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坐在圆桌之侧的几个人,无论哪一位都称得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平日里随便一句命令,都足以左右国家或种族间的态势,然而他们对教皇大人抛出的议题,却并未表现出任何惊讶与疑惑,凝重之余透着某种理所当然。
他们似乎以一种极其审慎的态度去讨论一个听上去极其荒诞的议题,转世当然要以陨落为前提,难道在这些大人物们的认知里,那位如今永恒大陆上唯一的真神露娜已经不在她的神国中?
明顿敛去笑意,沉声道:“神圣联盟这边之前有几条线索,但经过查证后都证明与女神无关,我还一度怀疑过议长的孙女。”
尸无暗:“那个小美人儿?就算她与女神的转世无关,你只怕也不会放过她吧?那位已经落入你手中的圣级女剑士呢?我们魔法学院几个游历归来的教授对她的评价颇高。”
明顿摇了摇头:“你说布莱顿的女儿海伦娜?从爱娜与她接触后的反应看,她也不是。”
空翎:“羽族有我一直盯着,目前没有可疑对象,至于魔族那边……”说着便望向尸无暗。
尸无暗:“看我做什么,当年我留在深黯之渊中的棋子已经被拔除大半了,能查到的线索有限,别指望我亲自跑回去,除非你替我挡下暗翼那把镰刀。”
空翎:“当初如果不是你丧心病狂到拿一个镇子的人去做魔法实验,何至于把魔族女皇惹怒成那样子。”
尸无暗:“那些人又没死,都不知道她生的什么气。”
众人一阵无语,没错,那些人是没死,可被你一个死灵法师转化为活尸,那还真不如死了干净。
明顿:“千年王国那边不好办,我们的人一直渗透不进去。”
蛮骨:“长耳朵向来不喜欢与外界接触,就连为了赚钱而满大陆跑的地精也很少到他们的领地里交易。”
教皇:“千年王国由我来想办法吧,你们不用操心了,蛮骨,倒是白夜最近好像也在搜寻美貌的少女,她不会察觉出什么吧?”
蛮骨冷哼一声:“那只骚狐狸纯粹就是男人玩腻了,想玩玩女人!”
尸无暗:“对了,蛮骨,那个女人在床上真有那么猛?传闻你是唯一一个能自己走出她闺房的男人,到底是不是真的?”
蛮骨似笑非笑:“如果你想去试试,我没意见。”
死灵法师暗地里比划了一下自己与狂战士之间的体魄差距,迅速打消了这个疯狂的念头。
空翎:“那时候我们明明已经作了相当周密的安排,未能成功封印女神也就罢了,还算在意料之中,可为什么潜藏在她体内的那缕神识也随着那一战消失得无影无踪,以至于我们无法追踪她转世的大致位置?”
教皇:“我们以凡人之躯弑杀神灵,虽然是借助了卡奥斯的力量,也已经是堪称奇迹的创举,不能苛求太多了,我们要做的只是找出女神的转世,将她彻底封印,结束这个以女皇为尊的时代。”
明顿:“教皇大人说的有道理,但那天确实透着几分古怪,卡奥斯刺出最后的那一枪明显犹豫了一下,直接让我们错失了封印露娜的良机。”
蛮骨:“卡奥斯现在究竟处于什么状态?”
教皇:“那一战后,他的神力就处于虚弱状态,我也无法掌控他的行踪,虽然我们替他解开了封印,可看样子他并不信任我们。”
空翎深呼一口气,缓声道:“有什么好消息吗?”
教皇微微一笑:“我已经解析出这个神国中接近一半的底层规则,能做的事也不再局限于传达模糊的神谕……”
众人闻言,精神为之一振。
尸无暗:“大人,别卖关子了,赶紧给我们说说。”
教皇:“现在我们可以传召信仰值为一百的信徒,让他们像我们这样以灵魂状态到达神国,还可以让他们看到我想让他们看到的真实。”
明顿眯了眯眼:“大人,你的意思是包括那五个人在内?”
教皇:“没错,包括那五个人在内。”
暧昧的笑意冲淡了紧张的氛围,众所周知,五族女皇就是永恒大陆上最虔诚的女神信徒。
尸无暗:“其实对于寻找女神踪迹,我倒是有个比较简单的法子。”
教皇:“难得你肯出个主意,说来听听。”
尸无暗:“战争。”
蛮骨:“战争?”
尸无暗:“女神博最是厌恶战争,如果大陆上出现大规模的战乱,只怕她也不好继续藏了吧?”
蛮骨:“你只是单纯地盼着有足够的尸体供你研究吧?不过……我喜欢战争。”
明顿笑道:“也好,反正我们现在也没什么头绪,既然女神不爱看到战争……”
空翎:“那我们就给她战争!”
教皇:“嗯,你们都同意,那我这个老头子也没什么好反对的,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尸无暗,蛮骨,空翎相继行礼告退,只留下明顿与教皇相对而坐。
教皇见明顿没有离开的意思,打趣道:“我可不是我那个圣女徒弟,有什么值得你瞧的?”
明顿:“我改变主意了,想拜托教皇大人一件事。”
教皇:“哦?现在不嫌我要价高了?”
明顿:“没有的事,教皇大人的价钱最公道了。”
教皇:“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明顿:“想请大人帮忙教训一个不听话的小女孩……”
教皇:“那件事你不是已经有解决的法子了么?”
明顿:“但现在我想到一个更有趣的法子……”
觥筹交错的宴会厅中,明顿睁开眼眸,像个富家翁般笑容可掬地举起杯子向宾客们致词祝酒,没人知道在刚眨眼的一瞬间,他与四个身份同样显赫的大人物商讨了某个骇人听闻的话题,也不会有人想到,这位慈眉善目的老者,竟是弑神者中的一员。
伊丽莎白是一个平凡的女人,最起码,她自认为是一个平凡的女人,所以她虽身为贵族,身上却没有一丁点贵族常见的骄奢淫逸,她总是亲自下厨为家人准备简单而不失美味的菜肴,她出门总是习惯雇佣最廉价的马车,她身上永远是裁剪简单却大方得体的裙装,她身上最昂贵的配饰是无名指上的婚戒,她喜好读书却只会前往国立图书馆中借阅,她总是低调地戴着面纱,连跟随的女仆都没有,她只是想做一个平凡妻子,一个平凡的母亲,仅此而已。
可惜,只可惜,她的丈夫与女儿,绝不可能是一个平凡的人,她是【大剑师】布莱顿的妻子,她是【荆棘玫瑰】海伦娜的母亲。
即便她甘于平凡,可她的身份却已注定不凡。
当初布莱顿力排众议娶了出身贫寒的伊丽莎白,家族中不乏有长辈痛斥布莱顿只为贪恋美色,可这么多年下来,当年反对的老人们都羞愧地堵上了嘴巴,因为她处事比那些大小姐们更体面,因为她从不计较流言蜚语,更因为她为巴顿家族生了个天赋异禀的女儿。
可向来处事稳妥的伊丽莎白今天却有些走神,甚至平生第一回把手提袋遗留在雇佣的马车上,放在以往这根本不可能发生在这位夫人身上,幸好车夫认得这位熟客,急匆匆地把袋子送了回来。
伊丽莎白从袋子中摸出一枚银币打赏了车夫,真诚地道了声谢。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卧室,端坐在一尘不染的梳妆镜前,她从抽屉中取出女儿送给自己的木梳,她直愣愣看着镜中依旧能让男人们怦然心动的绝美面容,她的眼角湿润,她……在哭……她只想平静地生活,平静地看着女儿出嫁,平静地与丈夫白头偕老,为什么连这么一个卑微的愿望,都得不到满足……伊丽莎白埋首伏在桌上,任凭悲伤从脸庞上滑落,她似乎听到某样东西碎裂的声音,她知道,那是她的心。
布莱顿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到家中时,角落里老旧的时钟恰好奏响十点的钟声,他略感意外地没有看见往常妻子为他准备好的毛巾与热汤,自从女儿遭受那次意外住院后,这个本来就没几个仆人的房子愈发显得冷清。
布莱顿叹了一声,没有惊动管家,径自朝卧室走去。
推开房门,布莱顿看着妻子一动不动坐在镜子前,明明从镜子的反光中看着自己回来,却罕见地一言不发,甚至头也不回。
布莱顿一边将外衣脱下,挂到衣橱内,一边问道:“今天你怎么了?不舒服?”
伊丽莎白:“今天还是这么晚。”
布莱顿笑道:“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忙,你不会怀疑我去鬼混了吧?”
伊丽莎白:“我相信你,今天我去医院了,没见到海伦娜。”
布莱顿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说道:“哦,你说这事呀,医生把她转到皇家疗养院去调理了,你看我一忙起来都忘了把这事告诉你,怪我,不过那地方一般人不让进。”
伊丽莎白:“哦?皇家疗养院什么时候盖到林荫大道上去了?”
布莱顿皱了皱眉,旋又故作轻松说道:“你又听谁瞎说的,疗养院在女皇陛下的寝宫里呢。”
伊丽莎白:“玛格丽特说的,而且我确定她没瞎说。”
布莱顿:“别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