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征内力被封,耳力却不受影响,远处三人踩在泥泞山道上的脚步声越发近了。
雨势来得正是时候,任你轻功再出色,即使登萍度水,也无法踏水无痕。
祝雅瞳转守为攻拿捏住了最好的时机!
只需再有五步距离,这三人就会进入祝雅瞳的攻击范围。
念及她惊人的身手,吴征心中居然隐隐期待,迫不及待想看一看天下第一杀手主动出击会是多么惊人!
脚步声忽然停止,孙景福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道:“止步!”
吴征心中一紧。
这人的江湖经验果然丰富无比,不在祝雅瞳之下。
谨慎,小心!
谨慎的人都会多疑,多疑并不一定都是坏事,至少现在让他捡回了一条命。
“董师弟照料头顶,毕师弟看着后面,我们放慢脚步。”孙景福的声音像石块一样冰冷道:“万万小心在意,祝雅瞳大有可能利用雨势诱我们上当!”
在他说话之时,祝雅瞳已在吴征身边消失……雨打密林,正是抹去踪迹,遮掩异动声响的绝佳时刻,祝雅瞳轻盈得就像米粒大小的雨滴!
孙景福万万想不到他刚刚发现端倪,提起戒备的一刻,祝雅瞳还会主动出击。
鎏虹已褪去了七彩光华,与夜色融为一体,从天而降!
风雨掩不去绝顶高手的宝剑锐啸声。
“当心!”董康泰大声示警。
孙景福与毕宏修不及抬头,已舞起宝剑护住头顶。
祝雅瞳一剑之威,董康泰未必挡得下来。
黑漆漆的夜空中不见其物,只闻其声,宝剑比劲弩发出的利箭还要猛恶快速!
落势就已如此惊人,那祝雅瞳的后招呢?
长枝派三人不敢想,也不敢接,暗叹幸亏孙景福见机得早做了防备。
董康泰与毕宏修一左一右散开,唯独孙景福刚挪脚步就落地,大吼一声挥剑劈向鎏虹。
鎏虹远远飞去,震得孙景福单臂发麻。
背后响起的噗噗两声闷响与毕宏修喷着鲜血的惨叫让他亡魂直冒,足下脚步刚起,头顶却一片剧痛……
多疑也并不一定都是好事!
鎏虹的锐啸掩去了排箭发射的声响,先后而至,疑虑,则死!
董康泰已分不清头脸上的是雨水还是冷汗。
祝雅瞳的身形竟与破空的利箭一样快速,头顶掷剑发箭,人已转到了毕宏修背后,等着自寻死路。
他想逃,却不敢逃,只能死死握着长剑,死死盯着祝雅瞳。
在名震天下的“迷蛇梦眼”面前,他能接的下几招?
祝雅瞳没有停留,也来不及向董康泰出手,甚至连鎏虹也没工夫取回。
她疾奔几步手脚并用上了树杈,手中衣袍连舞打飞一排透骨钉。
何时来的人,何时发射的暗器,吴征不知道,只看她裘衣上挂着的几枚透骨钉,就知来人的暗器手法之高妙。
谢建柏!
祝雅瞳打飞透骨钉,一手护着吴征,一手探出,五指纤纤去势无定,正抓着什么东西,手臂一拖一送,将他远远掷了出去。
单足踏定树杈,单足后踢将一面雷公镗踢歪。
终于双拳难敌四手,背后吃了一记使雷公镗的高手开碑裂石般掌印。
枝晃人摇,祝雅瞳抱着吴征向只断了线的风筝飘飘荡荡刺斜里落去。
一击得手,那人朝着吓傻了的董康泰怒喝道:“拦住她!”
董康泰终究慢了一步,也迟疑了一步。
祝雅瞳着地一滚放好吴征,捡起宝剑回过神来,一气呵成。
她嘴角挂着血丝,脸色苍白,显然方才的一掌让她受了伤。
可是宝剑在手,拉开了势子,仍如渊渟岳峙,连先前被她掷飞出去的一人怒气冲冲地返回时也不由止步不敢动。
“唐意远!你还是来了。”祝雅瞳抹去嘴角朱红,凄然道。
“香凡夫人见谅,陛下有旨不敢不从。意远深受家主大恩,奉旨之后,自当以一命偿还您恩德,至于欠您的,只有来生再报。”使雷公镗的高手步步进逼,面无表情。
他走得不快不慢,每一步都配合着手中的雷公镗攻击之势。
“不必,我现下杀了你,你就不欠我的!”祝雅瞳面色转红,一振宝剑平举当胸。
“在下不敢有异议。”唐意远离祝雅瞳只余十步,发令道:“黄星海随我,董康泰断后路。”
吴征看得出来,交手至今手上正面对决的硬功夫就以唐意远最为厉害。
雷公镗张如羽翼,威力也极大,看这威风凛凛的模样,修为虽不到十二品,却足与陆菲嫣不相上下。
“那你就死吧!”祝雅瞳点了点头淡淡道。
言出法随!
唐意远仍不紧不慢地前进,身后的黄星海却从他腋下空当里穿出一杆长枪。
普通的镗是长柄,雷公镗却没有柄,像一面盾牌可攻可守,正蓄力一击。
长枪先至,两人一攻一守,配合无间。
枪尖上的红缨被刺出的劲风收束得紧贴枪杆,直刺祝雅瞳肋下。
祝雅瞳空着的左手闪电般伸出抓住枪杆,与此同时,唐意远忽然提速,吐气,开声,声如霹雳!
雷公镗像天神手中的武器,锋锐的侧翼划向祝雅瞳胸膛!
长枪被松开,七八点寒星在唐意远腋下亮起,后发先至。
雷公镗也已划到胸前。
祝雅瞳不能躲,不能避,她刚想挥舞枪杆横扫,抢杠又被抓住,一时夺不过来!
董康泰虽然已吓破了胆,仍可以远远地掷出长剑。
千钧一发。
祝雅瞳目放精光,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手腕一振一拧,磅礴的内力狂涌而出。
黄星海猝不及防,也防不住绝顶高手的内力。
逃已来不及,想拼死握紧枪杆,可旋扭的枪杆震裂了他的虎口,杆头带着巨力撞在他胸口!
左臂力抗强敌,右手甩出鎏虹撞飞董康泰的长剑,又笔直朝他射去。
董康泰怪叫一声,再也不敢动手,反正没命地逃去。
祝雅瞳团身盘旋,寒星没入她腹中!
雷公镗已切到面门,祝雅瞳娇喝一声双掌一合夹住镗身,四点寒星自小腹处射出,直接从唐意远的后背穿透而出。
雷公镗的尖刺已刺入祝雅瞳左腋旁肌肤寸许,却再也刺不下去。
唐意远面色灰败,双目失去了神采缓缓软倒道:“对不住……”
直到唐意远雄壮的身躯倒地,他身后才开了一朵花。
吴征终于明白为何祝雅瞳要赞谢建柏的暗器功夫,这一蓬漫天花雨丝毫不逊祝雅瞳!
袖镖,飞石,弹丸,匕首,飞抓,梨花针,透骨钉,梭菱,铁胆,铁菩提等等,光吴征认得的都有十来种。
有的悄无声息,有的打着旋儿,有的划着弧线,从不同的角度,四面八方射了过来。
祝雅瞳一个旋身脱下身上的貂裘罩住吴征顶门挥舞着,像撑开了一顶青萝紫盖伞!
目前最强的强敌组合,最致命的一击。
旋舞的貂裘挡不住密如暴雨的暗器,吴征已看不见谢建柏,只能看见祝雅瞳对着自己微微一笑,空着的一手弹开射向吴征的暗器,又扭着只着云缕心衣的娇躯,挡下漏网之鱼。
雪白的有人胴体,裸露的光洁玉背上鲜血渗出。
是的,吴征自问躲不开谢建柏手中的暗器,唯有依赖祝雅瞳。
可是她为了护住自己,受伤了……伤势有多重?
祝雅瞳抓住最后一颗铁菩提,脱力般舞不动貂裘倒在地上,朝吴征眨了眨眼示意绝不能放跑谢建柏,弹出铁菩提解了他手臂的穴道,就此软倒在地。
此人若不死,再汇合之后的大敌,十死无生。
吴征目中凶光毕露盯牢了谢建柏!
这人长身玉立相貌出众,可他因紧张而绷如铁块般的脸忽然出现了奇异的变化。
比暗器更犀利的眼睛里,仿佛有一股火焰在燃烧。
他不住梗着喉咙吞咽着唾沫,呼吸渐渐急促。
祝雅瞳玉背赤裸,洁白与血痕显出一种残酷的凄美,让谢建柏目中的火焰更加炽热。
他按捺着躁动的心缓缓走近,扬手又打出一枚铁菩提。
噗地一声闷响,祝雅瞳一动不动,任由铁菩提打在翘臀上!
谢建柏喃喃道:“果然是无双的……”
一句话尚未说完,吴征一按拇指发动了铜管中的机簧。
“豪雨香梅!”
像豪雨暴风摧残下的梅瓣缤纷而落,一丛梅树在谢建柏眼前盛开!
谢建柏狞笑一声:“畜生!”
作为暗器的名家,怎会不知道祝雅瞳的杀招?
又怎会轻易地放松警惕?
又怎会不知道如何应对豪雨香梅?
谢建柏仰身后倒避开射向面门的一丛梅瓣,又着地右滚,豪雨香梅里的每一根针先后顺序,攻击方位,他都烂熟于胸,就像吃饭睡觉一样熟极而流。
可是当他避开最后一丛梅瓣时,祝雅瞳绷直的玉腿处裤管一动!
排箭不在手里,在腿上!
瞄准了谢建柏最后的落点,时机卡得分毫不差。
谢建柏像是撞了过去,五枚排箭在他胸口钉入,像立了一排墓碑。
“你没事吧?”
“还好。”祝雅瞳缓缓支起身子,拔出身上的七八枚暗器道:“有毒。”
她取出丹药内服外敷,虽以绝妙的身法避开了要害,每一处伤也都入肉不深,在丹药的作用下血流立止。
可这凶险到极点的一战终究让她负了不轻的伤。
虽还在笑,却没有了之前的好整以暇。
祝雅瞳调息了片刻,才取回宝剑,剥下黄星海的外袍披上遮挡裸露的娇躯。
男衣及身,颇有股柔媚的英风。
“我也不想丢丑,对不住。”祝雅瞳吐了吐舌头,终于道:“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愿意在你面前丢丑,总想着不论何时在你心里,我都是完美的。”
祝雅瞳待吴征极好,可心里总有几处禁地不让吴征触及,这一句却敞露了部分心扉。
吴征心中一动道:“无论何时,你都是完美的。”
“我很开心。”祝雅瞳再次斜倚在吴征肩头闭上星眸,连斗十四名高手,杀十三人,惊走一人,她真的很累很累。
如果可以,她真想好好地睡一觉。
可是她还不能,她只好一边养神,一边不停地说着话,以免疲倦的身体懈怠下来:“有没有想过这次劫难过后,将来有什么打算?”
“我现在不想以后的事。”
“要想的,不能不想。霍永宁若是作乱必然是筹划已定,秦国你不一定回得去了。”祝雅瞳呼吸微弱,气若游丝。
“那我就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是么?那……也不太好。我只是个女流之辈,总是小心眼,有些选择未必是好,也常常只顾着当前眼下。你很有本事,该当自己拿主意才好……”
“那我们一起拿主意好么?”
“好,好……我好累……让我歇一会儿……”
“嗯,你好好歇着。”吴征单臂仍能动,环过祝雅瞳的香肩将她搂在胸前。
祝雅瞳娇躯一颤,随即不管不顾地展臂环紧了吴征梦呓般道:“好想一直抱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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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激烈的战斗!妖妇果然毒辣。”熊凯峰的尸身已面目全非,栾楚廷皱着眉头道。
“她受创了,这一回不会作假,也作不来假。”丘元焕勘察了现场啧啧赞道:
“依福慧公主的料想,祝雅瞳接下来定然会反客为主,主动出击,如此一来,谢师弟一定不会让她讨得了好去。公主果然聪慧,定的好计策。”
“这么说,姑姑与李侍卫,戚侍卫快要和他们交手了!”
“殿下英明。”
“我们快些上去吧,能亲眼见一见这场生死大战,总是好的。”
“是。臣……咦,殿下是说?”
“不错,见一见。最好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丘……元帅,你说是不是?”
“咝……”丘元焕暗抽一口冷气,默然片刻道:“殿下已下定了决心?”
“是!”栾楚廷仰望天空,以面迎雨道:“孤来凉州之前,父皇曾令孤立下军令状。个中缘由,孤一直没能想明白。祝雅瞳是死是活,其实全在她一念之间,她若是要放弃那个野种,或者那个野种意外死了,祝雅瞳就死不了。孤相当于将性命交在了别人手上!孤是大燕太子,一国储君,岂能将命运交至他人之手?直至此时此刻,孤才想明白父皇的意思。丘元帅可愿助孤王一臂之力,做个见证?”
“殿下……臣为殿下壮之,万死不辞!”
“好!丘元帅随孤跟上去!”栾楚廷踏步前行,脚步越发快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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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对郎情妾意,生离死别。”语声如莺啼,娇滴滴羞怯怯,似在无意间撞破了一对偷情的男女,脸上泛红带羞,却又忍不住想偷眼瞧瞄。
祝雅瞳似从春睡中醒来慵懒睁目,向着走近的三人道:“你是抽疯了么,带着两条狗儿就敢到我面前作威作福?”
吴征心中一凛。
跟在栾采晴身边的两名男子混不起眼,仿佛不存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