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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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嘴角的黑痣于跌宕起伏间飞扬起来,搞得我又是愣了好半晌。

日常之后便是剧团演出。

如你所料,五一节那段好资料岂能浪费——一番鬼斧神工地剪切拼贴后,它被反反复复播了两三遍。

当然,也没准掺着其他时间其他地点的演出,这种东西于我而言很难分辨出来。

歌颂党和政府自然免不了。

节目很快提到了文体局对传统文化的扶持,对评剧复兴的渴望,对社会主义文化生活蓬勃发展的信心,乃至“终有一天,伟大的评剧之乡会以崭新的面貌再次光耀神州大地”。

我以为节目已近尾声,不想画面一转,它又开始大谈红星剧场和新建的办公楼。

关于红星剧场,画外音说:市场经济的春风一扫体制僵化的雾霾,使文化生活的发展更符合广大人民群众的需求,整个文化产业链也得以盘活,切实遵循了邓小平总设计师“一手抓物质文明,一手抓精神文明,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的谆谆教诲;关于办公楼,画外音说:在文体局牵头,住建局和规划局督导下,新的文化综合大楼也于春节前落成。

其占地近两亩,共计十层,总建筑面积达6000多平方米,新哥特式的建筑风格与不远处的红星剧场相映成趣。

市局文化馆办公室、市文联、作协、侨联、科协、贸促会以及工商联合会等社会团体,包括市戏曲协会和凤舞剧团都将在近期内落户于此。

看到这儿,我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生怕母亲会蹦出来语无伦次地感谢党和政府。

所幸没有——不是没有蹦出来,是没有感激涕零。

母亲开始谈接手莜金燕评剧学校的前前后后,谈师资方面的困难和培养青年人才的重要性。

当那栋破烂不堪的三层教学楼骤现眼前时,我实在有些惊讶。

就这鸡巴学校竟然开口一百万。

于是我一把捏扁了手中的啤酒罐。

于是淡黄色的液体就喷薄而出。

于是我盯着湿淋淋的裤子呆了好几秒。

我以为啤酒已喝完,不想还没喝完。

这让我愈加惊讶地仰起脸,把奇形怪状的铝罐凑到了嘴边。

只有一滴。

只剩一滴。

待我怅然若失地丢下啤酒罐,白面书生终于跳了出来。

我知道这货会跳出来,但他真的跳出来时,我还是愣了一下。

这人剃着小平头,戴一副无框眼镜,额头很亮,眼镜也很亮。

等他开口说话时,连嘴唇都在发亮。

随着两颊法令纹的蠕动,刻板的词句在洪亮的嗓音下感人肺腑地蹦跶而出。

他说自己从小就热爱评剧,说他刻苦求学的青年时代与评剧结下的种种缘分,说市场在文化发展中如何发挥作用,说改革总会触及部分人的利益但他矢志不渝。

一切都这么顺理成章而令人厌恶,偏偏又衍射出一种连我都无法否认的儒雅、理性,甚至悲壮。

最后他说文化发展看教育,如今戏曲教育的没落直观地体现了传统文化的衰败,所以教育不能丢,他感谢凤舞剧团在评剧教育上作出的努力。

我不明白一个大男人哪来那么多废话,只好又拎了罐啤酒。

踱回来时,正好瞥见白面书生点头致谢。

镜头拉远,显出了此人的全身像——他扶扶眼镜,抿了抿刀刻似的薄嘴唇,眉头舒展开又快速凝成一方铁疙瘩。

就这一刹那,我猛然发觉这货有点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于是我一口闷下了大半罐啤酒。

于是我在打嗝的同时打了个寒战。

于是我一头栽到了沙发上。

然而还是没能想起来——多么遗憾。

“啥时候还有?”

奶奶有些失望。

尽管应她的百般要求,我给换到了平海台,但非常不幸,我市电视台正热情地向广大消费者推荐一种曾令伟大的忽必烈汗夜夜笙歌的远古神秘蒙药。

只瞧一眼,我就红了脸。

“反正这会儿没有,”我嘴里嚼着黄瓜,快速地换台,“肯定会重播,没准儿晚上吧,谁知道。”奶奶没说话,而是白了我一眼。

夏日啤酒花园离平河大堤不远。

尽管老早就看到了地标建筑宏达大酒店,找到它还是费了我一番功夫。

所谓啤酒花园,其实就是个大型户外烧烤摊——沿着河滩外的绿化带,一股脑拉扯了将近半里地。

在落日惨红而依旧灼热的余晖下,映入我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圆桌和雨后蘑菇般的遮阳伞。

一如体积上的侵略性,其视觉上的五彩缤纷也让人眼花缭乱。

可惜时候尚早,稀稀落落没几个人。

于是我点颗烟,绕着酒店外那尊丑陋不堪的形而上学式雕塑转了好几圈。

我以为会把自己绕晕,然而并没有。

所以一颗烟后,我又续上一颗,准备再转几圈。

正是此时,自行车后座上多了个人,后背也挨了一拳。

咚地闷响,宛若敲在砂锅锅盖上。

我一回头,就看到了王伟超。

这胖子嬉皮笑脸,却总能让我惊讶——因为他更胖了。

印象中,自打初中毕业,此逼在纵向上几乎恒定不变,在横向上倒是屡屡突破、成绩喜人(当然,我也没见过他几次)。

别无选择,我只能说:“靠。”

他也说:“靠。”

一起来的还有另外两个呆逼,他们同样说:“靠。”

两杯扎啤下肚,天就黑了下来。

真是不可思议。

河堤上的老柳树没剩几棵,周遭的水泥窟窿里却戳出来不少槐科植物。

具体是啥玩意我说不好,大概有拇指粗,一个个颤巍巍的,像再也扛不住头顶的锦簇花团。

风拂过时,它们就可劲地骚首弄姿,释放出一股浓郁的尸臭味。

于是我打了个嗝,说:“真臭啊。”

“臭就对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一个呆逼说。

“靠。”

“真的,这可是宏达专门从巴西搞来的。”

“就这个宏达?”

“还能哪个?现在牛逼着呢,全省连锁啊,平阳不也有一家?”这货以前说话磕磕巴巴的,这会儿倒流利得很。

“现在人叫宏达娱乐集团。”王伟超收起遮阳伞,开始让烟。

犹豫了下,我还是接了过去,与此同时摇了摇头。

我确实不知道平阳竟然有个宏达大酒店。

对于偏安一隅的我来说,进城就像老农赶集。

管它集团不集团、娱乐不娱乐,跟我是毫无关系。

呆逼们却仿佛找到了一个好话头,个个兴奋得摩拳擦掌。

是的,对昔日女同学的奶子和屁股,大伙早已厌倦。

或者说时光荏苒,那些平庸的姿色就像多年前的一个浪头,早已在滚滚洪流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那些相对不那么平庸的呢?

在现实中只怕会腐烂得更快。

所以对于过去,我们怎么再好意思觍着脸加以缅怀呢?

不如装装逼,谈谈官场和黑社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