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半晌,洗把脸,又站在院子里唱了首郑智化的老歌。
骑车出门时,阳光惨白而刺目。
同早上一样,陆永平还是不在家。
不过这次他妈在。
老太太瘦瘦高高,脸窄窄的,说话却细声细气,老给人一种搭配失调的错觉。
我进门时,她正带着个小孩,应该是陆永平的侄子。
看见我,她赶忙站起来,脸上绽开一朵花:“哟,林林来了。”
我说来了。
我打了几句哈哈就没话说了。
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小表弟在一旁跟人干四角。
许久,我说:“我姐呢?不说十一回来的吗?”
老太太说:“没有,部队临时有事儿,给召回去了。这都快一年了,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
我说:“哦。”
我想说“我也挺想她的”,又觉得这样说未免有抄袭电视剧的嫌疑,就生生打住了。
“那——”我环顾了下四周,茂盛的葡萄藤依旧遮天蔽日,“那我走了。”
老太太又起身:“就在这儿玩呗,好不容易来一次。我这儿脱不开身,宏峰,给你哥拿水果!”
陆宏峰吸了吸鼻涕,愣了愣,才朝屋里奔去。
我赶忙撤了出来。
陆永平在家排行老大,下面有两弟两妹。
据姥爷说,他父亲去得早,他母亲又担不上事,陆永平不得不早早辍学,给家里挣工分。
有次大雪纷飞,家里没了煤,十四岁的陆永平拉着一板车煤跑了二三十里地。
这一来回就是一天一夜,路上除了窝窝头和冷水,便是大地苍茫和北风呼啸。
“这娃得受多大苦啊。”
姥爷说着叹了口气。
这事母亲也讲过,不过已经变成了纯粹的励志小故事。
总之,陆永平就是长兄为父的绝佳典范,他父亲过世时最小的妹妹才刚断奶。
当然这类事我一向不放在眼里,总觉得难脱编出来教训小孩的嫌疑。
刚蹬上车,就在胡同口碰上了张凤棠。
她骑着小踏板,从遮阳帽到纱巾,把自己裹得像个阿拉伯酋长。
以至于当她停车鸣笛时,我都没反应过来。
她问我干啥去。
我说回家。
她说这么急啊。
我说哦。
她说好不容易来一次,就回来嘛。
神使鬼差地,我就跟她回了家。
看张凤棠进来,她婆婆说:“回来了。”
张凤棠嗯了一声,又似乎没有,反正她一溜烟就骑了进去。
她婆婆抱着小孩起身,一边颠着,一边学着小孩的口吻:“小毛孩,回家咯。”
经过门口时她对我点了点头:“林林你玩儿,我到那院一趟,孩儿他妈也该回来了。”
等张凤棠停好车出来,院子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在张凤棠招呼下,我进了客厅。
陆宏峰手里攥着个苹果,看见我就递了过来。
“小宏峰真是懂事儿了,”张凤棠摸摸他的头,转瞬声调却提升了八度,“鼻涕擤干净去!说过你多少次!吸溜来吸溜去,恶心不恶心!”
评剧世家的孩子难免要受些训练,据母亲说张凤棠早年还跟过几年戏班子。
她天生高亮的嗓音在跌宕起伏间像只穿梭云间的鹞子。
不等她扬起巴掌,陆宏峰哧溜一下就没了影。
“林林真是稀客啊。”张凤棠摘掉墨镜。
“我姐不是回来了吗?”
“哪那么容易,部队有事儿。”
“哦。挺想她的。”
“哟,你嘴真甜,以前咋看不出来?”
我没话说了,就咬了口苹果。
张凤棠卸下阿拉伯人的装备,再现清凉本色。
“坐啊。”
她说。
犹豫了下,我还是缓缓坐下,腿绷得笔直。
“我姨夫呢?”
“我说啥来着,还真是跟你姨夫亲呀。”
张凤棠翘起二郎腿,绸裤的黑褶子像朵陡然盛开的花。
我又猛啃两口,强压下把苹果扔她脸上的冲动。
张凤棠却又继续:“谁知道他死哪儿去了。”
她轻晃着腿,殷红的指甲透过肉色短丝袜闪着模糊的光。
突然,她身子倾向我,压低声音:“说不定上你家了呢。”
我腾地起身,却忍不住咧了咧嘴。
张凤棠笑着问:“咋了?”
居高临下地扫了眼那白生生的胸口,我把脸撇向窗外:“上个厕所。”
那天张凤棠死活要留我吃饭。
我百般推辞,她就拉长了脸。
真是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