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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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完试当晚,雪便蠢蠢欲动起来。

第二天一早满世界都是撒丫子狂奔的傻逼。

可以理解,新鲜容易让人兴奋,哪怕在这样一个季节,这里几乎从不缺雪。

耗了大概两天,等艺术学院的高材生们用完录音室,我们才得以录音。

结果只是试录了两首——白毛衣说有个拾音器出了点小故障,虽不至影响使用,但多少会干扰录音效果。

她建议我们不如开学来了再说。

其实就试录的那两首而言,我觉得效果已经很棒了,超出预期,可以了,就这质晕保证,十来首一遍过对我们来说也毫无问题。

只可惜掏粪女孩也不在状态,频频出错,鼓对了贝斯错,贝斯对了吉他错,等我把吉他搞正,大波又忘了词儿。

出于保护设备,录音室没暖气,于是在零下十来度的室温里,大伙儿犹如在夏天般,一个个大汗淋漓。

毫无办法,我们只能听取了“制作人”的建议。

甚至,后来我私下揣测,这条所谓的建议没准儿是对我们糟糕状态的委婉反馈。

打三角楼出来,大波都怒了,他骂我们(显然也包括他自己):“妈个屄,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阿斗!阿斗!”

陈瑶在一旁狂笑不止。

就在这天半夜,来了个陌生电话,约我吃饭。

其时我已拱在被窝里,她说在哪吃都行,随便挑。

碍于在此方面经验浅薄,我并没敢“随便挑”,于是她说老市区有家特色馆子,专营法国菜,还不错。

想了想,我说不如就在X大附近吧。

我是考虑到交通问题,而不是多么厌恶法国菜,事实上尝都没尝过,哪有资格厌恶呢?

她说吃饭这个事儿需要我对陈瑶暂时保密。

好吧。

第二天中午,在川菜馆门口我如约见到了陈瑶她妈,白雪地里一身黑,想不显得雍容华贵都难。

令我惊讶的倒不是那只散发着野性的貂,而是她竟然真是只身一人,没有告知陈瑶。

这样一来,我难免开始紧张。

而到了包厢,随着黑貂一起抖出的,除了玲珑腰身、馥郁清香,便是让人手足无措的热情。

她问我考得还好吧,说好长时间没见了,说想吃啥随便点,反正这店她一点也不熟。

我只好随便点了几个,她妈觉得太少,又添了几个。

然而不像陈瑶,她并不能吃辣,可以说但凡沾点红油便足以让她红晕满面香汗淋漓。

试了几道菜后,她索性在小碗里倒上清水,每次吃之前都要先涮涮。

“很惊讶吧,瑶瑶能吃辣椒,我不行,”她拿纸巾点点嘴角,垂眼笑着,“一点都不行啊,打小不能吃辣。”

她说家里兄弟姐妹多,唯独她不吃辣,为此小时候没少挨揍。

她说她倒不是讨厌辣椒,每逢辣椒丰收,摘啊晾啊串啊,数她手最快,窑屋外一片红艳艳的,她瞧着也欢喜。

但就是吃不了辣,没办法。

她这人天生瘦弱,“面黄肌瘦,头发跟稻草把子一样”,按早亡父亲的说法是不吃辣椒害的,和哥哥们出去放羊,有时候她真觉得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到天上去。

就是这个放学路上要贴着墙根走的黄毛丫头,反而成了方圆几十里第一个走出黄土高坡的人。

十八岁那年她考上了沈阳的一个大专,毕业后就分配到了平海,吃上了公家饭。

“一晃这么多年了,其他不说,光在酒店这行也折腾了些年头,怎么也算品遍各地美食吧,但有一点没变,”她笑着摇摇头——脑后的紫色纱网也跟着抖了抖,“还是不能吃辣,没半点长进。”

陈瑶她妈的声音和凤眼、薄唇一样锋利,轻而易举便划开了这个满是花椒和油脂的午后。

我只剩埋头扒米的份。

后来她妈要了几两二锅头,说要跟我喝点儿,我恐怕义不容辞。

抿了几口酒,她说算是看出来了,她这人就是个老顽固,很难改变,在平海待了十来年也不会说平海话,不是学不会,是压根就没想过去学。

一番苦笑后,她问母亲的学校咋样了。

我说快了,各方而都差不多了,出来年会整个春季班,到秋天正式招生。

她嗯了声,笑着感慨说:“真好啊,你妈多幸运呐,好歹有个梦去追。”

我觉得这么聊下去就有些过于深奥了。事实上,我还没搞懂这顿饭目的何在。笑了笑,我埋头抿了口酒。

陈瑶她妈也抿了口,然后望着一桌油腻发怔。半晌她托着下巴摆了摆手:“你是不知道啊,这女人想出头要付出多少代价。”

我不由愣了愣。

“不说这个了,不说这个了,”她很快摇头叹了口气。接下来,她仰头闷光了杯子里的酒,顿了顿说:“陈瑶留学的事儿你也听说了吧?”

她那头酒红色长发在灯光下折射出几缕橙色光晕,偏分头的缝隙笔直而洁白,于是我吸了吸鼻子。

陈瑶她妈说到底是要为陈瑶去澳洲留学扫清障碍。

当然口头上她不是这样表达的,她说她是在“弥补”,她说陈瑶老早就想出去她没同意,现在她同意了,她想让女儿出去见见世面,这也是为了陈瑶好,希望我能“成全”陈瑶。

或许是二锅头的作用,最后她脸涨得通红,说:“我这不是跟你商量!”

顺提一句,从头至尾我未做任何表示。

甚至,腊月二十三这天,我和陈瑶在满是泥浆和拥堵的平阳市区玩了一整天。

那通红的小脸和跳动的马尾如以往一般鲜活,还有面对琳琅满目的商品时她表现出的那种控制欲,夸张得近乎俏皮,我简直无法理解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美好的东两。

在数码广场.我们研究了好一阵数码相机(主要是Sony的cyber-shot系列,轻薄小巧,陈瑶有点爱不释手),无奈价格略贵,最后不了了之。

一顿麻辣烫大餐后,我和陈瑶才坐上末班车,在如牛车般缓慢和颠簸中往大学城而去。

值得一提的是——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在我们旁边站着一对斗气的情侣,男的不时用沈阳普通话嘟哝两句,女的始终瞥着窗外置若罔闻(都市霓虹透过水气腾腾的车窗洒在她的脸上,带来一种十分科幻的感觉)。

男的节奏越来越快,简直有点癫痫发作的征兆,为了防止可怕的后果,终于——到医学院站时,女的一脚踹在男的小腿上。

在一声猪叫和一片惊愕中,女的迅速下车,并在戴上帽子后回头看了一眼。

骤然亮起的车厢灯光中,我突然觉得那张清秀的脸有些眼熟,乃至心里禁不住一跳。

这种感觉我也说不好。

而陈瑶在我耳边轻轻说:“不错,又学了一招!”

腊月二十四一早陈瑶便送我到长途汽车站,等到平海已近下午四点。

谢天谢地,母亲搬回来住了,约莫是奶奶的功劳(或苦劳)——即便她老从未邀功,甚至父母闹别扭这事也再没人提起。

年末的一团祥和中,一切似乎恢复如初,那些关于琐事的拌嘴平淡得让我怀疑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岔子。

但,终归只是表象。

父亲偶尔的沉默,母亲打厨房出来猛然撞见我的一个眼神,父母卧室里掉根针都听得见的安静,都是这个季节里迥异的风。

当然,我们可以假设,时间会解决问题,就像她治愈奶奶的伤痛。

后者已能下地行走,一天到晚不间断地在家里绕圈子。

她想出去,这个左腿比右腿略短的人觉得白己应该走出去,到大自然里感受一下冰天雪地,“那才是实打实的透气儿”。

《平海晚报》的评剧专栏元旦后就开始更新了。

自然,我忙于考试,也是放假回家后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