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知道考研多辛苦了吧,这毛、邓、三、科发观不光要背,还要翻着花样背,哪天也不敢消停。
在陈瑶翻起白眼的同时,母亲笑笑说那就多吃点好的补补,该辛苦还得辛苦,可不能像她那样打瞌睡。
既然谈及考研,自然而然我就想起了老贺,至今我不明白为啥她就不能受宠若惊地收了我这个研究生。
于是顺嘴,我摇头晃脑地问:“昨不把老贺喊过来啊?她就在学校,上午好像就有课。”
不知是不是错觉,母亲似乎愣了一下,转瞬又绷着脸蹙了蹙眉:“老贺老贺,老贺是你叫的?没大没小。”
阳光下,她左眼皮亮晶晶的,应该是涂了点眼影,弯弯的眉毛一如以往般浓密,整张脸却无端妩媚了许多。
我这才惊觉麻痹大意说漏了嘴,只好扫过米黄色下挺起的胸膛,冲陈瑶做了个鬼脸。
母亲说《再说花为媒》的反响比预期还要好,至今各地邀约不断。
我说这不好事么。
她说哪有时间,跑一趟得两三天,只能挑着接,抽点空出来还得排新戏。
不得不说,赵老师手脚真够麻利的,这才一个多月,新戏就排上了。
陈瑶也想看《再说花为媒》——至少 她是这么说的。
“不用急,”母亲笑笑,“过一阵啊,平阳还有个两三场。”
她说这次开会明确了一点,就是评剧已经申请了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结果大概明年就能下来。
理论上讲,这当然是个好事,不说政府扶持吧,起码以后上外地演出时能少点障碍。
最后母亲递来一小碟蟹肉,我拒绝了,咱也没笨到手脚残疾,只是不习惯那种味道而已——也不怕笑话,我老觉得他家的大闸蟹有股汗脚的熏味儿。
这倒便宜了陈瑶。
不过蟹黄豆腐汤是真不错,不知不觉我一人就干掉了四五碗,直喝得满头大汗、饱嗝连连。
饭毕离开时,陈瑶邀请母亲晚上有空来大学城转转,“市场很热闹,卖啥小玩意儿的都有”。
这么说着,她一面拎起那个我从未见过的白皮包,一面把白围巾递了过去。
不得不说,她老太有眼色了,总能伶牙俐齿得让我惊讶,这是一名身着皮夹克的朋克少女所无法延伸出来的品质。
母亲犹豫了一下,笑笑说可能还有其他事,不一定走得开。
我问她晚上住哪儿“放心吧,”她说,“就会场附近,给统一安排有房间。”
这天天气晴冷,偶尔刮起的风像一把刀。
母亲系上围巾,戴好帽子,又穿上了藏青色的羊绒大衣。
今年流行靴裤配靴子,甭管老老少少,满大街都是这幅打扮,连不少男的都开始跟风学习,母亲也未能免俗,黑高跟短靴里是一条浅灰色的打底裤,圆润又修长的腿部轮廓很是养眼。
当晚本来要考刑诉,结果搞来搞去也没考成,我自顾自地做了套英语模拟卷,到第三篇阅读理解时挣扎片刻到底是放弃了,那些字母真是戳人眼疼。
在抽展里乱翻一通, 找到一本印刷粗糙的《亮剑》,跳着看了几眼,不等山猫子干掉魏和尚,下课铃便响了。
走出二号教学楼时将近十点,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半晌没人接。
几分钟后再拨过去,响了两三声,直接给挂了。
我不知道这大晚上的还有啥紧要会议,有个几十秒吧,正纳闷呢,母亲给打了过来。
当时我就站在宿舍楼下,头顶群魔乱舞,鬼哭狼嚎。
她唤了声“林林”,问咋了,轻言轻语的,随后清了下嗓子。
“没事儿,”我笑笑,“还以为你睡着了。”
“没呢,这才几点呀。”母亲也笑,耳畔隐隐响起一串熟悉的钢琴曲。
“十点了都!”
“十点了?”
母亲“噢”了声,我以为她会说点什么,结果没了音。
钢琴曲变成了悠扬的口琴声,一个醇厚的男声说:人的一生就像一场旅行,不必在乎目的地,在乎的是沿途的风景……
“看电视呢?”这个利群广告我看过不下几百遍。
“嗯,”她轻吐口气,“刚跟人聊天聊过头了,手机静音没听到。”
我吸吸鼻子,没吭声。老实说,我知道不应该,但还是没由来地想到了陈建军。
“林林啊——”母亲啧了声,片刻才又说,“考完试了?”
“没,没考成。”
“咋没考成?”
“难说,老师临时有事儿吧。”
“哦——”母亲叹口气,“回宿舍了?洗洗早点睡吧,啊?”
我想着说点什么,却不知说点什么好。
“妈好好的,放心吧。管好你自个儿,啊?”她笑了笑。
我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来自周华健,他以一种洋洋自得的口吻说:“庄重一生,吉祥一生,庄吉西服!”要多二有多二。
十一月中旬步入冲刺阶段后,陈瑶硬是给我报了一个政治课的辅导班,她让我好歹去看看,起码给她积累点考研经验。
于是我只能去听人大的一个傻逼讲马哲,这个油光满面的秃顶男人总要在一番舌灿莲花后忧国忧民地叹息道:我们国家遇到问题了!我老觉得遇到问题的是他,不是阳痿早泄,就是害了痔疮。
十一月下旬的一个周六下午,傻逼又开始摇头叹息的时候,辅导员来了个电话。
他给我打电话无非俩原因,一是犯了错误,二是取邮件,咱这忙得要死,也没机会犯错,邮件嘛——我一秒钟都没耽搁,直奔院系办公室而去。
一模一样的牛皮纸袋,一模一样的清秀字体,连轮廓和重量都一模一样,夹着这么个玩意儿出来时,北风呼呼的。
说不好为什么,我没回阶梯教室,也没回宿舍,而是径直溜达到了西湖边的凉亭里。
牛皮纸袋的质量好得令人发指,拿打火机燎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撕了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