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珠和老马在炕前打铺,泰定、全福俱在间壁寻宿。
原来这全福从小做家人就不学好,后来南宫吉死了,见全寿盗财出去了,也就欺心寻事,终日炒闹,把当铺邓三家衣裳偷了,被云娘逐出,在庄上居祝今见云娘失势,来此逃荒,就生了不良之心,要乘机劫他的财物,奈云娘空身,并无包裹,未知身边有无,不敢动手。他那屋里包裹,俱是乘着兵乱,先到南宫吉家,把云娘埋的衣服首饰尽行掘出;又各处地下掘了几个大坑,只不见金银,此心不死。这夜和泰定睡在间壁,用话试探,说道:“这武城县住不得了。当初过世的老头儿积成个大过活,如今便宜外人去了,撇下这寡妇孤儿,咱们领着东奔西躲,一个盘费也没了。难道这些家私,地上的没了,地下的也没有?你我还立个主意,和这寡妇说个明白,拿出来防身,救他母子性命。他寡发家不知好歹,一时间金兵回来,大家逃命,撇在空宅子里也是瞎账。”这泰定是个好人,也就信了。
明日,使细珠把这些话和云娘说了。云娘欲待不听,如今这个身子,又无亲戚兄弟随着他们逃躲,就不取出银子来,也是枉然,知道大乱了回家不回家?次日天明,就泰定、全福跟随着,和细珠进城来,只留下老马看守慧哥。
同行到城,已是巳牌时候。全福先寻了一把锹、一把斧、一个大皮箱,带在身边。到了宅中,在上房床后楼梯下,找那埋的衣服首饰,已被人尽情掘去,剩两个大坑。云娘只叫得苦。
全福在傍冷笑。又走到玳瑁轩东山洞边,揭起太湖石,下埋着一个磁坛,上盖铁犁一面,内藏着赤煦煦黄烘烘白灿灿好妙东西。云娘取出,约有一千余金,因说道:“这些东西还是你爹与胡喜讲公事的,就便埋在此处,且取出来度命。”喜的全福、泰定手忙足乱,将一半放在匣内,用被包了,盛不尽的,二人解下腰间搭包,装起停当,先拿了出城去等。云娘与细珠也到佛堂里铜佛座下,取出一串胡珠——一百单八颗,是南宫吉得的柳君实家的。这两项俱是不义之财,只道取出来度日,谁知取出来是报应作祸,此时谁人得知。云娘将数珠悄悄缝入贴身衣内,慢慢出宅,同细珠寻旧路回庄。及至到了庄上,天色晚了,老马抱慧哥接进屋去不题。
却说泰定、全福得了金银,忙忙奔出城来。全福在路上就和泰定商议道:“这些财帛活该是我们的,你我平分一半,多少留些给这寡妇也就够了。不然他拿这些东西,敢自家过活不成?遇着那没良心的,连他母子性命也还不呆,这财帛也是别人的。”泰定听了,只不答应。又走了一二里,全福就站在路旁小解,树下歇息。泰定见全福背着被包的匣子住下了,也就不走。只见后面一个人,大踏步赶将来,叫声:“老全,你走的好快,等等我,同走一步也好。”泰定二人回头看时,认的是提刑衙门里弓兵李小溪,大家拱了拱手,说道:“好惊恐,你在那里躲来?”泰定笑道:“彼此造化,又重相见了。”李小溪见二人走的慌,又背着个匣子,破被包着,只疑是城里抢的物件,因向道:“是甚么东西?”泰定答道:“空宅子里还有些破衣破件,拾将来使用。乱后土贼抢了几次,连人家地皮都卷去了,还有甚好东西!”说着话,走了一里多路。李小溪在西村分路,全福赶上,路傍附耳说了许久话。李小溪笑嘻嘻的去了,这二人才回庄上来。全福推走不动,坐一会才走一会,到了庄上,天已昏黑。
云娘见二人不到,正在纳闷;二人到了,方才放心。全福要将匣子放在间壁,泰定不肯,只得放在床下,用些破瓮破?t片暂时遮盖,再作商议。二人腰间的,约有二百余金,云娘便不叫他取出,只说:“你们带的东西,原各人带着罢,少不得大家同过日子。看过世老爹恩养恁一场,只撇下这点骨血,也只在恁各人心上罢了。”说着,不觉怆惶泪下。那老马也来说些好话。是夜晚景,买些灯油,全福媳妇杀鸡煮饭,大家吃了一饱。全福自去村里取了二斤烧酒,把泰定哄个大醉,大家睡去。
正是:
费尽机谋百种心,安知天道巧相寻。
东邻失物西邻得,江上私船海上沉。
暗室可能辞艳色,道傍谁肯返遗金。
由来鸩脯难充饱,割肉填还苦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