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八号正式封校,老贺给我弄了张通行证,又给找了一个空宿舍。
应该是个研究生宿舍,一楼,四个铺,阳台的防护网上锈迹斑斑,爬墙虎遮天蔽日的,连顺着水管的半面墙都冒着绿茵茵的青苔。
老实说,有点阴森森的。
但老贺说将就一下吧,有空调的可不好找。
我差点说没空调也行啊,但如你所知,老贺压根不会给你什么其他选项,如果她事先已经替你作出决定的话。
我也想过搬出去住,起码会陈瑶方便一点,除了置办行头的钱,母亲还多留了几百块,不知里面有没有房租预算。
可惜找了一通,才发现“有空调的可不好找”并不局限于学生宿舍,而这时天已热得能蒸螃蟹了。
于是我就发现了爬山虎的好,除了晚上蚊虫多点,这里简直是个仙人洞,大部分情况下连空调都不需要开。
陈瑶溜进过几次,有次正搞着,被宿管敲了门,慌慌张张地把人藏好,结果大傻逼只是送了本防火宣传手册。
在律所实际要比在法院松散一些,有事去,没事就歇。
陈瑶经常领着陈若男来找我玩,在律所附近就看电影、逛商场,在学校就打乒乓球、弹琴,再不就到西湖钓鱼,当然,不管干什么,于我而言没有太大区别,次数一多,我便自然而然地认识到自己保姆的身份了。
有次陈瑶不知从哪儿搞了对网球拍子,我们就顶着骄阳到场上浪了一回,不想一次就上了瘾。
羞愧地说,以前我一直觉得网球是项娘炮、甚至带有色情意味的运动,后者或许要归功于那些身着背心超短裙以高分贝娇喘的网坛女星们,比如莎拉波娃,谁曾想到这只是一个美丽的误会昵。
大暑那天,我们仨去看了《头文字D》,说实话,傻里傻气的。
陈若男也不喜欢,她说周杰伦太丑,应该让胡歌来演,姐姐笑得垂头直抹泪。
啊,这位少女喜欢仙剑,喜欢李逍遥,喜欢周笔畅,以及理所当然地讨厌李宁春。
她剪了个周笔畅式的发型,架了副黑框眼镜,像大街上那些热情洋溢的粉丝一样,数次叮嘱我一定要在哪天晚上为她心爱的偶像投上宝贵一票。
哪怕怀疑她是否真的近视,我还是点头如捣蒜。
关丁她们母亲的事,我小心翼翼地问过陈若男,不想小姑娘倒是亮敞,她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她全都知道,而且比她姐知道得更早更全。
“你可把我妈惹毛了。”她不高兴地说。
这话有点不论理,所以我以理据争地说:“不会吧,我一单纯的受害者,怎么就把你妈惹毛了?”
“我妈说你朝她吧唧嘴。”
“你吃东西不吧唧嘴啊?”
“还冷笑。”
好一会儿我才明白她这半截话啥意思,我笑了笑,问:“是这样?”
“那谁知道啊,”她扶扶眼镜,“反正你是把我妈惹毛了。”
“那是你妈脾气大。”
她没了音。
“你想啊,我一受害者……”
“好男不跟女斗!”她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厉害,搞得我哑口无言。半晌,我说:“你妈身手挺利落的,就是冰激凌可惜了了。”
她立马笑了:“你以为呢,我妈以前可当过警察。”
“真的呀,片儿警吧?”
“刑警。”
“你知道啥是刑警不?”
我以为问住她了,不想没一会儿,她说:“刑警就是刑警呗,还啥是刑警。”
陈若男告诉我,她可能真的要去澳洲了,考雅思的话会再等半年,要是不考,秋天就会过去,到那边读高一。
她说她不太想去,姐姐想让她去,她想让姐姐也去,姐姐又不太想去,“不,要不是因为你,我姐早就想去了。”
这么说着,她眼圈都红了。
我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对我姐好点。”最后她说。
要说蹭饭,无非两个地点,老贺那儿或者陆敏那儿,当然,后者更多些。
刚放暑假那会儿,可以说是隔三差五地往那儿跑,连陈若男都带去过一次,后来慢慢就不想去了。
原因嘛,一是老蹭饭也不好意思,二是表姐夫实在有些闷,说句不好听的,像个赌气的小媳妇。
当然,这话指的不是脾气,事实上表姐夫脾气很坦,坦到难得一见,还是个全能王,不管洗衣做饭还是揉捏捶打抑或是一些常见的体育运动,他都能来两下。
就是话少,用表姐的话说她就喜欢这种性格的,但“在社交方面老公需要弄弄”。
也就喝了点酒后,那对浓眉下的小眼会刷地亮起来,他会在沙发上正襟危坐,跟你缅怀他那波澜壮阔的军旅生涯。
那是过去,是高峰,是辉煌,被无限放大后,裱到了金灿灿的相框里。
现实呢,他说他烦透那些无聊至死的案头工作,狗屁户口本、门牌号,为什么不索性交给派出所去做呢?
为啥非要找额们昵?
“球!”
他说他发现了一个秘密,即我国的公安部门职能规划非常不合理,他有更好的方案。
一般情况下,这个时候电视里总是播着《超级女声》,要不就是相关花边或者重播,表姐多半会敷着面膜躺在贵妃上。
她看着他吹,偶尔笑笑,却几乎从不插嘴。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和谐还是不和谐。
在律所跟的师父四十来岁,西政本科,勉强算老贺的师弟,说是人脉很广,可跟着他也没吃过几顿好的。
相反,他总喜欢带着我到各机关食堂蹭饭吃,碰到熟人调戏,还要死皮赖脸地怼回去,可以说相当励志了。
老贺说所里近一半律师都是他带出来的,包括年龄比他大的,也许吧。
对我,他也就问个名字、学校,谈了下老贺,随后就没什么话了。
有事唠唠叨叨,没事爱理不理,问个问题,答对了是你应该的,答错了立马嗤之以鼻。
法庭上也一样,对对方当事人、代理人就不说了,连对法官他也是看脸色,软柿子照捏不误,硬角色可劲跪舔。
综合来讲,算是一名全面性人才吧。
大概就是大暑前一天,打子午路经过时,他突然问我住哪儿。
愣了下,我说学校宿舍啊。
他问那女朋友咋办。
我不明白他啥意思。
“没女朋友?还是——不在平阳?”
我笑笑,没说话。
“嘿!”
他看看我,耷拉了一下眼皮,“反正啊,最近别往宾馆去,不管是啥旅馆了、酒店了,都不要去,宿舍能凑合就在宿舍凑合呗。啊,除非你说你只住那几个五星酒店。”
“咋了?”
“扫黄呗,刚那三星级酒店前两天就被扫了,别瞎搞——别瞎搞——”
“哦。”我说。
“还有那什么,迪厅,KTV,能少去就少去,免得到时惹一身骚,有理说不清。”
“哦。”我又说。
当然,他是多虑了,没几天,陈氏姐妹就飞澳洲避暑去了。
陈瑶略带歉意地说过一阵就回来。
她不该这么说,没有必要,反而搞得人分外尴尬。
她们走那天是周三,周四上午十点二十一分,当我从某区基层法院诉讼主楼下来时,在立案大厅正门口碰到了梁致远。
确切说是撞上,他手里的几页纸落得满地都是。
我一面道歉,一面捡,再抬起头时才发现不对劲。
梁总也很惊讶,以至丁足有一两秒那抹司空见惯的自信微笑才回到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