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无双悻悻的说道:“青萍,这里没有别人,你就叫我真名好了。九年了,整整九年都没人叫过我的真名,连我自己都快忘记了。”
“忘了也好,你既然入了这皇宫,就踏踏实实做你的清妃吧,还想那么多往事做什么。”
“我忘不了,忘不了利州,忘无不了爹爹,忘不了战府中的日日夜夜,更忘不了那个火光四起、喊杀震天的夜晚。难道你都忘了?你就不想为姐姐报仇了?”
这一次叶青萍沉默了良久才答道:“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怎么能忘。只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就算报了仇又怎样?那些逝者也不会复生,我想他们地下有知,也希望我们好好活着,而不是为了报仇再去拚死搏杀。”
她说完后两人同时发出一声叹气,屋子里又一次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过了一个会儿,战无双突然说道:“你以为我在这宫里过的快活吗?深宫似海,受宠时虽然集三千宠爱于一身,风光的紧。可人总有老去的那一天,终有一天要体会这深宫寂寂,岁月悠悠的寂寞与悲凉。更何况还有那么多阴谋陷阱,争宠算计,陷害栽赃,一不小心,便会万劫不复。我这些年里日日提心吊胆,夜不能寐……”
叶青萍见她说来说去却说不到正题,也懒得和她再打哑谜,索性打断她单刀直入的问道:“宫中本是如此,你到底要怎样?”
战无双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要再做任人摆布的棋子,我要做一个能支配自己命运的棋手,而你可以帮助我。”
她的眼中闪烁着夺人的光芒,叶青萍曾经在平宁公主眼中看到过同样的光芒,那是对权力的执着与渴望,它是那样的热烈与疯狂,似乎带着可以烧尽八荒的烈火。
叶青萍不禁一阵冷笑道:“你我又不是神仙,人活在世上便是棋子,又有谁能支配自己的命运?”
战无双也不接她的话,突然反问:“你对陛下被刺一事怎样看?”
“只不过一场戏而已,你演的不也挺好嘛?”
“你错了,无论刺杀是真是假,我都会为陛下去挡那一剑。我和王皇后不一样,她有家族可以依靠,而我能依靠的只有陛下,若是陛下不在了,我宁可去死。”
“正因为你我无依无靠,没有根基,太后才会信任我们。不过她好像对我不怎么放心,要不然也不会给我找了个谨遵圣人之道、忠君爱国的相公。我只是不明白,这样一个做事滴水不漏的女人为何这次会铤而走险?”
“有些人能等,有些人却等不了。你知道太后有肺痨吗?都是在冷宫里落下的毛病,这几年越来越厉害,我听说她老人家的时间不多了,恐怕撑不过今年冬天。”
她的话如同一个闷雷在叶青萍头里炸开,对于太后的事她并不意外,真正令她意外的是,如此大事她却没得到任何消息,难道她在宫内布下那么多眼线都不知道,还是他们有意瞒着她。
战无双笑道:“别那么紧张,这件事除了御医之外就只有陛下知道。我劝你早做准备,若是那一天真的来了,平宁必会拚死争夺太后留下的权力,没有太后的支持也不知你还能还能斗得过她?”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叶青萍咬牙问道,她必须知道对方的底牌,她这一次说的郑重其事,语气中再无轻慢,战无双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说道:“你我和田公公都来自利州,若是我们三人连手,你在外,田公公和我在内,大事焉有不成?只是你一定要留在长安……”两人一番计议后,叶青萍起身告辞,至此开始一张大网渐渐张开,一场新的生死搏杀拉起了帷幕。
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然而在这个夏季里风平浪静再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平宁公主似乎对太后的疯狂攻击无动于衷,但叶青萍心里清楚,公主越是沉默就越是危险,如此平静的外表下一定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阴谋。
这些日子里叶青萍每天就待在张府中养伤,学习读书识字,足不出户。
她本就冰雪聪明,记性又好,因此进境甚快,两个月后就可以独自批阅公文,连张文彬这等大才子也不禁大为感叹。
而张文彬则由于妻子的缘故,只在礼部被封了个闲职,整日无事可做,除了教妻子读书外,晚上就出去和那些文友喝酒作诗,只是这青楼是万万不敢再去了。
这一日,张文彬又喝的酩酊大醉一直睡到晌午才起来,洗漱完毕后却不见妻子的影子,于是来到后花园里,见叶青萍正坐在池塘边的书案前,低着头认真练字,不由得玩心大起,蹑手蹑脚的走到她背后,一把将她拦腰抱住,伸手探入怀里,摸向她的胸部。
叶青萍见丈夫如此玩闹,也不和他客气,左手回抄在他臂弯上一拂,令他松手 ,右手放下笔,抓住他的衣襟一扯一带便将他拉到自己怀里,伸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笑道:“怎么这么晚才起?天下哪有你这样懒惰的先生?”
“天下哪有你这样比老师还勤快的学生?”
张文彬笑着撅起嘴向着妻子火红的双唇吻了下去。
叶青萍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知道他昨晚定是又喝的酩酊大醉人事不省,心中不禁又是生气又是伤心,温言劝道:“文彬,我知道因为我的缘故你身怀大才却无法施展,心中苦闷。可你也不能天天这样糟蹋自己,你知道我看了你这样子心中有多难受吗?我说过一年之后便让你入阁拜相,这期间你就帮我处理河北河南两道的事物,你怎么就不愿意呢?”
张文彬仰天大笑道:“做官有什么好的?还是现在这样整日饮酒作诗来的痛快,便是让我去当什么宰相,我也不稀罕。”
叶青萍很清楚丈夫的心结归根结底还是在自己身上,他本是当朝状元,是心怀天下的大才子,若是没有娶她这个公主为妻,完全可以靠着真才实学一展抱负。
可如今他仕途上的成功失败都要靠妻子决定,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心中怎能不苦闷?
然而叶青萍本事再大,却偏偏对此事无能为力,她心中虽不是滋味,却也无可奈何。
张文彬见妻子默默不语,神色黯然,知道刚才的话说重了,于是反过身将她搂在怀中坐了,抚摸着她的头发说道:“来,让先生看看你这字练如何?咦,这叶青萍是谁?”
叶青萍心中一惊,发现案上的宣纸上确是写着自己的名字,赶忙将那纸揉成一团,扔到一边,说道:“只是小时候的一个朋友,早已死了。”
张文彬见妻子似乎有心事,便追问道:“我怎么没听你说过?她怎么死的?”
“她一时失手杀了人,被处死了。”
叶青萍也不愿再提这些事,话题一转抚摸着他的脸颊柔声说道:“相公,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二人离开这纷扰尘世,去一个世外桃源一起渡过余生?到时候你在外耕作渔猎,我在家里织布教子,天天快活似神仙,岂不是好?”
张文彬微微一愣,笑道:“我大唐没了你这个大将军怎么行?若是反贼再起,谁去平贼?”
叶青萍悠悠叹道:“这尘世间荣华富贵、生生死死不过是过眼烟云,自由天命,只要我二人快快活活,就算这天下洪水滔天又与我何干?”
张文彬突然觉得妻子今天有些奇怪,于是将她抱紧,一边在她耳后吹气,一边将手伸入她怀里,轻轻捏住了她的乳头,说道:“滚滚红尘也好,世外桃源也罢,人还不是要吃喝,要做那事,又有何区别?”
叶青萍这一次任由他的一只大手在自己胸口百般揉搓,娇喘连连,直到他的另一只手解开她的腰带,游走到阴部不断拨弄,才轻轻将他推开,红着脸说道:“光天化日之下,成什么体统,被下人看见岂不笑话死了。”
然而张文彬此时已是欲火焚身,再也控制不住,一边剥下妻子的衣服,一边说道:“下人都在前院,不会有人来的。”
凉亭里,一番云雨过后,叶青萍面色通红,双眼微闭,浑身大汗淋漓,软绵绵的靠在丈夫怀里,似乎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张文彬搂住妻子的腰肢,一边心满意足的抚摸着她湿漉漉的头发,一边低下头亲吻着她的香肌玉体,从耳根一直吻到脖子,再到胸口。
这还是两个多月来他第一次如此满足,之前妻子总是对他相敬如宾,一再推脱,弄的他一身欲火无处发泄。
“我的公主小美人,再来一次吧。”
张文彬一边像吃奶一样一边吮吸着叶青萍嫣红的乳头,一边恳求道。
叶青萍一把推开丈夫,笑着在他头上打了一下说道:“再来就把人家整死了,都快当爹的人了,却还没个正经。”
张文彬如被踩了尾巴的猫般一下子跳了起来,惊讶的张大了嘴,直直的瞪着妻子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这个…你何时有了?我怎么不知道?我……”见张文彬激动的手足无措,叶青萍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忧色,随即娇笑着嗔怪道:“都三个月了,之前御医说我胎相不稳所以一直没敢告诉你。我们这么长时间没有同房,你难道没发现我最近总是恶心?天下哪有你这么粗心的爹爹?”
“是我该死,我怎么如此胡涂,……我最近心情不好便忽略了你,该死,该死,我怎么就没发觉你最近老是吐,你的肚子怎么没有大起来?”
张文彬一边说一边在自己胳膊上狠狠捏了几下,将头贴在她的肚子上仔细倾听。
“笨蛋,才三个月,哪里看得出来?你一个大学士,有空也想想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
“这是自然,我去告诉父亲大人,我们张家有后了。”
张文彬说着手忙脚乱的穿好衣服,像孩子般跑了出去,完全没注意到背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秋凉后,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传到了叶青萍的耳朵里,先是苏茹竟然鬼迷心窍答应了和陆彪的婚事,如此一来,那些上官虹的旧部纷纷抬头,暗中勾搭活动,跃跃欲试。
紧接下来,河南就遭了天灾。
金秋时节,本该是五谷丰登的大好季节,谁想到天有不测风云,河南道境内一连两个月竟然滴雨未下,蝗虫成灾,饥民遍野,报急的文书如雪片般飞到长安。
叶青萍后院着火,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挺着大肚子四处奔走。
只是内库由平宁掌控,正好借此机会要挟一把,叶青萍四处奔走无果,最终忍无可忍发了飙,硬闯进广宁宫去找平宁公主一番理论。
没有人知道这两位公主到底谈了什么,只知道一个时辰后她趾高气扬、一脸得意的走了出来,三日后,内库就批下了数十万旦的粮食用于救灾。
于是叶青萍不顾丈夫的坚决反对,带着救灾的粮食辎重直接奔赴河南,亲自处理救灾一事。
长亭外,古道边,挤满了来送别的大臣,叶青萍用了整整一个上午与众位大臣一一道别。
平宁公主握着她的双手,一脸关切的嘱咐道:“妹妹,你身怀六甲还要为国家奔波,这若是有个什么差错,你叫陛下和姐姐我心里如何过意得去?你可千万要注意身子,事事要以自己的身体为重!”
叶青萍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姐姐关心,我自会注意身体。更何况人常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乃大唐之臣,这身子便是国家的,就算为我大唐尽忠而死,也死而无憾。”
平宁赶忙伸手堵住她的嘴说道:“别老说死不死这种不吉利的话,姐姐在长安等你回来……”她又仔细嘱咐了几句这才依依不舍的松开手放她离去。
叶青萍见她面带关心之色,眼中却不时闪过一丝笑意,知道她恨不得自己死在外面,心中暗骂道:“贱人,看你还能高兴几天?若是你知道我去干什么,恐怕你哭也哭不出来。”
到了中午大臣们陆续回城,只有张文彬一直跟着妻子前行。
一路上两人坐在由四匹骏马拉着的宽大马车『如意阁』中,各怀心事,沉默不语,张文彬只是紧紧的将妻子抱在怀里,不愿松手,而叶青萍则像小鸟一样依偎在他胸前,将整个身子缩成一团,半躺半靠在松软的坐垫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不一会竟然沉沉睡去。
张文彬低下头望着梦乡中的妻子,只见她腮晕潮红,鬓云散乱,随着匀称的呼吸胸口微微起伏,透过领口一缕春光不经意的外泄,确是楚楚动人。
他将手放在叶青萍高高隆起的小腹上轻轻抚摸,一想起她怀着六个月的身孕还要受此奔波之苦,也不知能不能平安归来,心口不由得一酸,无奈的叹了口气。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默默而行,一直到日薄西山,行到长安城十里之外,叶青萍才悠悠醒来,轻轻从丈夫怀里挣脱出来,理了理散乱的头发说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们就在此地作别吧,你陪我到外面走走。”
如血的夕阳下,一对单薄的身影在山脊上缓缓漫步,踩着厚厚的落叶,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
空气中的丝丝凉意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张文彬见晚风中妻子一头秀发被吹的四散飞扬,飘动的裙摆下露出一对雪白如玉的小腿,生怕她受凉,赶忙脱下自己的长衫给她披上,从后面将她紧紧抱住,说道:“无双,你这是何苦呢?有苏茹和刘牧两位将军在,救灾一事还能有什么差错?你现在有孕在身,远行中我又不在你身边,若是有个什么意外,你母子二人可是两条人命啊,你让我如何活得下去?”
叶青萍知道他是真的关心自己,心中一阵温暖,认真的说道:“相公,正是为了我和我肚子里的宝宝,有些事情才必须由我亲自去做。河南是我的根本,绝不能乱,若是我不去,这好不容易才要来的数十万旦粮食,又有多少能落到灾民手里?其次,我那苏茹姐姐在背后捅我一刀,我一定要去向她问问清楚,只有军中安定,我在长安才能安稳。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两件事若是办不好,就算我顺利生产,以后我一家人又如何能平安生活?”
“可你以身犯险,这若是……”叶青萍不等他说完便用自己炽热的双唇封住了他的嘴,一对爱人就在这秋叶纷纷的山林中紧紧抱在一起,亲吻着,抚摸着,感受着对方的温暖……
“你放心,我会在冬天之前回来。这期间长安城中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乱说话,也不要有什么动作,一切等我回来再说。”叶青萍临行之前对丈夫一再叮嘱。
“我在南门外等你回来……”张文彬最后一次将妻子紧紧抱住。
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喊道:“若是女孩就叫她张依依,若是男孩就叫他张澈如何?”
然而那马车却已消失在山路转弯处,只有他的回声伴着瑟瑟秋风在山林中回荡。
叶青萍出了长安,一直向东,过了潼关,几经辗转后到达了河南灾区。
她先后去了几个灾情最重的州县,一路上开仓放粮,救济灾民。
同时大力捕杀蝗虫,减免赋税,顺便将那些不听话的『贪官污吏』们一网打尽,事必躬亲,所作所为深得民心,战青天的美誉迅速在民间传开。
然而相比对百姓的仁厚,对于那些跟她做对的上官虹旧部,叶青萍则毫不犹豫的举起了屠刀,在刘牧,李云儿,张奎,王猛等人的帮助下展开了无情的大清洗,她要用鲜血和一颗颗滚落的人头告诉那些摇摆不定的人该如何选择。
一个多月下来,叶青萍在经过一系列的血腥清洗后,终于成功的捍卫了自己在军中的权威。
而通过她不懈的努力,河南的灾情也有所减缓,百姓们得以休养生息,一切平定后,她终于到达了河南之行的最后一站,东都洛阳。
当心力憔悴的叶青萍突然出现在苏茹面前时,苏茹几乎认不出这个双眼深陷,面色苍白的女子就是当年那个神采奕奕,焕发着青春朝气的巾帼女将,愣了一下才说道:“妹妹,你怎么来了?事先也不通知一声,听说你怀孕了?”
叶青萍并未回答,而是单刀直入的反问道:“姐姐何时和陆将军完婚?”
“明年年初吧。你也真不知道深浅,怎么挺着个大肚子还到处乱跑?都快做娘的人了,还如此冲动,万一出什么事情可如何是好?”
尽管多年不见两人之间生疏了许多,苏茹从心里对这个妹妹仍是情深意重,毕竟两人是一起经历过生生死死的结拜姐妹。
青萍却对她的关心无动于衷,冷笑着问道:“为什么要嫁给他?你难道不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吗?”
苏茹没想到她一上来就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先是微微一愣,随后正色说道:“正因为我知道你二人不睦,才这样做。大家同殿称臣,为的都是保卫我大唐河山,本没有什么解不开仇恨,何必非斗个你死我活?我嫁给他,也好从中调停,退一步讲,若是有一天你败了,我也可以为你说个情。再者说,陆将军为人正直,一生为国为民,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世上又有几人能和他相比,我苏茹要嫁也正要嫁他这样的英雄豪杰。”
叶青萍听罢怒气上涌,挖苦道:“好一个同殿称臣?你我和余俊也是同殿称臣,杀他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从中调停?你嫁给他倒好似是为了我?我问你,若是有一天我和陆彪对敌,非死一个不可,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面对对方的咄咄逼人,苏茹毫不退缩,直视着她的双眼说道:“当年在郑州,你我明明答应去救援上官将军,你却故意拖延,害的他力战而亡,那场大战中陆彪将军的两个弟弟和唯一的儿子也战死沙场。这之后,你又将他调去东北苦寒之地与蛮人作战,直到他妻子在家里病亡他也没能回家去看上一眼。他心中虽然难过,却无怨无悔坚守在前线,一守就是三年,就是这样一个忠君爱国铁打的汉子,却被你我害的亲人尽失,家破人亡。每每念及,我心中便羞愧交加,夜不能寐,每次见面我都不敢正眼看他。青萍,你对陆将军可有过愧疚之心?”
叶青萍听她说完,突然仰天大笑道:“原来这才你是嫁给他的原因,你是觉得愧疚,觉得欠了他的,为了赎罪才以身相许。你问我是否有过愧疚之心,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从来就未有过愧疚,以后也不会有。我叶青萍生来便尝尽世间冷暖,受尽苦楚,被人欺辱,九年前亲人尽失,被卖入青楼,任人凌辱,一路走来,又有谁曾对我有过半点愧疚之心?那上官虹让我去引诱大内第一高手蔡忠,若是我死了,他对我可有愧疚?这世间本是弱肉强食,我是狼,难道吃羊也要愧疚?我杀的人多了,这手上沾满了鲜血,要愧疚早就愧疚死了,焉能活到今日?”
她一番话不间断的说出,根本不容苏茹插话,说完后也是长长的喘了一口气。
苏茹愣愣的望着叶青萍,突然发现自己竟然理屈词穷,不知该如何反驳。
她从小受的都是忠君爱国的正统教育,那些道理早已深入心里,每每行事便认为本当如此。
可在对面这个女人眼里,那些圣人之道都是狗屁,直到此时她才深刻的体会到什么叫鸡同鸭讲,道不同不相为谋。
“拿刀来!”
叶青萍一伸手从手下手里接过一把钢刀。
她一刀在手气势一震,说道:“当年在斗场中你传我苏家枪法,使我受益颇多,今日我将这波旬刀法传了你,自此我们两不相欠。”
说完手腕一转,一刀劈出。
苏茹见她挺着一个大肚子,拖着臃肿的身体,在院子中笨拙的舞着刀,心中不觉一酸,想出言制止,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叶青萍尽量将动作放慢,咬着牙把一套刀法练完,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喘着粗气说道:“这刀法的诀窍便是身随刀转,浑然天成……”一番细细解释后,又命人端上酒来,亲自给苏茹斟了一碗,缓缓说道:“姐姐,我们认识有九年了吧?”
“嗯,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是个倔脾气的小姑娘,现在却要做娘了。”苏茹突然想起她们在狱中刚认识的情景,不觉莞尔一笑。
“是啊,我还记得那时你用一根花枪横扫斗场,大家都叫你神枪将。”
“你也不差,你外号好像叫小夜叉吧。”
“我记得我们参军那天下着大雪,我还拿了个锅盖当盾牌……”
“还记得我们在濮州大战朱家姐妹吗?……”
“还记得那抠门老徐请我们吃火锅吗?……”两个人回忆着过去在一起的那些时光,一幕幕情景在她二人眼前飞过,彷佛发生在昨日一般。
“时间过得真快啊!看,你都有白发了。”
叶青苹说着伸手轻轻从苏茹鬓角上揪下一根白发。
苏茹沉默了片刻,温言劝道:“青萍,退一步海阔天空……”
“姐姐,从我在青楼拿起刀杀人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退路了……来,为了你我这九年的情分,我们喝一碗!”
说完一张口,咕噜噜将一大碗烈酒咽下了肚。
苏茹叹了口气也默默的将酒喝了。
叶青萍等她也喝完,把碗往地上一扔,摔得粉碎,咬牙说道:“这绝交酒喝过后,你我恩断义绝。今日之后,我在这世上便没有你这个姐姐,若是他日在战场相遇也可放手一搏,不必顾忌。”
苏茹见她说的绝然,说完后头也不回的走了,心中也不由一阵惆怅,喃喃的自言自语道:“这许多年的情义哪能说断就断,我苏茹向来一言九鼎,发过的誓怎能反悔?你虽不当我是姐姐,我心里却永远当你是妹妹。”
她姐妹二人翻脸数日后,上面的处置就下来了,陆彪和苏茹因为救灾不力,一个被贬为平民,一个被贬为宿阳县令,驻守洛阳的职责由刘牧和张奎接替。
第二日一早,二人就骑马带了几个仆人轻装离去。
当他们走到城门时却发现来送行的百姓已经将城门堵塞,原来苏茹在洛阳的三年中尽忠职守,爱民如子,深得百姓爱戴,人们听说她要走,都纷纷从家中带了礼物前来送行。
见这些百姓带着家中仅剩的鸡鸭来给自己送行,苏茹也不觉动情,潸然泪下。
陆彪却怕被小人看见后搬弄是非,赶忙好言遣散众人,带着未婚妻一路匆匆出城去了。
他们渐渐走远,洛阳太守府二楼一个浑身裹在黑袍中的女人在叶青萍耳边小声说道:“将军,斩草还需除根,这两个人都是当世豪杰,既然已经结怨,若是留下后患无穷,不如在路上动手除去,落个干净。”
叶青萍摇头叹道:“袁教主,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姐妹一场,她以前对我不薄,这次还是放他们一马吧,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说完转身回到屋子里,只见宽大的房间中三十余人分左右而立,魏青,晨月教众位长老都在其中,与上一次她在长安召集各路高手相比,这一次的人数多了近一倍。
“将军,中原武林中卧虎藏龙,要想将平宁和自在天阁的势力彻底铲除,我们的人手会不会不够?若是像上次一样陷入苦战就得不偿失了。”
一名身材矮小的男子出言问道。
“不够吗?难道十万大军还不够吗?”
叶青萍突然发出一阵让人不寒而栗的冷笑,走到墙边,指着墙上一张插满各色小旗子的地图,说道:“诸位,我们就从这里开始!”
入夜后,云龙山后山万籁俱寂,静逸恬淡,只有偶尔的虫叫才会给死气沉沉的山谷添加一丝生气。
弥漫的山雾中,一大队身披黑甲,手持长戟,背背强弓硬弩的士兵沿着崎岖的山路缓缓行进。
为了不被敌人发现,他们没有点火把,只能借着星月的微光小心翼翼的一点点向前挪动。
一路上无人说话,也没有任何盔甲碰撞的声音,这一队人马就像是从地狱中跑出来的幽灵,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山顶一座巨大的庄院前。
山庄两人高的红漆大门上方挂着一块一仗多长的匾额,上面用隶书写着“六剑门”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院子里黑沉沉的一片,异常的安静,平时在周围巡逻的门中弟子也不知道都跑到哪里去了。
没过一会,大门竟然在吱呀呀的摩擦声中缓缓打开,一个身穿粗布短袄的矮个男子鬼头鬼脑的探出头来,左右张望了一阵才向唐兵隐藏的地方挥了挥手。
带队的头领从隐藏的草丛中站起身,这是一个全身裹在黑袍中的女子,虽然看不清面貌,但长袍下的黑色紧身衣却将她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材凸显无疑。
她伸手向前一指,用冷如寒冰的声音说道:“将军有令,今日之战不管男女老幼就地格杀,不准放走一个活口。”
“给我杀!”
天而起的火光和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打破了山中的宁静,面对这些突然出现的杀神,从睡梦中惊醒的六剑门弟子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乱枪捅死在床上,更有几个惊慌失措弟子连兵器也没拿就冲出了门外,被守在门口的士兵一阵乱箭射成了刺猬。
在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中,住在后院的弟子终于拿起兵器开始了垂死抵抗。
然而他们绝望的发现此次的敌人与以往截然不同,这些士兵武功虽然不高,但个个装备精良,配合极为默契,在他们厚重的铠甲前细细的长剑失去了往日的威力,相反,无盔无甲的同伴却不断被涂满剧毒的长枪和纷飞的羽箭刺穿射中,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
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六剑门中剩下的数十名弟子就放弃了抵抗,开始向山下溃逃,这场内外勾结精心策划的夜袭最终变成了血淋淋的屠杀。
杀红了眼的士兵也不管对手是男是女,是八十岁的老人,还是三岁的孩子,都是乱刃齐下,将他们所看到的一切活物砍成一堆肉泥。
当第一缕晨光从山边升起时,六剑门中仅剩下的二十余名弟子经过一夜的狼狈逃窜,终于摆脱了大队士兵的追杀,在山脚下一片林中空地上停下来休息。
他们此时已是筋疲力尽,一个个面色惨白,身上都或轻或重带着伤,不时有人发出痛苦的呻吟。
“张琳师妹,你和郝师妹留下跟我摆剑阵阻敌,剩下的年轻弟子沿着小路逃出云龙山,去自在天阁找师祖,日后复兴我六剑门的重任就落在你们身上了。”
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岁上下,鸭蛋脸大眼睛的漂亮女子。
只不过她此时脸色铁青,一头秀发散乱的披在肩上,浑身浴血,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手中的长剑也布满了缺口,剑身上都是凝固的黑色血迹,可以想见她昨晚经历了一场怎样惊心动魄的搏杀。
“刘芳师姐,你是掌门,师傅死后你不能再有什么闪失。还请你带着年轻的弟子先走,我和众位师妹留下迎敌。”
出言反对的正是那个叫张琳的女弟子,她的左臂软绵绵的耷拉在体侧,靠肩的地方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因为逃的匆忙,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裙,被山中的寒风一吹,瑟瑟发抖。
“正因为我是掌门才要留下,这些年轻弟子才是六剑门的希望……”
“你们不用谦让,反正今日要一起去地府,一路有伴也不孤单。 ”刘芳还没说完就被一个阴冷的声音打断,一个黑袍女子从一棵大树后转出,随后越来越多的黑甲士兵从树丛中跳出,缓缓逼了上来。
刘芳一见这些人顿时眼中冒火,咬牙切齿的说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连毫无反抗能力的孕妇和孩子也要杀害?简直是一群猪狗不如的畜牲!”
那黑衣女子冷笑道:“孕妇总要生出孩子,孩子总要长大,长大后就会想着报仇,二十年后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还是好人做到底,送他们一起上路来的干净”
“要想干净,你自己怎么不去死?”一声怒吼中,张琳长剑抖动,人剑合一纵身扑向了敌人。
“师妹小心!”
刘芳只发出一声警告,却来不及阻止,最终还是晚了半步。
寒光一闪,张琳猛地止住了身形,手中的长剑却只剩下短短的一截,她的手臂僵直着平伸在胸前,指着对手,声音颤抖的说道:“你……你……到底……你……”她一连说了几个『你』字就再也说不下去,猛地吐出一大口血,直挺挺的向后倒了下去,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鲜血如决堤的洪水般从她胸口喷射而出,瞬间浸透了雪白的睡裙,她无助的在地上翻滚着,痛苦的呻吟着,四肢胡乱抽搐了好一阵才渐渐停止了挣扎,最终一动也不动了。
黑衣女子依然微笑着站在原地,似乎根本没有动过一样,也不知道她用什么法子杀的人。
“就这点功夫也想和我动手?不自量力。”
她走到那女子的尸体边,一脚踢在她的腰上,将她数十斤的身躯踢的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