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布政使司地盘上,只有山上才会下雪,山下只有雨。西南山林地区就算在旱季,也常常下雨。
永昌府城上的天空飘着雨。城内大街两边的屋檐下,站满了各族百姓躲雨、围观热闹,雨地里还有许多戴着斗笠打着伞的官民。
城门口一群群士卒正在列队通过,整齐的跑步脚步声连绵不绝,稀泥污水被踩得遍地飞溅。
过了一会儿,身披甲胄的朱高煦从一辆马车下来了,马上有亲兵打开伞遮在他的头顶。朱高煦微微侧目,身边的赵平便沉声道:“把伞拿走。”
许多当地文武官吏迎上来了,纷纷向朱高煦见礼,嘈杂地恭贺汉王大捷。
但朱高煦没有理会他们,因为这时从城门口进来了许多挂着白幡、放着棺材的马车骡车。
车队前面还有两列写在白布上的字,左边写的是“大明忠魂”,右边是“皇朝英杰”。
朱高煦抱拳向车队鞠躬行礼,身边的将士、以及许多前来迎接的官吏,也跟着藩王纷纷弯下腰。无数人肃立在雨中。
车队缓缓通过城门,朱高煦久久站在雨中,一动也不动。
雨水很快淋湿了他的全身,头盔上的积水沿着宽檐铁盔不断往下滴,从脸上流过,让他感觉痒丝丝的,但他忍住没有动弹。
就在这时,朱高煦看到了侧面不远处的土人翻译官刁雅,她正在那里哭得稀里哗啦的,伤心得直抹眼泪。
没人管刁雅,毕竟她面对棺材哭泣、没甚么不应景,只要没笑就好。
这些战死的明军将士,为的是朱家藩王、大地主大财主沈家的翡翠贸易利益;朱高煦给阵亡将士的尸体弯腰行礼、给他们礼遇,以及抚恤他们的家眷,都是应该的。
然而这场战争和土人关系不大,甚至也没给汉人百姓带来多少好处。一个土人小娘,面对明军将士的棺材有甚么好哭的?
此战土人军民的伤亡是明军的十倍以上,因战火肆掠而家破人亡村子被毁的人,不计其数,那些人甚至也没有明军阵亡将士的待遇。
朱高煦心道:兴许很多人容易被气氛所影响罢?他们很难看清庄严礼仪背后、为争夺利益的残酷厮杀和立场。
……大军进城驻扎了两三天,雨还没停。云南山里的正月初春季节,有时候下起雨来也是没玩没了。
朱高煦站在征用作行辕的院子屋檐下,抬头久久看着天上的雨。
“这个时节,京师下的可能不是雨,却是雪。”朱高煦随口叹了一句。这个时代的天气比后世更冷一些,大江以南有些地方也会下雪。
每当天气稍冷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起妙锦,或许因为与她好几次相遇,都是在寒冷的时候。
朱高煦伸出被兵器手柄磨得粗糙的手掌,接住从瓦间流淌下来的雨水,感受着它毫无意义的冰凉。手久久地停在那里,他怔怔出神。
一种微妙的消沉和无奈,隐隐带着伤春悲秋的神色,笼罩在他的脸上。
但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神一凛,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这时他用力地甩掉了手上的水,摸出手帕擦了几下。
朱高煦一边擦手,一边随口道:“我似乎记得有一首诗,说的是古代一个神奇的女子,能化作雨和雾?”
身边的赵平抱拳道:“王爷说的可是宋玉的《高唐赋》?其中有一句: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朱高煦听罢赞道:“赵百户的肚子里面,挺有点墨水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