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从进入房里到现在,整整半个时辰过去了,罗镜文依然在无关痛痒的话题上高谈阔论、滔滔不绝。任中杰居然也一点都不着急,只是自顾自的喝着美酒,倒是陪坐的黑白无常有些沉不住气了,脸上露出了一丝丝不耐烦的神色。
此刻,这两人早已除去了面具儒衫,回复了江湖人的衣饰服装。扮黑无常的是神风帮四当家,“一斧震岳”鲁大洪,他的面貌甚为粗豪,生得豹额环眼阔嘴巴,一望而知是个脾气暴躁的人。扮白无常的五当家“旋风霹雳刀”张继远恰恰相反,五官都比常人小上一号,一张脸就似缩了水般又难看又阴森。
和这样的两个人坐在一起,恐怕谁都会觉得不大舒服,但任中杰却似毫不在意,他一仰脖子,喝下了第十八杯酒。浓烈的酒香,弥漫得整间房的人都彷彿要醉了,他的双眼却依然亮如天上的明星。
罗镜文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微笑道:“你究竟是更喜欢喝酒,还是更喜欢女人?”
任中杰懒洋洋的又倒了杯酒,反问道:“你究竟更喜欢自己的左手,还是自己的右手?”
罗镜文道:“都一样,毫无分别。”
任中杰端起酒杯,淡淡道:“这也是我的回答。”
罗镜文大笑,道:“任公子果然是个妙人,不避酒色,率性而为,真正大丈夫也!如今的武林之中,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太多了,像任公子这样的男子汉却实在太少。”
任中杰凝视着杯中的酒,忽然道:“我既已痛饮过贵帮的美酒,又已见识过绝色的美人,总算欠了贵帮一个情。虽然不知道能否给你们帮忙,但我至少有兴趣听听你说的话的。”
他顿了顿,把目光转移到了罗镜文的脸上,微笑道:“所以现在罗当家已可以直言了,底想委託我什么事?”
罗镜文点头道:“任公子快人快语,在下也就不再兜圈子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知不知道,神风帮里除了七大当家之外,最出名的人物是谁?”
任中杰不假思索的道:“那自然是你们凌振飞帮主的夫人──号称江南武林之花的季雅琴了。听说她当年惊才绝艳、孤芳自赏,是江湖上所有年轻子弟的梦中情人,后来她嫁入凌家,从此芳踪不现世间。但她的美艳端丽之名却从未被世人淡忘,据闻有的痴情男子公开宣称,只要能再见上凌夫人一面,就算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罗镜文点了点头,肃容道:“任公子,假如我们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能与凌夫人朝夕相处,请问你愿不愿意?”
任中杰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脸上流露出错愕的表情。他呆了呆,随即笑嘻嘻的道:“那好极了,只要你们帮主不喫醋,在下正是求之不得!嘿,凌夫人怎么会突然想见我的?她想听我亲口说说过往的英雄事迹么?”
罗镜文忙道:“不是凌夫人本人想见你,而是……而是我们自作主张的请你来的!因为她现在急需一个绝顶高手的保护……”
任中杰哑然失笑,截口道:“保护?有这样一个绝色无双的美娇妻,凌帮主自会竭尽全力的呵护她,怎用得着我这个风流浪子去插上一脚?”
罗镜文长长的歎了口气,苦笑着道:“实不相瞒,凌帮主……也就是我们大哥,他已经失踪半个月了!”
任中杰大喫一惊,失声道:“什么?”
罗镜文低沉着嗓音道:“两个月前,大哥北上迎击快意堂,在他返回金陵的路途中,本来每天都会用飞鸽传书告诉总坛的众位当家,他已经到了什么地方。在十六天前──也就是九月初一那天,我们收到大哥的最后一封传书,上面说他距离金陵城已经只有二百里,估计初二傍晚就可以到达。可是……”
他说到这里握紧了手中的摺扇,凝重的道:“他直到现在都没有回到总坛,我们也没有再收到任何一封书信。一句话,他──失踪了!”
任中杰沉吟道:“或许凌帮主是想暂时撇开帮务,一个人好好的静一静。”
罗镜文坚决的摇了摇头,道:“不会的!大哥曾经说过,这里有件十分重要的事必须马上处理。而且,他也绝不是那种连招呼都不打就扔下朋友兄弟出走的人。”
任中杰自言自语的道:“那样说来,只剩下两种可能了……”
罗镜文苦涩的道:“不错。一种可能是大哥已落入对头的掌握,另一种可能是……”
他迟疑了一阵,艰难的道:“……他已牺牲于小人之手!”
一直坐在屋角倾听的鲁大洪忽地拍案而起,嘶声道:“谁说大哥过世了?谁敢这么胡说八道?大哥英雄了得,就算是千军万马一起围剿,也伤不了他的一丝毫发……”
他越说越是激动,到后来竟忍不住放声痛哭。
罗镜文歎息道:“四弟,不是我有心说丧气话。如果大哥真是被人绑架,这许多天过去了,对头也早该与我们谈判开码。照眼下这情形,唉!凶多吉少,凶多吉少呀……”
张继远不以为然的把玩着酒杯,尖锐的声音刺得人人耳鼓发痒:“但大哥要是真的不幸被刺,我们为什么找不到他的遗体?对头藏着他的遗体作什么?”
罗镜文却不回答这个问题,转头对任中杰道:“最让我们奇怪的是,从大哥失踪的第二天起,凌夫人就接二连三的遭到暗杀!”
任中杰奇道:“以神风帮在金陵城的强大势力,居然还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么?”
罗镜文沉声道:“外人当然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何况,自从第一次暗算未遂后,我们六位当家已经有所警觉,加派了重重高手保卫凌夫人的安全。不料在如此严密的防护下,却仍然连着出了三次意外!”
任中杰动容道:“听罗当家的意思,难道认为神风帮里有内奸?”
罗镜文颔首道:“不错。从各种迹像来看,那个意图谋害凌夫人的凶徒,就潜伏在本帮的总坛里,而且……”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无比嘶哑艰涩,缓缓说道:“那个凶徒极可能就在我们六个当家之中!”
任中杰似乎被这句话震惊了,举杯的手停顿在唇边,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罗镜文苦笑道:“我知道任公子一时难以相信,但本人并非是在信口雌黄。事实上,大哥早已怀疑我们六人中出了内奸,只是他无法确定究竟是谁。这次他孤身远赴京城,把我们所有当家全都留在总坛里,就是因为他不知该信任哪一个好。”
张继远冷冷道:“常言说得好,强敌易挡,家贼难防。我们几人彼此猜测、彼此怀疑了许久,却依然是毫无头绪。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借助旁人的力量来保护凌夫人了。”
任中杰歎了口气,道:“于是你们就找上了我,希望我能暂时的充当护卫之职。”
罗镜文凝重的道:“你和本帮的任何一位当家都没有瓜葛,不可能与那内奸同流合污,所以是最适当的人选。”
任中杰把酒倒进了嘴里,淡淡道:“但我却是个秉性风流的无行浪子,你不怕我藉机勾引凌夫人么?”
罗镜文仰天大笑,连眼泪都差点儿笑了出来;鲁大洪和张继远的面上也露出了嘲弄之色,似乎听见的是世界上最荒谬、最幼稚的话语。
“我知道任公子是个很有吸引力的男人。”
罗镜文总算止住了笑,正色道:“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你是绝不可能把凌夫人弄上手的。”
任中杰自负的道:“除非她如今已变成了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让我兴不起半点胃口。否则的话,哼哼……”
罗镜文悠然道:“凌夫人正处在女人最成熟、最黄金的年龄,真可以说得上是“国色天香、气质典雅”更加难得的是,她对我们大哥的忠贞专一,已经达到了天下少有的程度。除了自己丈夫外的其他男子,她简直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等到任公子将来见到她后,就会明白我所言非虚了……眼下就请移驾鄙帮总坛,共同商量保卫擒凶的大事。未知任公子意下如何?”
任中杰并不答话,只是拎起酒壶自斟自饮,浓厚的双眉微锁,似在思索一个极大的难题。一直到桌上所有的酒都被喝光了,他才伸手将杯盏一推,沉声道:“我不去!这个委託我也不会接手,请阁下另觅高明吧!”
鲁大洪脸色骤变,厉声道:“为什么?你刚才不是同意了吗?”
任中杰淡淡道:“贵帮若想委託我和美人花前月下的谈心,我自然是拍胸应承的!但若要我劳心费力的保驾护航,在下却提不起这个兴緻!”
说完,他就站起身,头也不回的朝房门外走去。
鲁大洪手握宣花斧,五根手指捏得“咯咯”作响,张继远的手也已按住了刀柄,两双眼睛如要喷出怒火来,死死地盯着任中杰的背部。只要罗镜文一使个眼色,二人就会如狼似虎的扑上去,用最狠辣的招式向他招呼。这一次没有那碍手碍脚的侍芸投鼠忌器,战局肯定和刚才有本质上的区别。
谁知罗镜文却安然端坐在椅子上,悠闲的摇晃着摺扇。转眼间任中杰已出了门,他却连一点攻击的意思都没有,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走了。
鲁大洪忍不住拍案而起,怒道:“老三,你为什么不让我们拦住他?”
罗镜文微微一笑,胸有成竹的说道:“因为我早已算准了,他会自己跑到神风总坛里去的。像他那样视女色为命的人,要是没有亲眼见到凌夫人的姿容,又怎么会压得住好奇心?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赶快回到总坛里去迎候他……”
他的笑容显得十分自信,彷彿料定事情的发展必然会在他的预料之中。任中杰虽然是个出名难缠的人物,可是在他看来,也不过是掌中的一枚棋子而已,谁叫他那么好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