在地上,热水哗啦一下铺开,黄土被打湿,柳延闭眼倒地前只来得及想:到底是沈珏喊过叔叔的人。
所以知道如何能轻易激怒他。
许明世堪称轻快地将柳延摆平,将他放在院中的竹椅上,还拿了件外袍给他盖上,很欢快地道:“兄弟,早上太阳不错,多晒晒身体好。”
可惜柳延听不到,只能毫无意识地趴在石桌上晒太阳。
小计谋得逞的许明世老脸笑成了一朵花,进了主家的卧房,一把掀开柳延未来得及折叠的被子,对着被子里那条蜷成一团睡觉的大蛇打了个招呼。
大概是他笑的太瘆人,察觉危险的黑蛇也不再发懒,抬头看了他一会,立刻就要下床去找柳延。
可他再快也只是一条蛇,哪里是老道士的对手,一个术法就挡住了去路。
许明世身手敏捷地把黑蛇抓在手里,这个举动让黑蛇很是犹豫,毕竟这么长的日子,早已混熟,所以咬不咬是个难题。
“别咬我,请你吃东西。”
许明世捏开他的嘴,将早已准备好的药一下子就塞了进去,其出手迅捷灵敏,动作如风,根本没有老人的迟缓,快到寻常人根本看不清。
黑蛇现下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一条蛇,立刻就着了他的道,那东西进了食道,顿时就融化了,他想吐都吐不出来。
他还没来得及表示任何对强行灌食的不满,顷刻就与柳延一样,什么都不晓得了。
等沈珏消了气赶回来时,一切已成定局。
柳延伏在石桌上,昏睡不醒,身后房门大敞着,里面金光四射,绚烂到刺眼的地步,他立刻就朝屋里冲过去。
那金光却仿佛结成了一座坚壁,将他弹了回来。
“许明世!”
此情此景,沈珏顿时明白过来,本能的大吼一声,却知道一切已经来不及。
“缘生缘灭,大道自然,不必挂怀。”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沈珏骤然回头,门外不知何时站着一白须老仙,气质超然,眉眼熟悉。
沈珏认识他,是他施法让爹爹恢复三生记忆,也是他带走父亲。
“你来做什么?”沈珏问。
“来收他魂魄。”老仙看得出他对自己的厌恶,却微笑道:“他要你父亲做人,代价是魂飞魄散。然他有事未尽,这魂魄还散不得,我自然是来替他重凝魂魄。”
老仙说着眨眨眼,突然有了许多快活的模样,“那就是他将来的事了,跟你有甚好交代的?”
沈珏愣了一下:“重凝魂魄,那他下辈子还能做人吧?”
“那就不是你的事了,”老仙说,“总之他还在,哪能让他这么轻易没了,他砸了我一坛酒还未讨回来呢。”
沈珏听了,也不知想了些什么,良久方道:“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遇上。”
老仙目光停在他脸上,又缓缓移开,看着那笼罩在金色光芒里的屋子,道:“施法完结还有些时候,还有一事,倒是与你有关。”
“嗯?”
“小蛇儿嘱托过的,你若将来无处可去,可来我门下修行。”
“父亲说的?”
“我与他是千年道友,他有所托,我自然不好推辞。来日你想好了随时可来找我,去哪里找,你也知道。”
“我不会去的。”沈珏断然拒绝,等了等突然又道:“我这里倒是有一熟人,松树修成的精,树本无心,修行本就艰难,他却两百多年就修成人形,可见根骨奇佳,你愿不愿意收去?”
老仙一时未答,沈珏以为他不愿意,见状就不再说什么。
“也罢,那松树精我也知道,这件事结了,我就带他走。”老仙说,“至于你,来日想来我还会收你。”
他如此做派,由此可见坦荡,沈珏对他的恶感减轻许多,笑了笑,轻声道:“我才不修行。做妖有什么好,你做仙,有意思吗?”
老仙没料到他会这样一问,诧异之下回过神,立时“哈哈”大笑起来,朗声道:“我倒觉得有意思的很。”
“哪里有意思了?”沈珏问。
“至少可以帮帮你们这些堪不破的小妖精,不是吗?”
沈珏顿时无话可说。
正说话间,那刺目的金光渐渐消退,逐渐暗淡,老仙摆摆手不再闲谈,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块黑色小布来,那小布在他手中变成一个口袋,他伸手进去掏出一件不知是何材质的绯红八卦炉,朝着上空抛起。
红炉的阴阳鱼旋转着,在金光彻底黯淡下去之前,沈珏似乎看见隐约一些白影,被吸入炉中。
“好了。”老仙将东西收回口袋,又将口袋折叠成巴掌大的黑色小布,一副终于忙完了的样子,惬意地仰头望了望天空,“我该走了。”
“多谢。”沈珏说,郑重地做了个揖,躬身行礼。
“免了,”老仙道:“来日再见,我请你饮酒,那时不要推辞就好。”
沈珏虽然觉得他这话没头没尾,却也点了点头。
老仙笑了笑,看着那房门大敞的木屋,忍不住冲着那寂静的屋子吆喝了一声:“小蛇儿,所托之事皆已做到,你我缘尽于此。将来如何,自己修了!”
那屋子里一时并无人声,直到老仙已经走远,沈珏方听见一道久违的声音,懒洋洋的语气回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