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守备文毅背了大案,在朝堂里被直接扣押下了天监死牢,与文毅相关的府邸,产业尽数查封。
羽林军从宫中被划出一半人,与刑部一同彻查曾在这些铺子里出入过的,登记在册的一切有关人等!
而京都守备府也不例外,次日公务时间一到,从上至下所有官吏尽数被禁足在府中待查,一视同仁!
若说二府联办还不够郑重其事的话,那么羽林军由屠冲亲自挂帅,连羽林中郎将邹鸿允都只能做副手,足见文毅所犯的案件之大。
中常侍屠冲自秦皇登基以来便贴身服侍至今,可谓圣上最为信任的人,甚至没有之一,他来了,和圣上亲临查办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成都城的剧变在一日之内尘埃落定,世人或会感叹变化之快。
但熟知内情的均知事态之严重,至于京都守备府里的大小官吏接到了韩铁雁替任文毅的圣旨,他们本就因禁足待查而惴惴不安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文毅经营多年,府中上下早已是铁板一块,要职上全是他的心腹。
圣上亲自插手至此,新任的韩守备又尚未到来,自是要大清洗一拨,率先安插心腹了。
这比敌对势力的韩铁雁整肃还要严重,圣上金口玉言,要办谁都是毫无回旋余地,言出法随。
他们也只能暗暗祈祷莫要走了天大的霉运,被圣上亲手摘下官帽或是贬到哪个鸟不生蛋的地方,这一生也就彻底到头了。
韩府里欢天喜地,大老爷告老还乡荣归故里,圣上的赏赐自不会吝啬。
两位少爷与小姐的功绩终于尘埃落定,四镇四征各有其一,连小姐不日也将在京都守备府里登堂高坐。
韩家近十余年来颇受打压,终于等到扬眉吐气的一刻。
不过韩家上下并没有时间多做庆贺,圣上旨意已下,刻日到任的时间紧迫。
韩铁甲与韩铁衣整编军伍,任命从将的工作刻不容缓,待整备完毕时庆贺与送行合二为一,不过是个仪式。
韩归雁的京都守备府暂时被屠冲接管一时插不上手,但整军亦是她所长,协助两位哥哥的军务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北城府衙作为这一回揭发文毅与暗香零落的发起者与执行者,本该与韩府不相上下地尊荣显耀。
可惜北城令大人发了失心疯一般殴打俞化杰,生生将一份大功劳给打没了,自己还被罚俸一年,连带着北城府衙里的官吏们也给撇在了一边。
说好听了叫功过相抵,说不好听了与被人遗忘也差不了太多。
接了圣旨的吴征又猫回了家里,这次倒不是胆子比天还大,圣上刚责备完还敢无故缺勤。
而是罚归罚,吴征毕竟为此案付出许多,圣上也准了五日假期好生调养。
吴征自己也没心思去府衙,他正在书房里愣愣出神。
需要考量的事情还有太多,眼下最急的却不是什么暗香零落,也不是正紧锣密鼓筹备着的辣椒生意,更不是自己的未来。
而是那个人见人爱,却又天真过头的小姑娘该怎么办!
事分两面!
顾盼偷偷下山固然因在昆仑山上孤苦伶仃确实值得可怜同情,吴征当然也希望她早些来吴府团聚,对小姑娘而言无论是身心健康还是尘世历练都大有裨益。
可违反门规之事太大了,大到谁都不能帮腔说话。
昆仑这样的大门派要维持着不出乱子,规矩最为重要。
当年吴征强行选了《道理诀》,即使贵为掌门的弟子也一样没能网开一面,该贬为外门弟子,被罚去青云崖旁的小屋等等一样没得落下。
顾盼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发起小脾气来不管不顾,至于那句“大师兄,人家不想回昆仑山就想呆在你这里,你帮人家想想办法嘛……”也不知是过于天真还是对吴征盲目的信任,总之吴征是拒绝不了,不忍也不肯。
要把她留在吴府是个巨大的难题,门规面前没有破例,可要让她住在吴府……这可是完全不在计划中的事情,至少绝不是现在!
陆菲嫣自顾盼来府后便一眼都没瞧过吴征,更是呆在小院里不再现身,刻意躲避意味甚浓。
两人之间的感情好不容易迈出重要而坚实的一步,可顾盼终究是一座横亘的天堑,想要跃过去并不容易,何况时间甚至没给吴征一点处理的机会。
送回去?不送回去?吴征揉了揉因两难而发疼的额角,全无头绪。
陆菲嫣枯坐在房,这样的光景从前常有,她也早已习惯不再作旁的念想。可这样光景近来却不常有,除了吴征乔装出行探查暗香零落的三日,她总有个可心的人儿陪伴,绝不会感到孤单。美妇的脑海中一团乱麻,女儿纯真而开怀的笑脸如在眼前,那是再见吴征之后发自内心的快乐,甜得令人心碎,又让她酸楚,左右两难得想逃。吴征的音容笑貌一样在她眼前,那警告意味甚浓的一句:“乖乖在家等本官回来。咳咳咳,你现下是本官的人了,未得本官允许不准离开后院。
要是敢偷跑,嘿嘿,我就辞了官去找你!无论是天涯海角,还是阴曹地府!可听清了?”总让她心中甜甜的,可现在又要她如何自处?
比起此前数年的浑浑噩噩,陆菲嫣近日来早已像换了个人。
她常扪心自问:吴征已做得太多,而她自己又能做什么?
是否还像个弱女子一般总是躲在吴征的背后,劳他遮风挡雨。
自从吴征入主北城府衙,顺手将吴府的实际管辖权都交到她手上,以及着手对付暗香零落以来,陆菲嫣竭尽所能。
她不仅将府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将祝雅瞳搜集的信息梳理清晰,能处置的第一时间处置,陆氏豪族的大家闺秀终于展现出应有的能力。
而对吴征,陆菲嫣也早已下了决定一心待他。
她也曾想起若是顾盼来了成都该怎么办,一切没有答案。
此前的经历让陆菲嫣总是会将问题搁置一旁,既无答案,那暂时不再去想。
这确是一种逃避和对现实的无可奈何,但陆菲嫣也没有别的办法。
只因在吴府的日子太过甜蜜,沉浸于其中难免过得一天是一天,也是人之常情。
可甜美的过往终如镜中之花,顾盼的出现让幻象般的一切轰然碎裂。
措手不及的状况让吴征都有些进退失据,遑论更加难做的陆菲嫣。
她不想离开吴府更不想离开吴征,可目前看来,这已是唯一的选择。
若说从前的逃避是无可奈何,当事到临头,陆菲嫣也不是犹豫不决的性子。
她猜得到昆仑派不久便将来人,触犯了门规不可能三言两语便当做没事。
顾盼打小也甚少得到家庭的温暖,现下再让她回山对一名正处青春叛逆期的少女不是好事,指不定便要自暴自弃,那么由母亲回山代为受过,以管教不严的名义似乎是个一举多得的好选择。
刚下定了决心,门外便响起女儿的脚步声。
初来成都城的少女对一切都感到无比的新鲜,仿佛连空气都比山上的更甜更美好。
终究还是大家都宠爱的昆仑小公主,心中再多不满的话一个人都没说,顾盼甚至未意识到自己闯下了祸端。
“娘!”少女蹦蹦跳跳兴高采烈,吴征早间接了圣旨陪她好好逛了逛吴府,前散骑常侍的宅子占地着实不小,花园等游玩之所自不必说,前院里正在兴建的楼堂馆所更是引起了顾盼的兴趣。
吴征的奇思妙想闻所未闻,让她不住憧憬:“这里太好玩了,人家都后悔没早些跑下山来。”
既已打定了主意,陆菲嫣实是不忍苛责亏欠甚多的女儿。
反正将顾盼交给吴征,以他一贯以来的自律必然会对顾盼严加要求,修行也落不下来。
至于吴征的体贴她亲身感受,更是放心。
“你呀!莫要一直只顾着玩耍,今天的功课做了么?”陆菲嫣想要板起脸,话到嘴边又成了关怀与提醒。
想来这十余年来全亏了有顾盼作陪,心灵才稍有慰籍。
一贯以来的溺爱怕是没办法改变,交给更加公私分明的吴征去管也是件好事。
“还没呢!今天不做功课。”顾盼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水,双目笑得像两瓣月牙神神秘秘道:“祝家主说明日起要教我武功,大师兄也同意了的!”
“嗯?祝家主教你武功?”陆菲嫣对祝雅瞳的偏见与提防渐消,有时甚至觉得这位美妇的行事每每与吴征一样出人意表。
但要传授女儿功夫这个说法也太过匪夷所思,天阴门与昆仑派有别,吴征居然也会没头没脑地答应又是什么道理?
“人家知道娘要说什么,不是学天阴门的功夫,祝家主要教的是经验和技巧。
大师兄此前也学了些,听说可有用了。”顾盼美滋滋地晃了晃小拳头,此前在荒林里便学到了许多,对明日祝雅瞳的教导更为憧憬。
“祝家主肯教,你要好好学。她与我们虽是门派有别你不能拜师,可也一样要以师礼事之,万万不可怠慢。”陆菲嫣看顾盼兴高采烈的模样,忽然发现一路当做心头肉的女儿也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