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家办丧事,短期内不方便纳妾娶媳。
我爹向我们交待会在半年后把我们接进章家。
在这段期间,他给我母子俩在太子道连地皮买下一间独立三层的千尺洋房暂居。
在开扬光猛的睡房里面躺在大床上,我有感灵魂已经回到自己的身驱之内,不再像以前般受饥挨冷、四处漂泊。
这块地皮是我妈名下的资产。只短短的一段时间,她已经变成地主,身家暴升。
人生就如一场戏。
一年前,我、妈和李光华三人还挤在木屋中吃咸菜腐乳,冬天用冷水洗澡(如果没制水的时候),现在我妈的身家却过百万。
说女人命好,就是嫁得好。
如果我爹当年没在台湾遇上我妈,世上就不会有我艾官这一号人物,也没有之后的家族历史。
老天制造机会,我艾官则创造命运。
属于我的,我最终也会夺回来。
我爹之前已经知道我没再念书,那时候我的身份还是他的准女婿。
他这样对我说:“世上有两种人。第一种是经由社会栽培的成功人士,他们一生受庞大的社会形态保护,最终在正途上取得成就;另一种则是一出生便被社会遗弃,无法接受正式的教育,可是最终也能依靠自己的才能攀上高位。艾官,你不需要走正途,所以不用拿甚么劳什子学位。你需要的是付出时间,就像我当年一样。”
“This point of view is the truth . ”我说。
现在我已是他的儿子,他仍然以这种观念灌输于我。
他没有像对待他其他儿女那般对待我,并没有要求我继续学业,只是要我赶快学会接手他的生意。
“我欣赏李延华。”爹想了一下,对我说:“以前的事,我可以当没发生过。只是你替我去告诉他――别打算在我的帝国搞鬼――Don 't fuck me.你这样告诉他。他要利用你重返章家,这是他的厉害之处,可是不见得我就要让他得逞。十多年来我可以令他站在商界之门外一步也踏不进去,到了今天一样可以。要是你觉得他可以帮助你,同时不介意他的用心的话,他可以归于你的门下。事实上,他是个人才,能好好控制的话对你有利无害。”
我听着的时候,心里感慨地叹息。
我爹由始至终也凌驾在李延华之上,可是就只看漏他一次。
如果他早一点看穿了李延华的图谋的话,含韵就未必会被我俩害死。
我当下请求爹重新把李延华收归门下。
我现在未可以进入帝国里面办事,因为有许多仪式尚未完成。但李延华已经着手从帝国里取得许多资料,然后跟我部署往后在商界上的行动。
在我积极着手处理未来大计的时候,我妈在生活上过得极其平静。
就像把徙置区的木屋原封不动地搬到这层洋房一样,她的心情和散发出来的气质仍旧没有改变。
以前她在徙置区的时候不见得落魄,现在也不见得贵气了。
她只是担当着自己生命中的角色,丝毫没被环境影响。
她在家里甚少外出,大多坐在客厅发呆。她经常把手肘枕在椅子的把手上,托着侧额,似睡非醒。
我妈不知道我跟含韵的事,更不知道我曾经跟章尤的女儿走过一段日子。
我没把事情告诉她,爹也没有。
我还记得当天爹到徙置区找我妈的时候,我妈整个人便崩溃了。
爹没有我想像中抱紧我妈,他只是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往时的爱侣。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我爹六十岁,我妈三十三岁。
可是在同一时间看见他俩,我却不觉得他们像父女或是甚么。
不是说我爹长得年轻,也不是说我妈长得年老,而是打从心里感觉到他们是同一个年代的人。
他们都经历了一番风霜,走了许多迂回曲道,在今天才得以重遇。
不多久我妈的眼泪便汨汨而下,无法收拾。
我爹则坐在台前,朝向地上轻轻叹息。
妈慌忙地找茶壶茶杯想要泡茶,我阻止了,把她扶到爹的旁边,然后自己去泡了两杯茶给他们。
“你最终也不来见我。”爹抬起眼睛,看着妈的脸。“直到今天,都是我找你的。”
妈只是哭泣。
爹一抬头,猛地看见李光华的灵位。爹缓缓站起,走到灵台前面。妈霍地拉住他的手。“不……尤哥,光华都死了……”
爹轻轻地挪开妈的手,然后用一种不解的眼神看着李光华的灵照。半晌,他转头问道:“芝灵,你爱他吗?”
妈不懂回答,只用手掩着下半脸,哭个不停。
“总算李光华知趣,自行了断,省却我一番工夫。”
爹说着向灵台徐徐地鞠躬三下,说道:“多亏你养了艾官这十多年。往后他不再是你的儿子了。你安息吧。”
我擦起火柴点烟,靠在墙上无言。
爹又环顾着屋子一会。“多年来,李光华就是带着你们在此生活?”
我把烟凑在唇前,轻轻地点了点头。
“芝灵,执拾东西――只取证件之类便行――我先带你们到酒店,再命人安排你们的居所。”
听起来就像命令。我喜欢极了。
妈动也不动,只是摇着头。“尤哥……你没怪我吗?”
“怪你甚么?”爹淡然地问。
“多年来,我也没去见你,更没有让你见官艾。”
“我会补偿的。”爹说着自顾自的点了点头。“我会补偿。”
后来,爹所说的居所,就是替妈买下一块盖了千尺洋房的地皮。
现在爹偶然也会上来太子道的房子看看我们。
我妈烧好饭菜,然后我们一家三口在饭桌前进餐。
虽然我妈没甚么异常的表现,可是我知道她心里是满足的。
可是每当爹说我们之后要搬到章家大宅去,我妈的脸色便阴沉下来。
“艾官的祖母回家后,已提过很多遍了,要我快点接你们回来。”爹说:“最近她的心情恢复不少,便想见见自己的亲孙。”
“你妈有甚么事?”妈向爹问道。
“不,只是家里近来不太好。”爹不愿多提含韵。“都过去了,你们还是择个日子过来吧。先来看一下,接着便正式过门。”
妈默默地点头。
“艾官,你怎么看?”爹问我。
“回去当然是好,”我顿一顿说:“那是我和妈的家,总有一天要回去的。可是,除了你和祖母,我想那儿的人不大欢迎我两母子吧。”
爹放下碗筷,看着我,静了一下说道:“我是章家的主人,这个家是由我一手建立的。没人能在那儿对我有意见。”
“可是对我和我妈呢?”
“你们搬回去后,就是一家人了。当然要在新家族立足,是有点不简单,但你们的身份是平等的,我亦不会偏袒谁。你是我儿子,跟他们一样都是姓章。”
“要是他们没问题,我和妈当然没问题。”我笑了笑。“择个良辰吉日吧,我妈要个名分。”
妈只是默然不语。
爹点点头,重新拿起碗筷吃菜。“艾官,听说你在徙置区那儿有个未过门的妻子?”
我心下一震,然后若作无事般点了点头。
爹看着我半晌,便说:“先吃饭吧,待会再跟你谈。”
饭后,妈回到厨房洗涤餐具(她坚持不聘佣人),而爹便跟我走出阳台。
他给了我一根雪茄。
我接过后,用打火机把彼此的雪茄都点了火。
爹拿着雪茄的那只手向街外那方向一指,说道:“前面就是你以前居住的徙置区吧。”
“是的,不太远。”
“如果把这房子拆掉,盖起一栋高楼,那么便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那边了。”
爹说着望向我。
“现在这块地是你和你妈的,将来怎样运用也随得你们。”
“我想,我妈会宁愿在这房子安安稳稳地住下去。”我笑道:“整层房子拆掉,盖上高楼大厦,售卖单位赚钱――妈发梦也不会想到这些。”
“我知道你妈不喜欢搬到大宅去。”爹说着看了看屋子里面。“可是她要清楚,她之后会是我过门的妻子,那个家需要她的。”
“我明白的。”
“还有,你妈早晚也会知道你跟含韵的关系. ”爹说道:“虽然这件事不能怪谁,只是我们老一辈的处理不当。现在,含韵的妈妈精神很差,受了多重打击。她没想到,女儿的男友就是她的哥哥,而且你们……曾经乱伦。”
“那么她一定会把责任迁怒于我和我妈身上。”我总结似的说,然后淡淡一笑。
“你不用担心。我一天在章家,便没人可以对我的决定有意见。”
爹盯着我说:“我爱你妈。你是我们的儿子,我当然也会待HI. 可是你进入章家后也要安分一点。还记得你以前怎样对我说吗?你说爱我的钱,但同时也会保护含韵。但含韵死了。肚内怀着你们的孩子,就这样死去了。你并没有好好保护她。”
我无法挤出一句话,只见爹的双眼突然变得异常深沉。
“家丑不出外传。我和你妈在这件事上需要负很大的责任。我也不来怪你。现在这件事除了我们章家外,就只有李延华一人知道。你要令他守口如瓶,明白吗?”
我只能点头。
“至于你那个在徙置区的未婚妻……”爹又说。
我愈听愈害怕。
“其实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真心娶含韵过门,对不?”
“不知道。”我说。其实由始至终,我也没想过要怎解决这件事。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但如果当初你是进入章家当女婿的话,你认为你还可以娶含韵以外的女人吗?”
我把脸别过一边,拿着雪茄的那只手在不停颤抖。
“现在说甚么也没用了,含韵也不能嫁你……”爹自问自答,抬起头来。
“艾官,你是个聪明人,可是在我面前也不要行差踏错。李延华是你的军师对不?嘿,HI好跟他学习一下怎样与我章尤相处吧,他在这方面的经验好得很。还有,我娶你妈过门的时候,你也去迎娶那女孩吧。这样一来,你有了妻子,家里的人就会看淡你跟含韵的事了。就算他们说忘不了,我也会要他们忘记。”
我答应了爹。
爹看着我的双眼,说道:“记着,我是帝国里面的国王。谁也要听命于我。”
我开始明白,为何如李延华这般人物,也要当我爹的手下。爹说得对,他是国王。在这个帝国里,他就是国王。
农历年卅晚,爹叫我和妈到山顶大宅去吃团年饭,亦吩咐我把乐慈一家叫来。
车子把我们六人载到山上。
期间乐慈紧紧地捉着我的手,手心冒着冷汗。
我见她穿上了一袭新订造的红色套裙,却显得如此慌张,于是便轻轻地吻她的额角。
林氏一家当然是诧异的。
他们想也没想到我和妈会突然变成大户之家。
虽然不知道详细的情形,但他们也知道了我的亲生父亲并非李光华,而是这位在今天邀请他们赴宴的章家老爷。
乐凤以前跟我在章家的别墅玩过一阵子,于是便加倍惊讶。
车子在山路上驶了良久,期间车外的不是山道树木,便是一幢幢豪华大宅。
自从认回我爹后,我也未曾到过这儿。
直至今天,我终于首次到访自己的家。
最终车子驶到一处平坦的地势钻入,不久一道设有监视仪器和守卫的大闸便赫然出现眼前。
守卫看见车子,确认过车上的人后,便从里面解下大闸的电动锁,闸门向两边打开放车子进来。
司机在庭园的柏油路上放缓车速而行,车子停定后,司机首先走下车,走到后面替我们打开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