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深厚的堡门,是一道直达摘星楼下的宽大石道,两侧植有梧桐,左右俱是青石筑成的古老院落。
摘星楼的基层,即是一座庞然大厅,仅大厅的四角,有四座巨型石墩,形成四座拱形厅门。
大厅的四周,同样地结满了红绿彩绸和精致纱灯,一挂万客鞭,径由二楼上至下来,但没有人奉命点燃。
大厅深远,里面光线暗淡,虽是白画,但厅内已燃起无数宫灯。
厅外阶前,肃立着十数堡丁,马内四角恭立着四对侍女,一律穿着花花绿绿的新衣,但每个人的目光中,却充满了惊异。
厅的正中,早已备妥了一席盛筵,两则长莫,形成八字,分设两边。
江天涛打量间,已至厅前,仰首一看,摘星楼雄峙耸立,直耸高出霄汉,昔年建筑工程之浩大,由此可见。
江老堡主肃容入厅,在一再推辞下,江天涛终于被请在右列宾位首席上坐下来。
江天涛以下,是马云山和其余五位老人,马云山穿紫衣,其余是青、蓝、灰、墨、绿。
江老堡主则坐在左列主位的道席上,以下是一位穿黄衫和一位穿月长衫的中年儒士。
再其次是一身银缎劲装的小李广,和一身黑衣的毒娘子。
朝天鼻以少堡主的身份在末座相陪。
宾主落座之后,江老堡主依礼为江天涛介绍与席诸人。
江天涛坐在首席,位居老父之上,虽然是迫不得已,但心中总觉志忑不安,是以在江老堡主介绍诸人时,只是肃立拱手,连说久仰,无法将每个人的特异绰号和姓氏,一一记得清楚,只知其中,俱是侠名远播,驰誉武林的高手。
尤其身穿绿袍的秃顶老叟,更是威震宁、缎、甘、陕数十年,现已退休的正兴镖局头秃头鳌宁道通。
其次是两个中年儒士,即是于初出师门即已饮誉江湖的齐鲁双侠金氏两兄弟。
身穿绸衫的中年儒士,是老大金剑英,身穿月白长衫的中年儒士是二弟金剑英,两人俱是以机智见长的人物。
介绍完毕,席筵开始,侍友们捧壶满酒,宾主间举杯呼干,气氛极为和谐。
酒过三巡,镇拐震九州马云山,当先举杯站起来,愉快地笑着道:“卫小侠神才天貌,人间龙凤,如今年仅弱冠,即怀惊人绝技,将来必在武林中,大放异彩,老朽仅以这杯水酒,敬小侠一杯。”
江天涛急忙起身,连说不敢,即和马云山同时举杯,一饮而尽。
之后,宁道通、小李广、齐鲁双侠以及其余四位老叟,纷纷立起,相继与江天涛干杯。
朝天鼻见这些平素最瞧不起他的著名高手,一致盛赞江天涛,心中暗暗不服,但他当着者堡主,自是不敢失礼,也起身默默地敬了一杯。
江老堡主看看自己的儿子,油头粉面,虚浮不实,比比宾位上的卫明,看看相陪的小李广钟清,无不是年少挺拔,英姿勃勃的俊品人物。
俗语说: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来会打洞。
看来这话也不尽实,心念至此,眉宇间立即罩上一层隐忧。
狡桧阴狠的毒娘子,早知全堡上下,无一对朝天鼻有好感的人,因而她在自卑和自叹儿子不成器之余,心性变得愈加狠毒。
这时见老堡主黯然神伤,知道也是为了她这个不上进的儿子发怒,于是心中一动,立即起了打击江天涛的无耻念头。
她首先站起来,谦恭有礼地敬了一杯酒,接着轻绽红唇,故意提高声音,显得十分郑重地道:“贱妾章莉花,顷闻少堡主私下相告,卫小侠曾在本堡后花园浇花半年,上月始悄然离开。以卫小侠之武功,风范,绝非出身寒门之人,不知小侠何以甘居卑贱之职,如今小侠乃雀屏中选为最具希望之人,极可能即是本堡的乘龙嘉宾,如不及时解释清楚,尔后张扬开来,误传为九宫堡的表小姐下嫁该堡浇花小厮,这不但与老堡主的清誉有关,就是卫小侠自己的颜面上也不光彩。”
如此一说,侍立大厅内外的堡丁侍友们,俱都惊异地向着江天涛望来,马云山等人,从不去堡后花园,这时一听,同时一愣,不禁愕然相顾。
江老堡主听得神色黯然,不禁感慨地微摇皓首,老堡主原想筵后单独询问,没想到毒娘子多嘴先说了。
毒娘子这番表面恭维,故施关注,而暗中却趁机宣扬,暗吟讥讽的阴谋,聪明人一听便知。
江天涛虽然是满腹怒火,但却不便发作。
于是,强抑怒火,急忙欠身,神色平静地回答道:“在下久闻江老堡主,爱才若渴,是位祥蔼可亲,望重武林的德高长者,在下孺慕已久,但碍于辈份,不敢冒昧前来拜谒,复闻江老前辈爱花如命,广植奇花异卉,入园赏花,终朝不倦。半年前,贵堡总管闵五魁,下山觅找浇花小厮,适时家师恰巧云游在外,在下深觉良机难得,为了一瞻江老前辈之慈颜祥晖,在下便毅然随闵总管前来了。”
江老堡主虽觉事情不是江天涛说的如此简单,但听了江天涛的一番话,心存赞赏,却不禁抚胡颔首,愁眉立展。
唯有毒娘子,唇晒阴笑,暗含轻视,似是在说:你们都不要得意,我如不能将这个姓卫的小子羞辱得如坐针锥,便永远不称毒娘子。
朝天鼻更是又妒又自卑,但他却不屑的望着江天涛,故意摆出一副傲态。
江天涛继续解释道:“至于目前悄然离去,实因为家师云游已回,限令在下星夜赶赴梵净山。不过,在下离去之前,曾向贵总管闵五魁请辞,诸位不信,可请闵总管出来,一问便知。”
马云山等人一听,面色同时一变,总管闵五魁已死多日,如何出来对质?
毒娘子听到死去的丈夫,浑身宛如针毡,狐媚面庞上的轻蔑阴笑立逝。
江老堡主怕引起毒娘子伤心,立即有意岔开话题,急忙含笑道:“卫小侠武功出众,艺业超群,令师必是一位世外高人,但不知是哪一位,小侠能否见告?”说到令师两字时,老堡主急忙拱了拱手。
如此一问,全厅肃静,俱都凝神静听,因为这正是镇拐震九州马云山等人最关切的问题。
江天涛见问及恩师,急忙起身,肃立恭声说:“家师俗名姓谷名芳卿,道号涤心,人称海棠仙子。”
海棠仙子四字一出口,全厅为之一震,厅上诸人,除小李广一人外,昔年大都认识这位武林美人海棠仙子,因而不禁彼此递了一个惊疑眼神,似乎觉得以海棠仙子的武功修为,能调教出武功如此高绝的弟子,的确感到意外。
俗语说:士隔三日,刮目相看。
海棠仙子隐迹深山十多年,莫非已练成了绝世武功。
江老堡主略一沉思,似是回忆海棠仙了昔年的音容,接着肃容道:“令师一生,仗义行侠,惩奸诛凶,深获武林同道赞誉,近十多年来,极少再现侠踪,令师息隐后,她的清修洞府,鲜有人知,根据小侠的精绝武功,令师堪称世外高人了。”老堡主说此一顿,似乎想起什么,立即望着江天涛,谦和地问:“卫小侠的贵庚是……”
江天涛急忙恭声说:“晚辈虚长一十八岁。”
马云山等人一听,俱都暗暗摇头,赞叹不已,即使毒娘子,也不禁多看两眼有玉树临风之美的江天涛。
江老堡主一听十八岁,老怀颇有感触,又忍不住黯然看了一眼,坐在末座,真正虚长了一十八年的儿子朝天鼻。
毒娘子见老堡主又以失望的目光看了一眼朝天鼻,心中再度升起一股既卑且妒的怒火,不由柳眉一庭,佯装不解地道:“敢问卫小侠艰脐开始便已拜在仙子门下习艺?”
江天涛见问,立时掀起一股被毒娘子和闵五魁狠毒弃在蜂上的怒火,但他知道时机尚未成熟,只得黯然一叹,道:“说来不怕江老堡主和诸位见笑,在下是一个弃婴,尚在襁褓中便被恩师收养为徒了。”
毒娘子一听弃婴,心头如遭雷击,因而浑身一战,面色立变,脱口一声轻啊。
江老堡主和马云山等人,俱都为江天涛命舛而感到惋惜,但对毒娘子的神色骤变,也感到十分诧异。
毒娘子顿时惊觉自己失态,不由急皱眉头,佯装悲呛的黯然道:“想不到卫小侠竟与贱妾有着同一可怜的身世,俱都遇到一对狠心的父母……”
江天涛末待毒娘子说完,心中激忿的怒火,令他忍不住立即冷冷堤戾言道:“在下遇到的却是一对不忠不义,欺天瞒主的无耻恶仆。”
毒娘子一听,再也无法将心情镇静下来,一个不祥的预兆,闪电掠过她的脑海,她强自捺住惶乱激动地心情,以极关切地口吻道:“不知小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世?”
江天涛剑眉微轩,星目闪耀,朱唇一阵牵动,但终于抑住胸中的怒火,摇了摇头,黯然一叹道:“莫说在下自己,就是家师也不知在下的详细身世,更不知在下的父母是何人了。”
毒娘子一听,已经因紧张而提到腔口的一颗心,顿时放下来,但她已提高了警觉,再不敢多问什么了。
就在这时,厅外阶下,匆匆走进一个劲装佩刀的中年壮汉来。
江天涛一见壮汉,即知是警卫堡门的堡丁。
江老堡主和马云山等人,一见堡丁慌急的神色,断定堡外必是有人不服,拔剑前来挑战,因而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江天涛。
毒娘子最为敏感,她迫切的希望有个武功精绝的高手,将江天涛击败,逐出九宫堡,甚至重伤致死更好。
因为,她已预感到,江天涛如被选中为汪燕玲的女婿,将来对她和朝天鼻,必极不利。
佩刀堡丁,急步走进大厅,面向江老堡主躬身抚刀,朗声报告道:“敬禀老堡主,现在堡外有一背剑姑娘,不报姓名,神情高傲,声言要见本堡少堡主江天涛。”
江天涛明知少女找的是朝天鼻,但听了江天涛三字,心里也不禁一动。
于是觑目一瞟,发现朝天鼻嘴角挂笑,十分得意,似乎在说,天下有的是美女,还怕我堂堂少堡主找不到老婆。
江老堡主一听堡丁报告,面色顿时沉下来,不由威严地望着朝天鼻,沉声道:“那位姑娘是谁,既然要找你,为何又不愿报出姓名来?”
朝天鼻见老堡主神色不快,心中一惊,吓得急忙由椅上站起来,立即恭声回答道:“回禀父亲,孩儿不知。”
马云山等人,俱都微现轻视神色,冷冷地望着朝天鼻。
江老堡主见朝天鼻说不知,显得更加生气,想是因为有江天涛在座,不便怒斥,但仍忍不住发出一声怒哼。
朝天鼻见老堡主怒容渐浓,不由慌得面向堡下沉声道:“那位姑娘多大年纪,穿着什么衣服?”
堡丁见少堡主询问,急忙恭声道:“那位姑娘,身材不高,年约十六七岁,一身粉碧劲装,嵌玉剑柄,粉碧丝袜,听她口气,似乎大有来历。”
朝天鼻一听,神色茫然,顿时愣了。
马云山和齐鲁三侠一听,面色同时一变,但三人眉头一皱,略一判断,神色立即又恢复了自然。
朝天鼻愣了一会,急忙面向老堡主,恭声道:“回禀父亲,涛儿已想不起何时见过这位姑娘了。”
江老堡主面色再度一沉,不由沉声道:“哼,你无事闲荡,不知上进,专和一些不知礼数的江湖蛮女胡闹,现在来人是谁,你都分不清楚了。”
朝天鼻面颊苍白,神色慌急,只是垂着头,躬身应是。
毒娘子看在眼里,既心疼,又生气,不由起身解释道:“少堡主经常代表老堡主远赴各地,参加大典盛会,接触之人,难免有所遗忘,请允少堡主出堡迎接,一见便知。”
江老堡主不便再说什么,即向朝天鼻,怒声道:“还不快些前去。”
朝天鼻恭声应是,如获大赦,举袖拭了一下额角上的汗水,即和前来报告的堡丁,急步走出底门。
江老堡主望着急步走出厅门的朝天鼻,心中既疼又气,最后终于黯然一叹,摇了摇头。
江天涛看在眼里,既难过又不安,他几乎忍不住当着人之面,毅然将毒娘子的阴谋罪恶揭发出来。
但是想到自己的计划,只得将激动的心情抑在心头,他怕功亏一贯。
心念间,蓦见身穿黄衫的中年儒土金剑英,微皱修眉,神色略显不安地立起来,面向老堡主恭声道:“启禀老堡主,卑职觉得这位姑娘的衣着年纪,极似三钗帮的玉钗彩虹龙女。”
彩虹龙女四字一出口,马云山等人,面色同时一变,俱都暗吃一惊。
江老堡主久闻这位技艳双绝的姑娘厉害,因而虎目一亮,也不由惊异地唤了一声。
蓦见马云山一定神,急忙起身恭声道:“三钗帮的玉钗,担任全帮总督察,平素行踪飘忽,作事机密神速,极少有人知道她确在何处,像这样公然来访,可说是绝不可能的事。”
毒娘子听说可能是彩虹龙女,不由暗暗惊喜,心想,如果朝天鼻能娶玉钗为妻,那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这时见马云山,断言不可能是彩虹龙女,立即起身,十分不服地道:“据说彩虹龙女萧湘珍,一身粉碧,即使剑柄剑穗亦用同一颜色,根据方才堡丁的报告,应该是玉钗无疑。”
话声甫落,身穿月白长衫的中年儒士,立即起身解释道:“茫茫人海,芸芸众生,衣着相同的人,可说大有人在,但说年岁、衣着、兵刃,披肩俱都一样,而毫无差错,这就不简单了照堡丁的报告,应该是玉钗萧姑娘。”
马云山见多识广,阅历渊博,一听金剑英的解释,心头一震,不由惶声道:“如果确是萧姑娘,恐怕是前来兴师问罪的成份居多。”
毒娘子冷冷一笑,立即不以为然地说:“何以见得不是为了儿女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