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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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是哪节课,我小眯了一会儿,结果被老师敲醒,背靠后黑板罚站了一下午。

至今想不起那天晚上我是怎么爬到床上去的。

只记得煞白的月光像是要把天花板削下来,我直挺挺地躺着,像生下来就躺在那儿一样。

窗外没有任何动静,连张也都识趣地闭上了嘴。

后来我在平河游泳,浮浮沉沉中似有哗哗水声漫过耳际。

恍惚间又好像母亲在洗澡,我几乎能看见洗澡间昏黄的灯光。

猛地坐起,夜悄无声息。

我轻轻踱向窗口,院子里黑灯瞎火。

犹豫再三,我还是拉开门走了出去。

月亮不知何时隐了去,模糊的幽光宛若远古的星火。

我背靠凉亭立柱杵了好一会儿。

我多么想唱首歌。

晚自习放学我故意落在后面,却没能等着母亲。

事实上她来没来学校我都不知道。

雨后的空气中,连呆逼们的嬉戏声都清新了些许。

我从旁边急驰而过,惹得他们哇哇大叫着尾随而来。

那些粗鲁而幼稚的公鸭嗓至今犹在耳畔,像浅洼中飞溅起的水渍,模糊却又真切。

到家时,父母卧室亮着灯。

我满头大汗地扎好车,院子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直到第二天上午我才见到了母亲。

记得是个大课间,所有的初三生都在班级前的空地上练立定跳远。

操场上响彻着第八套广播体操的指示音,传到教学区时变得扁平而空幽。

尽管有班主任阴冷的巡视,呆逼们还是要抽空调皮捣蛋一番。

我有些心不在焉,蹦了几蹦就蹲下去整理起鞋带来。

一个傻逼就说:“我要是你就请假了。”

我说:“干毛?”

他说:“头上有伤,一跳就炸。”

我说:“你妈才炸呢。”

他毫不示弱地说:“你妈。”

我谑地站起来,刚捏紧拳头,他扬扬脸:“真的是你妈。”

果然是我妈。

印象中母亲穿了身浅色西服,正步履轻盈地打升旗台前经过。

她或许朝这边瞟了一眼,又或许没有。

这种事我说不好。

只记得她迈动双腿时在旗杆旁留下一抹奇妙的剪影——天空蓝得不像话,母亲脖颈间的鹅黄纱巾迎风起舞,宛若一团燃烧的炽焰。

很难想像那段时间的心境,也许我根本就不敢去触及母亲,远远观望已是最大的虚张声势。

然而第三节课间,从厕所出来,途径教学区的拱门时,我险些和母亲撞个满怀。

这样说有点夸张,或许两人还离得远呢,只是骤然照面有些不知所措。

当然,不知所措的是我,说大吃一惊、屁滚尿流更符合事实。

至今我记得母亲明媚的眼眸,映着身旁翠绿的洋槐,如一汪流动的湖水。

它似乎跳了一下,就平稳地滑向一侧。

我好像张了张嘴,没准真打算蹦出几个词呢。

遗憾的是,我只是踉跄着穿行而过。

坐到教室里时,心里的鼓还没擂完,周遭的一切却踏踏实实地黯淡下来。

中午放学时我有些犹豫不决,在呆逼的招呼下还是硬着头皮奔向了学生食堂。

匆匆打了饭,我拽上几个人就窜到了食堂前的小花园里。我认为这里起码是安全的。不想牛逼正吹得起劲,大家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我的屁股被踢了一下。正待发火,背后传来小舅妈的声音,急吼吼的:跟我走!我一时有些发懵,嘴里憋着饭,怎么也站不起来。

小舅妈当然不是省油的灯,她一把拧住我的耳朵,于是我就站了起来。

不顾我的狼狈鸟样,她捞上我的胳膊就走。

有一刹那我以为母亲出事了。

这让我的腿软成了面条。

但小舅妈说:“真让人一通好找,给你弄点好吃的咋这么难呢。”

她撅着嘴,扬了扬手里的饭盒。

我当下就想跑路,却被小舅妈死死拽住。

当着广大师生的面,我也不好意思做出过激举动。

进教师食堂时,我紧攥饭缸,头都不敢抬。

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然而母亲并不在。

反是几个认识的老师调侃我又跟舅妈混饭吃。

我汗流浃背地坐在角落里,右腿神经质地抖动着,却隐隐有几分失落氤氲而起。

记得那天饭盒里盛的是小酥肉。

小舅妈打米饭回来,蛮横地往我碗里拨了一半。

我说吃不完,她说她正减肥。

我就没话可说了。

饭间小舅妈突然停下来,盯着我瞧了半晌。

我心里直发毛,问她咋了。

不等我松口气,她又问:“你的头好了没?”我不置可否,她奸笑着踢我一脚:“要不要报仇啊?”

后来小舅妈问及父亲的近况,又问我想不想他。我这才发现自己几乎忘记了这个人。然而不等歉意散去,一缕不安的涟漪就从心头悄悄荡起。

回教室的路上,阳光懒懒散散。我终究没忍住,问:“我妈呢?”

小舅妈切了一声,憋不住笑:“你妈又不是我妈,你都不知道我哪知道?”

当晚一放学我就直冲车棚,在教师区找了个遍,也没见着那辆熟悉的车。

我有点不知所措。

看车老头更是不知所措,他吹了声哨子,就要撵鸡一样把我撵走。

人流潮涌中,我跟车棚外耗了好一会儿。只记得头顶的白炽灯巨大而空洞,几只飞蛾不知疲倦地制造着斑驳黑影。而母亲终究没有出现。

回家路上月影朦胧,在呆逼们的欢笑声中我沉默不语。

到环城路拐弯处我们竟然碰到了王伟超。

大家都有些惊讶,以至于除了“我肏”再也挤不出其他词儿。

王伟超挥挥手,让他们先走,说有事和我谈。我能说什么呢,我点了点头。王伟超递烟我没接,我说戒了。

然后王伟超就开口了,他果然谈到了邴婕。

我能说什么呢,我说滚你妈逼。

我蹬上车,又转身指着他说:“别他妈烦老子,不然宰了你。”

我实在太凶了。

下了环城路,连月光都变得阴森森的。

我也搞不懂自己在想些什么。

在村西桥头猛然发现前面有个人影,看起来颇为眼熟,登时我心里怦怦直跳。

村里犬吠声此起彼伏,不远处的浅色背影优雅动人。

我慢慢跟着,吸入一口月光,再轻轻吐出。

一时两道的树苗都飞舞起来。

然而到了大街口,她一拐弯就没了影。

我不怔了半晌,直到家门口才想起母亲晚上没课。

进了院子,父母卧室亮着灯。

待我停好车,灯又熄了。

厨房里却有宵夜。

记得是碗云吞面,罩在玻璃盖子里,热气腾腾。

我站在灶台旁,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它。

等洗漱完毕躺到床上时,眼泪才掉了下来。

一粒粒的,像透明的老鼠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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