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占了上风,可想击退舒和通也非短时间能为。
两位绝顶高手既交上了手,其余侍卫便可寻机夹击,祝雅瞳武功再高也双拳难敌四手!
何况还有个老迈的韩克军?
韩侯再度成为目标,侍卫们暂时不敢插手绝顶高手的激战,纷纷向韩克军处袭来。
远处烟尘滚滚,三匹骏马奋蹄飞奔,箭射赶来。
可是哪里赶得及?
即便侍卫们忌惮威力极大的[豪雨香梅]不敢过分冒进,待得三匹马儿到了近前,韩克军也早已束手就擒。
韩克军抛去左手空管,双手合拢持定右手的一只[豪雨香梅],不住变换方位,威慑众人。
马蹄声渐渐趋近,震耳欲聋!
谁手中能有关键的人质,谁就能掌控局面!
梁玉宇处的关键之人只有一位,就是他自己。
而韩克军这里,侍卫们都知道他们每一位都很关键,每一位都不会被放弃。
舒和通肩上被划出一条浅浅的伤痕仍不退半步,两位绝顶高手在车厢前极小的空间里大战,险象环生。
两名侍卫已绕向车驾之后,准备挥剑砍开密封的车厢,带梁玉宇脱离绝境。
四名侍卫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向韩克军逼近,老将只剩一管[豪雨香梅],瞻前不能顾后。
“住手!奉奚刺史之令前来,谁敢造次!”女声响起,又有奚半楼之名,侍卫们都认得这是他的夫人林锦儿。
可不会有人搭理他,太子面前,奚刺史算个什么?
四名侍卫又再踏前一步,韩克军手一抖不知是有意还是误触,细密的嗤嗤声响起,[豪雨香梅]爆射而出!
正面面对暗器的侍卫眼前一片花白,韩克军手抖之际他便急闪,银针几乎贴着他的肋部划过,让他一颗心几乎从胸腔里跳了出来。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既躲过了致命一击,接下来自是要拿下韩克军请功!
念头刚起,小腹一凉。
平整的地面上忽然钻出两人,一名剑眉星目的男子手握着长剑猝不及防地穿透了他的身体!
变故几乎是一瞬间便起!
吴征与陆菲嫣从地下钻出,吴征瞬杀一人,陆菲嫣长剑飞舞敌住了另外三名护卫,护着韩克军向林锦儿处退去。
韩克军的银针不是射向死在吴征剑下的侍卫,而是对着舒和通!
祝雅瞳自外向车内进攻全然挡住了舒和通的视线,[豪雨香梅]爆射之际便跃身而起,双腿平举绷成了一条直线。
数十枚银针正从她胯下穿过,直袭舒和通!
既要应付暗器,还要对付祝雅瞳头顶的神剑,舒和通大吼一声,对豪雨香梅全然不顾,挺剑向空中的祝雅瞳刺去。
祝雅瞳身在半空无所凭依,却翩若飞鸟之捷,足尖在舒和通剑身上一踢便又跃起一尺。
只听叮叮叮一阵密密麻麻的声响,银针全数钉在舒和通身上。
他总有内甲与内功护身仍不能抵挡[豪雨香梅]的威力,立受重伤。
此时林锦儿,韩归雁与冷月玦已赶到,三女接过陆菲嫣与吴征护卫韩克军的任务,吴陆登时腾出手来,一同向舒和通攻来!
制住梁玉宇,战斗就此结束!
诸人都是一般的念头。
舒和通已受重伤,岂是三人的对手?
眼看就要被毙于剑下时,车驾里咔哧一声响,门板破裂,忽然钻出一个人来!
祝雅瞳吃了一惊,她逼住了舒和通一时回手不及,只见来人居然也身负十二品修为,以一双肉掌劈向吴征与陆菲嫣!
不着调梁玉宇何时还养出这么一名死士,不再最危机的时刻绝不现身,也绝不会动手。
一动手就要人的性命!
陆菲嫣瞳孔一缩,吴征怎能敌得住这等高手?
不想吴征也是一般的心思,他在桃花山吃了戚浩歌一击,对应付十二品高手还有些经验,也想一力承担下来。
两人齐齐向中间一撞欲把对方挤开,却谁也没挤开谁,反倒紧紧贴在一起,两柄长剑向敌人刺去。
砰砰两声,长剑没能刺中,只匆忙间与敌人对了两掌。
吴征与陆菲嫣虽逊色,但两人联手不落太多下风,被打得向后飞出,心头大震,一时间又不由自主地抓向对方,相互扶持着落下地来。
只是姿势就极为古怪暧昧:吴征搂着陆菲嫣的蛇腰,陆菲嫣环着吴征的脖颈,酥胸更是紧紧地贴在他肋侧。
“住手!否则我就杀了他!”清冷又颤抖的声音在车驾里响起,撞碎的门板向内望去,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倪妙筠斩杀了两名护卫,而离别钩则横在梁玉宇咽喉处。
顾盼小脸紧张得通红,目光却古怪之极地望着吴陆二人……
舒和通拼死护主本就身负重伤,一怔之下,被祝雅瞳长剑穿心。
至于那名死士被祝雅瞳一阵猛攻打得连连后退,见主子又落入敌手,惶急间居然撞上祝雅瞳的长剑,一命呜呼……
他虽是高手,却牢牢被梁玉宇所掌控,若不力战也是死路一条。
可惜的是,他面对的敌人确实无论如何力战都战胜不了的……
“殿下别来无恙,快随臣等回营登基!”吴征放开陆菲嫣,不敢去看顾盼,颇觉尴尬地向梁玉宇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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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成都城笼罩着一层薄雾,春末的潮气尚未散去,可夏初的暑气会随着日头升起,不需多久便会被驱得一干二净。
“可惜皇城里的阴霾却不能被阳光驱散。”胡浩坐在高高支起的窗棱前,目光凝重又涣散,不知该着重于何方地喃喃自语道。
“老爷又起了个大早,妾身去备些粥来。”林瑞晨睡得尚熟,可也被胡浩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见夫君心事重重,忙批衣起身。
“不必了,我不想吃。”
“老爷若是没胃口,妾身就去做些糯米芝麻糊吧,养肝最好。”胡浩晚睡早起几乎彻夜失眠已不是一两日,近日来烦躁易怒,精力萎靡不振,脸上也是掩不去的倦容。
林瑞晨心中担忧,刻意吩咐取了安神的药材,还有养肝的食物。
此刻劝说了一句,又以半撒娇半命令的口吻道:“老爷的身体要紧,再不想吃,也得吃一些。”
娇妻倚在身侧,丰满而柔软,近日来被自己不住地打扰,雍容的俏脸上也见疲惫。
胡浩心中一动,握住林瑞晨的手道:“那就听你的。”
“老爷请稍后。”林瑞晨嫣然一笑起身离去。
嫁与胡浩看看就近二十年。
虽说胡浩年岁较长,夫妻亲密事力不从心,可林瑞晨并未有所不满。
在侍中府上养尊处优,夫妻之间更是情投意合,即使少了房事也不碍两人情深意重。
——都说房事是蜜里调油,可没了油,蜜仍然是蜜,甜心甜肺。
自从掌门师兄坐镇凉州,韩克军困居韩城之后,昆仑一系在京中的要务全系在胡浩身上。
林瑞晨既感恩夫君的全心全意,也心疼他的日夜操劳。
她所能做的,便是将侍中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让胡浩全无后顾之忧。
夫妻二人一向配合得很好,也互相都让对方满意。
吴征下山之后飞速进步,这一趟去凉州之前林瑞晨心中可有双份的喜悦。
昆仑有后是其一,夫君终于迎来了得力帮手,从此不必辛劳如此是其二。
只是秦皇忽然驾崩,胡浩的忧心忡忡,再到府上的侍卫们被悄然派出,让林瑞晨内心不由隐隐慌乱。
作为侍中夫人,府上的定海神针,再慌再乱也不可表现出来。
尤其是自家愁得白了头的夫君,更需要自己的温柔,细心去支持,安慰。
林瑞晨亲手搅拌着锅中磨得细碎的糯米与芝麻,不住地试着味道,一边就在后厨里抽空稍作梳洗打扮。
胡浩不久后便要上朝,非常之时,她更需时时刻刻保持良好的状态,让他尽可能地舒心。
镜中的妇人年岁不轻,眼角已爬上了好几条细细的鱼尾纹。
与同门相较,样貌上自是比不得林锦儿的楚楚动人,更遑论陆菲嫣的艳名满天下,可她更添一份沉稳,一份贵气。
“也不知三师妹怎么样了?”林瑞晨低声沉吟道:“她竟和征儿眉来眼去,长久地住在一起,恐怕早有师门不伦。落在我眼里倒是没什么,帮着自己一家人隐瞒也是当然之事。只盼这两人莫要得意忘形,以为遮掩得极好,若被外人看了去,迟早要惹出大麻烦来。唉……这一回他们动身之前,我该当向三师妹提点一二才是。面子上难堪,总好过真的露了馅……想她这些年婚事不谐过得极苦,征儿虽然大逆不道,除了年岁倒也十分登对。待他们回了京,还得警告征儿不可喜新厌旧,好好地将三师妹藏好了,莫要负了人家。”
心事重重,又苦笑了一声,京中波诡云谲,胡浩再讳莫如深林瑞晨岂能不察觉一二?
霍永宁像只小丑不住地跳梁,背后必然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
林瑞晨倒是时常盼望吴征能早日归来,他常年在京城还不觉怎地,人一离去,时局有变之下,才发觉昆仑的未来掌门手里已握着强劲的实力。
胡浩如此烦恼,也正是缺了这样一支力量。
一力降十会!
有时候迷雾重重之时,偏就要蛮不讲理,用拳头打出一片天地来。
“片刻不能掉以轻心。”糊糊已熬好,林瑞晨紧了紧怀中的黄金惊堂木,端起托盘向后院行去。
黄金惊堂木是先帝御赐。
说不上如见天子,倒可惩戒谗臣,断世间冤假错案。
这种东西,说好便好,足见陛下对胡浩的宠爱与信任。
说不好也不好,相当于给胡浩套上了一副沉重的枷锁,稍有不慎,荣宠便要变作万死之罪。
自打霍永宁回京的第三日,胡浩便把惊堂木交给了林瑞晨。
从前有事发生时,林瑞晨也曾掌过惊堂木。
譬如吴征初剿暗香零落时官卑职小,林瑞晨就请了黄金惊堂木,镇住了五城兵马司与金吾卫。
但直接交予林瑞晨全权保管,此事前所未有,即使以诰命夫人之尊也嫌太过不敬。
夫妻间私房夜话时,林瑞晨不解相问,胡浩只推说日日带在身上不便,交予旁人保管又不放心,还是自家夫人信得过。
哪有这般简单?
让林瑞晨担忧的也正在于此,夫君在为自己找一道护身符,也因胡府上上下下,自己的武功最高,做事最为精细,御赐的宝贝不易出了岔子。
回了寝居,胡浩仍望着窗外呆呆出神。
林瑞晨放下托盘,将糊糊一口一口地轻轻吹凉,才端起瓷碗放在胡浩面前道:“老爷可还要用些什么?”
“不必了,这些足了,一会儿上朝时带上两只包子即可。”胡浩不忍拂了爱妻的美意,吃起殷情熬制的糊糊来。
“料得老爷要带干粮,妾身昨日已亲手做了些包子。无论荤馅儿还是素馅儿的,都是依着夫君的口味调制。”
回望林瑞晨的温柔笑容,胡浩感怀地捧起爱妻两只小手抚摸。
林瑞晨肤质水润,初嫁与他时细滑无比,如今却有些粗粝,胡浩心疼道:“怎地去做些下人的事情?这些年来你操劳的事情已够多。”
“不能为夫君分忧,自当做些份内之事。厨子的手艺自是比妾身好,只是妾身最明老爷的口味,加之一番心意,滋味定然比旁人做得强上许多。”林瑞晨一边摇头示意不累,一边诉说心中情意。
“得妻如此,幸甚,幸甚。”胡浩终于露出笑容,搂了搂爱妻在她额头一吻。
时日不早,不能再行温存,胡浩起身离去前嘱咐道:“先帝御赐的惊堂木夫人务必收好,万万不可懈怠。”
“妾身不敢有违。”林瑞晨半福着行礼送行。
出了府门登上马车,胡浩有些恍惚。
马车装饰奢华,陈设齐全,坐在车厢里丝毫不觉气闷反倒万分舒适。
吴征初入京时于他同乘,还曾向他炫耀过身居高位,自当有相应的享受。
那一天吴征的怅然若失犹在眼前,自己虽不断奚落着他,吓唬着他,心里却是发笑连连,看着他一如当年自己初入京城时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稚嫩,却又不服气,不甘心的模样。
“邦泰民安,兵精粮足,四方清明,为何一个先帝驾崩之事,就能搞得眼看江山易主?究竟孰之过也。”胡浩喃喃自语。
江山不是不能改,主上若羸弱,邦国动荡不安,被取而代之并不奇怪。
眼下的秦国并不是这般模样:大秦强盛,王权威于四方,诸臣并非一条心却各有才干,便是强如燕国的进攻都没能占着什么便宜。
可是不知不觉之间,看似坚不可摧的大秦,在内部却有无数龟裂,被有心人借着大势一推,已呈崩溃之兆。
可笑群臣们还在忙于内斗,各怀鬼胎。
更可笑的是,已知晓霍永宁狼子野心的胡浩,居然找不到一个人相商,更没有一个重臣会与他携手同心,扶狂澜于既倒。
种种不合理的现象,不得不让胡浩心生国之将亡,必有妖孽的感慨与不忿!
“孰之过?天下三分之过也……若四海皆定,岂容这等宵小之辈胡作非为!
昆仑一系皆忠正良直之辈,时也,命也,回天虽已乏术,又岂可无人在朝堂上仗义执言?此去之后不容于天地间,不知征儿又会作何选择?只盼他能明了老夫的用意,千万莫学从前奚老儿愚钝不知变通那一套!”自言自语间,马车已行至皇城前,胡浩隔着金水河远望巍峨辉煌的城门与宫室,不着痕迹地微微点头,似在叹息或是赞许,缓缓进入宫城。
先帝驾崩,国中无君,皇城之前也现出些惨淡的迹象。
且守门的金吾卫个个如临大敌,唯恐出了些许差错,凭空又将紧张之气挑高了许多。
大臣们也是轻车简从,噤声噤色,大多低着头悄悄进入。
大臣们进殿良久,秦都大道处才渐渐有了人声。
皇城里的肃杀之气让人敬而远之,可生活总要继续,日头渐高,平民们也不得不开始为生计奔忙。
当然也有三两闲汉带着草帽,懒散地在道旁大树底坐倒纳凉。
屠冲尖细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钻出殿堂的朱漆大门远扬出去,让宫门口的金吾卫们都心头一凛,满身的不舒服。
先帝驾崩,太子远在凉州,五殿下日日上朝却又不少大臣不听他的,几位重臣之间也互不相让,好端端的大秦朝堂被搞得不伦不类。
“没有见到迭大将军!怪了。”金吾卫们互相一个对视,不由小声泛起了嘀咕。
新皇尚未登基之前正是最为敏感之时,除非有了告老还乡之念,否则就算生了重病,朝臣都要咬牙坚持上朝,何况是举足轻重,年华正盛的迭大将军?
他怎肯落于人后?
“迭大将军何事不上朝?”屠冲扫视朝堂后皱了皱眉,心中也觉蹊跷,遂威严发问道。
国无新君,朝臣们便依国君抱恙养病时的旧例,由中书,门下,尚书三部主官共理朝政,中常侍屠冲主持朝会。
胡浩闻言登时心里一个咯噔:迭云鹤不上朝已属怪事,居然连屠冲都不知道?
个中有鬼!
中常侍都不知的事情,朝臣无声果然人人不晓。
屠冲冷哼一声,向随侍的太监道:“速去骠骑大将军府上拜问。”
当日随侍轮值的正是赵立春,他为人机警灵敏,多日来的怪异气氛早让他心中惴惴不安,得了令赶忙低声应和,急急向殿外行去。
“不必了,本官略知一二。”
不待赵立春离了大殿,霍永宁出班挥手道。
群臣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他,疑惑更甚:霍中书既知为何先前不说?
看他脸上略有怒火,隐而不发的模样,似乎不是略知一二那么简单。
不知是在唱大戏呢,还是要暴起发难。
“霍中书请说。”
金銮殿上,龙椅之旁坐有一人,面容儒雅,几分青涩,几分紧张,另有兴奋的潮红,正是五殿下梁俊贤。
每当他开口,朝堂上就更加不伦不类,朝臣们更不知该如何自处。
他连太子都不是,却又是先帝在世时默许发展势力的皇子,在朝中有那么些臣属效命于他。
太子不在,皇子里真的以他为尊,可除了那点微薄的底蕴之外,谁又真的会听他的呢?
“这要问奚刺史奚大人了。”
“嗯?”梁俊贤的意外声被朝臣们的嗡嗡声所淹没。
奚半楼远在凉州,又有三国会盟之事在身,还要侍奉太子殿下,为何与迭大将军之事有关?
只是此言一出,朝臣们都隐隐觉得要出大事了。
赵立春刚离开大殿便被叫住一时进退不得,听见奚半楼的名讳吓了一跳,眼珠子一转,不露声色地假作在门口等候谕令,既不进殿,也不离去。
群臣窃窃私语不断,没了皇帝,连秩序都乱了些。
胡浩见霍永宁忽然提起奚半楼,眯眼一扫。
霍永宁莫测高深,蒋安和闭目事不关己,俞人则眼观鼻,鼻观心沉默无言。
最妙的还是方文辉与梁俊贤,两人神情几乎一致:略有愕然,随即有按捺不住的狂喜与兴奋。
方文辉武将出身,虽有馈给军养,畅通粮道的长才,参知政事无论才干还是经验都有欠缺。
梁俊贤更是嫩瓜蛋子一个,别说与朝堂上的老狐狸们相提并论,连比起年岁更轻的吴征都大有不如。
两人一瞬间的反应稍逝即纵,却全都落在胡浩眼里。
有所准备,仍是意外之喜?
胡浩率先在心底下了个判断。
一眼就勘破个中阴私,他没有半分自得,反倒心情更加凝重——强敌环绕虎视眈眈,今日凶险恐怕前所未有。
大殿上一唱一答已非一日,今日也不例外。
群臣无人应答,霍永宁仿佛在唱独角戏而毫不尴尬,今日这一场戏的结局他已十拿九稳,且群臣齐喑又有何妨?
自有人会配合他将戏演得完完整整,还会十分精彩。
“霍大人为何提起奚刺史?叫本王好生奇怪。”梁俊贤在龙椅旁起身,居高临下俯瞰群臣,颇有几分威严问道。
“因臣要与奚刺史当庭对质!”霍永宁语声渐渐激动,一个字比一个字响亮,似还用上了内功,震得大殿回音阵阵,摄人心魄。
“霍大人这是何意啊?奚刺史镇守凉州近二十年,功勋卓著,不知霍大人要对质些什么?”梁俊贤再嫩,也知道现时要怎样做一名好的捧哏,更知道什么叫捧得越高,就摔得越惨。
“殿下恕罪,臣尚未确信,不敢说。”顿了一顿,霍永宁忽然跪地求道:
“奚刺史不肯露面,然此事事关重大半点拖延不得,请殿下恩准,臣有话要问胡大人。”
“哪一位胡大人?”朝中姓胡的官员不少,梁俊贤却有明知故问之意。
到了这里,再愚钝的臣属也都品出异样的味道来。
霍永宁与方文辉有意趁着太子不在京城,捧梁俊贤上位,这事已持续了一段时日。
先前大致都是这两位自说自话,没人搭理。
今天的模样完全不同,霍永宁兵锋直指昆仑一系,先点了奚半楼,现下又剑指胡浩,争锋相对之意再也明显不过。
“侍中胡浩,胡大人!”
“这……两位大人皆是股肱重臣,不知有何事商议?还请好言好语,莫要伤了同僚间的和气。”
“殿下深明大义。只是臣先前所言并非信口,此事事关重大,正要在金銮殿上,群臣面前,请五殿下公断。”霍永宁连连叩首,砰砰砰几下响彻大殿,似是在对着梁俊贤,又像是对着龙椅。
“霍大人说得忠肝义胆,好似本官十恶不赦一般。呵呵,本官倒想听一听了。”
胡浩笑吟吟地出班站在霍永宁身侧,斜睨的目光好似在看一个入戏太深的白痴。
霍永宁又三叩首站起身来,目放厉芒道:“敢问胡大人,奚刺史何在?”
“本官又不是奚刺史肚子里的蛔虫,怎知奚刺史何在。看霍大人的样子,仿佛是知道的了?”霍永宁功力精深,这一瞪目威压极大。
胡浩一介文弱书生却云淡风轻,挺直了身板毫不退缩,骂起人来更是半点不带脏字,谁敢接话便是铁铁地成了奚半楼肚子里的蛔虫。
大殿里鸦雀无声,梁俊贤更是闭紧了嘴,成败在此一举,绝不能在群臣面前丢了脸。
“口舌之利!且让你再得意片刻。”霍永宁暗骂一声,又候了片刻,无奈开口道:“胡大人当真不知奚刺史身在何处么?”
“以常理而论,奚刺史不得诏书自然是镇守凉州了。可京中事事蹊跷,奚刺史在凉州至今不得京中只言片语,恐怕心有疑虑,已启程赶往京城也说不定。这,恐怕就要问问霍大人了,您从凉州回来,该当知道的最清楚才是。”胡浩仍是笑吟吟的,唇枪舌剑,直刺霍永宁身上要害。
霍永宁忽然回京,声称是奉太子之令要密奏陛下,可碰到先帝驾崩就此赖在京城不走便罢了,凉州一地至今没半点音信,联系到他与方文辉明目张胆的行为,不由得人不怀疑。
“本官奉命回京,凉州之事现下不知。唯知奚刺史不在凉州,已在京城!胡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本官不是奚刺史肚子里的蛔虫,当然不知道。”胡浩笑吟吟地退后两步,鄙夷道:“霍大人是怎么知道的?莫不成见到了奚刺史?为何奚刺史不上殿来?”
“本官没有见到,只是有人推断奚刺史已回了京城,且证据确凿!胡大人问奚刺史为何不上殿来,那就要问奚刺史包含什么祸心了?”
胡浩仍然在笑,啧啧摇头道:“霍大人拐弯抹角做什么,若是大事,快些说出来才是。婆婆妈妈,可不像霍大人先前的做派,莫不是有甚顾虑么?”
群臣中身居高位的,明白事理的,心头均是大震。
霍永宁回京之后一改常态,像只跳梁小丑,熟知他为人与能耐的,均猜想还有后招,不想会忽然在这一刻掀了开来。
靠的不是胡浩的三言两语。
侍中大人的云淡风轻不是装出来的,也不是手中握有什么胜机胸有成竹,而是他似乎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正以一身铮铮铁骨昂然而立,直面这一干妖魔鬼怪!
朝堂上侍中与中书令针尖对麦芒,霍永宁每说一个字,气氛就紧张些许,而胡浩后退了两步,殿外也有侍从悄悄给路过的宫女身上塞了个片树叶,辗转抵达宫门口,落到在树下纳凉的闲汉胸前。
闲汉似被树叶惊扰了美梦,不耐烦地拍了拍,满腹牢骚地离去。
“胡大人……做事不可太绝!身为朝廷命官,更不可假公济私。大秦国天恩未曾亏待于你,你怎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霍永宁几乎字字泣血,越说越怒,戟指胡浩大骂道。
胡浩不住地警醒自己镇定心绪,寻找霍永宁言语中一丝一毫的漏洞。
这不是为了口舌之利,事已至此,回天乏术,当尽自己最后力量,将这个行走在暗影之间的邪恶组织尽可能地挖出来。
世人或不知他们的真面目,但是吴征等人一定会知道!
“血口喷人。”胡浩失声而笑,手指点着霍永宁道:“霍大人啊霍大人,你在朝中装了几十载的忠君爱国,如今陛下刚刚驾崩,你就露出真容来。搅风搅雨搞得朝堂不得安宁,竟敢还在金銮殿上妄加指责重臣,霍大人可称得上是狼子野心了。”
一席话说得群臣心中颇为赞同,却让梁俊贤颇为难堪,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道:“两位大人就事论事,切莫徒逞口舌之利。”
“臣不敢。殿下,这人鹰视狼顾绝非善类,请殿下务必当心,莫要上了他的大当。”胡浩借机在梁玉宇心里埋下一颗种子,向霍永宁傲然道:“正如你霍大人所言,金銮殿上,群臣眼前,你且拿出切实的证据来。若是冤枉了本官,先帝不与你干休,殿下不与你干休,诸位大人也不会与你干休!”
大秦股肱重臣,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霍永宁心中苦笑。
不把压箱底的家伙都拿出来,今日恐怕前功尽弃了……也罢,也罢,吴征九死一生,不对,十死无生,就算还活着,他是燕皇儿子的事情,还是留给燕国自行去闹腾处置罢。
原本等燕国掀开这件机密事最能服众,可惜眼前的大事,分毫都错不得,也等不得了。
大殿的空气似乎凝固,殿外惶急的脚步声打破了个中沉寂。
一名太监几乎连滚带爬地撞进大殿跪地颤声道:“启……启奏殿下,各位大人……骠骑大将军府有本启奏,迭大将军与其女迭轻蝶正在皇城外候旨……”
“胡闹!”屠冲向梁俊贤一鞠躬,对着小太监大骂一声道:“迭大将军还要候什么……”
“迭……迭大将军在……在寿棺里……迭小姐披麻戴孝哭泣不停,乞求上殿……”小太监结结巴巴,费了好大的劲才说完,也让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骠骑大将军死了!
不同于年老体衰的先帝,迭云鹤功力高深,年纪也不算大,忽然身死,加上此前霍永宁的言论,可想而知内中隐情一旦揭开,足以举国震动。
“什么?”梁俊贤几乎跳了起来。
不仅仅是迭云鹤的死足够震惊,也因为迭云鹤也是反对他登基的重臣之一,他心里砰砰大跳,仿佛前路越发光明,禁不住颤声道:“天妒英才……小王,小王,当立刻前往……”
“殿下且慢!”霍永宁阻止了他,道:“迭大将军身故固然让人痛心,可当是时,先应查明真凶告慰迭大将军在天之灵才是。殿下可先宣迭轻蝶上殿,问明前后缘由。”
“也对,正是!来人,宣迭轻蝶上殿!”
迭轻蝶一身素缟,眼角泪痕犹然,在内侍的带领下一路上殿,身旁另有一名长须男子跟随。
那男子走得越近,越多人认了出来。
此人向来木讷不好言语,可看得出平静得近乎呆滞的脸上,现正因义愤填膺而扭曲着微微颤抖,锋芒毕露的目光直射胡浩。
“原来是他……可笑迭云鹤侍奉陛下一世,到头来毙命于此人手上……可悲,可叹。”胡浩对眼下的局面了若指掌,一望就知个中之意。
“民女迭轻蝶叩见殿下,各位大人。”娇小婉约的女子俯身于地,女要俏一身孝,何况迭轻蝶原本天生丽质,任谁看了现下的模样都会生起怜惜之情。
“迭姑娘请起,先行节哀。”梁俊贤亲自扶起迭轻蝶,悲恸道:“令尊之事,本王无比心痛,怎会忽然有次噩耗。”
“民女不知道……”一语未毕,迭轻蝶的眼泪与哭泣声齐来,大殿上谁也不好打断她。
待她哭了一阵,向无极才趋近两步道:“蝶儿且莫伤心,殿下面前,不可失礼。”
“是。”迭轻蝶止了啼哭道:“民女今晨起得甚早,原本候在府门口只等爹爹上朝时向他请安辞行,不想多等了小半时辰仍不见爹爹的踪影。爹爹向来律己极眼,几十年来早朝风雨无阻从未稍作推迟,民女心知异样,赶至爹爹院前左右呼唤无人,不得不大胆破门而入,才见爹爹倒在地上,已气绝多时了……”
“迭大将军忠心天日可鉴,可叹,可叹……”梁俊贤也抹了把眼泪,问道:“不知迭大将军可是害了急病?”
“不是。”迭轻蝶垂首摇头,鬓角边的发丝悬落着飘荡。
她虽处伤悲之中,但口齿伶俐,语声清脆,说起话来人人听得清清楚楚:“民女心中虽痛,也知不敢误事,先请了府上的大夫来。爹爹并非害了急病,死因为喉头与胸骨全碎,正是武功高手所为!民女又惊又骇,恰巧向师伯在府上,民女是妇道人家,便请向师伯相帮做主。”
“向先生正是大秦第一高手,不知向先生怎么看?”
“不敢。草民心中有惑,不敢擅作主张,才不得已敢在朝会之前与霍大人商议过。还是让蝶儿说说昨晚的事情吧。”
“昨夜爹爹宴请俞大人,民女也在一旁伺候。至戍时将过时分,爹爹忽然接到一封拜帖,俞大人告辞离去,民女也被吩咐自去歇息。至晨间醒来,爹爹已仙去了……”
“何人的拜帖?”
“民女不知。”
“那……向先生看迭大将军的致命伤?”
“草民知事关重大,与霍中书反复相商,再三确认,掌门师弟身上的伤普天之下只有一种武功才能造成。草民以性命担保,绝无可疑——唯昆仑派[天雷九段]可以为之!”向无极忽然跪地砰砰砰地磕头,以最直接的方式表达心中的激动不安,仿佛唯恐有人不信任他的话。
“咝……”抽冷气之声此起彼伏。连梁俊贤也骇然回望霍永宁。
“臣先前所言要与奚刺史对质也因此事。”霍永宁一撩衣袍下摆,朝着龙椅跪下道:“臣……附和向先生之言,迭大将军的致命伤系昆仑派绝学[天雷九段]所为。臣,愿以此生清誉与身家性命担保!”
向无极是一介武人,动不动就是江湖人的口气不足为奇。
霍永宁却忽然说出这样的话,足以让每一个人都信服他们的推断。
迭云鹤死前会见过神秘人物,以他骠骑大将军都要会见的人物,又死在[天雷九段]之下,案情几已呼之欲出。
“你们……诸位大人……这……这……”梁俊贤慌乱起来,他从没想过这一下会搞得这么大,大得恐怖,一时无法承受。
他不清楚霍永宁是怎么办到的,迷迷糊糊之间,只记得曾在霍府的门口无数次地受尽了冷遇,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当他几近绝望之时,却忽然被霍永宁请了进去。
那一天,霍府里中门大开,霍永宁待他无比地热情,但一切止于霍府在招待一位皇子。
只道家常,不涉半点政事。
那一天,他成了世人嘴里的笑话,一位只效忠于陛下的孤臣,怎会对你有什么好脸色?
梁俊贤也无比地失望,状若失望。
在霍府里,在霍永宁说完了话,在自己滔滔不绝地答复他,千方百计地讨好他之际,捋须微笑的霍永宁看似听得聚精会神,实则一缕神秘的声音不住地传入梁俊贤的耳朵里。
“殿下可否保证对臣的绝对信任?臣让殿下做什么,殿下便依言做什么?”
梁俊贤眉飞色舞地在话语间点头,示意绝对信任,言听计从。
“既如此,臣愿保殿下登上大宝!殿下切记,无论如何万万不可对任何人吐露只言片语,连方大将军都不可。臣自会安排,届时殿下顺势而为即可!”
霍中书的承诺正在一点一点地兑现,梦寐以求的皇位离自己越来越近,胸中的热血开始沸腾乃至燃烧!
迭云鹤死了……死得好!
向无极此刻正有求于自己,青城派也在生死存亡的关头,自己助他们一臂之力,还怕他们不相助自己?
清除掉昆仑一系,拉拢来青城一系,朝堂之上谁还能匹敌自己?
谁还敢质疑自己才是真命天子?
“向先生于大秦有无数大功,又一向无欲无求,小王信得过向先生的眼光,快快请起。”梁俊贤双手拢住向无极扶起道:“只是光拼一手武功,怎可断定就是朝廷命官所为?奚刺史又怎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天下间或许还有旁人会使[天雷九段]呢?”
“草民不敢凭空冤枉朝中大臣。”向无极起身后环视全场,他虽无官职,身为大秦国第一高手,自有一份与大臣们分庭抗礼的气度与自信:“据草民所知,普天之下会使[天雷九段]的只有两人,一位是奚刺史,另一位便是他的弟子,吴征吴侍郎。昆仑派的镇派绝学,等闲的昆仑弟子都休想修习,要说外人偷偷学了去,才是真正的胡言乱语。”
“可……可……哎,并非本王质疑霍大人与向先生,只是,光凭这一点臆测,当真是不够的。奚刺史不可蒙受不白之冤。”不够,当然不够!
霍永宁准备了这一手,怎会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