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司马冰因寻回娘亲,悲痛之情渐渐淡化,总算又能笑出声来,其余人等却均是心情沉重。
司马晚晴除了和冰儿逗乐,其余时候甚是严肃,和封三等分析胡天下一步作为,话不多却说在关键处,封三等对她不觉刮目相看。
论思维缜密,虑事周详,心机深重,若假以时日,要她做另一个段喻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她始终不及他冷酷狠辣罢了。
刻意的,她避免和段喻寒目光相撞,更避免和他单独相处。
那黑眸中无边无际的情深爱重,她已无法欣然承受,更恐惧每次见他时为之悸动,痛苦的爱恨煎熬,有如万蚁噬心般难受。
她的心情,裴慕白最是了解,每每用“传音入密”说话开解她,后来索性悄悄教了她施展“传音入密”的法子,让她可以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和他畅所欲言。
如此,她倒没那么抑郁寂寞了。
而厉冽,除了入房休息,几乎时刻都随在她身侧,密切注视她的一举一动。她也不以为意,只做视而不见。
这日午饭后,众人稍事休息,她耳边又传来裴慕白“传音入密”的声音“段喻寒身体尚未恢复,就急着赶到云来居,这几天没服药又忙于赶路,我看他脸色越来越差。只怕是体内淤气未散,血气不足,精神体力都大为虚损。”
她的心猛的一沉,随即若无其事的答着“他一向身体底子好得很,死不了,随他去吧”。
“小晴,你变狠心了。”裴慕白一叹。
“他说过,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我不想对敌人太仁慈。”
“他之所以失去武功,全是因为经脉受伤还强要替你解浪蝶的毒,才会错过治疗时间。你知道吗?”
耳际有些嗡嗡作响,她忆及那日床单上的斑斑血迹,豁然明白。
用力咬了樱唇,乃至渗出丝丝血印,她仿佛只有借血腥之气才能抑制满腔的悲伤。
他既然当日做的阴狠毒辣,如今又何必为她付出良多?
她宁可他象报复司马烈那样对她,那她就可以全心全意的杀他而后快,强似此刻心痛如绞,却遍寻不到止痛的药。
她默不作声,裴慕白知她必定心软了,又道“去年龟兹国向皇上进贡了十颗玉祥百花丹,据说可医百病,甚至有起死回生之效,不知是否能治好他的经脉。我已跟外公写信说了,要他向皇上讨来,不日应该就能送到。”
“慕白……谢谢你,那药……还是不必了。”遥遥的,看到段喻寒在外面和冰儿玩打弹珠,冰儿高兴得咯咯大笑,她忽觉得疲惫不堪。
“他说有正经事跟你谈,约你晚饭后见一面,你看着办吧。”裴慕白不再多说,加入打弹珠的行列,三人玩在一处,十分融洽。
她怔怔的瞧着他们,忽觉有人看得自己很不自在,回望时,原来是厉冽。心头蓦地划过湖边那掩了漫天烟霞的玄衣人影,匆忙上了马车。
垂了帘子,一下午都心神不宁,直到当晚,在客栈附近的山头上看到段喻寒,那颗心才安定下来。
依然是普通侍卫装扮,戴了面具的脸不过是普通人的容貌,可他就那么随意立于风中,素袂飒飒,乌丝飘飘,愈显得菁华内敛,神韵独秀。
四周夜雾飘渺,万千灯火阑珊,仿佛都在为他而徘徊闪烁。
她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就不会、也不该居于人下,段喻寒恰恰是这种人。
“你终于肯来见我。”他悄然一笑,却极目远眺,不看她。
“有什么要说就快说。”她站到他身侧,淡淡的开口。
“你信任封三吗?”
“他不值得信任?”她狐疑的反问,据她观察,封三确无不轨之心。
“我当年蓄意报仇,封三完全蒙在鼓里,什么都没参与。他只是最后按我的吩咐,找来证人揭穿你的身世。所以,你不必恨他。此人稳重可靠,谨慎细心,时常有所创见,是牧场难得的人才。不管是对付胡天还是管理牧场,你都尽可以放心用他办事。”
他平静的说着,表面上是替封三说话,却有交待后事的意味。
胸口酸楚得厉害,她竭力保持生硬的口气,“当年的事,你是主谋,胡天是从犯,还有个姚四娘,是吗?”
“是。”他的声音略有沙哑,还是极清晰。
“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你无需为封三担心。”
当年之事迅速自脑中闪过,凉飕飕的笑意飞上她的唇边,“至于你、胡天和姚四娘,必须还死者一个公道。”
他默然不语。她继续冷冷的道,“还有事吗?”他摇摇头。
她径自转身就走,行到半路,思及他始终不曾看她一眼,有些不安,终忍不住回头望去。
远远的,他的身影那么落寞孤寂,仿佛连带了满天繁星也黯淡下来。
蓦地,身影剧动,倒了下去。
心一颤,飞一般掠过去,她慌慌的扶起晕厥的他。
他的手冰冷如铁,血珠自鼻翼滴滴答答的落在她衣襟上,殷红一片。
狠狠掐下他的人中穴,他却毫无反应。
贯注内力至指尖,猛戳他膻中穴,通常此举会使人剧痛无比,立刻清醒,可他恍若全无知觉,还是昏迷不醒。
心杂乱而无力的跳着,她努力告诉自己要镇定。
小心剥下他的人皮面具,那每日在心头萦绕数次的面容,真真切切的显现出来。
五官一如既往的精致绝伦,却清瘦了许多,容色蜡黄,显然受了极重的内伤。
将他背靠树放好,十指紧扣,掌心对掌心,把真气源源不断的输入他奇经八脉。
半柱香工夫,终于听得他喉头咕噜作响,忙轻拍他的背,一口淤血激喷而出。
漂亮的眼睛缓缓睁开,但目光滞涩,好似神智不清。
眼白处布满血丝,怪不得他刚才不肯面对她。
他毫无生气的脸,让她胆战心惊。轻抚那挺秀的眉,不知不觉,热泪簌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