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招间拳掌交加变幻,威力不俗。
忘年僧的武功在突击营中算是高的,这一路拳法更是生平得意功夫,全力使将开来,颇具一流高手风范,引得营中赞叹喝彩声不绝。
忘年僧得了鼓励,越打越是兴发,只觉举手投足,平生未有如今日这般圆转如意。
一时豪兴大发,两记收招更是打得呼喝连声,仿佛平地起了个霹雳。
一路拳法使完,忘年僧又忙拱手而立,比起平时憨夯的样子不可同日而语。
见着了自己心中偶像,连行事都收敛许多。
“大师是岭南普森寺的传人?”柔惜雪的目光有些闪烁。
忘年僧的拳法落在眼里,好些地方快得看不清。
她不及神伤,那些刻印在脑海里的武学典籍像书册一样被翻开,忘年僧的拳脚路数很快被认了出来。
她甚至知道这一路武功叫泼风伏魔掌。
“小僧正是普森寺不肖徒。”忘年僧心中突地一跳。
来陷阵营之前他落草为寇,向来不敢提师门。
这一口就被柔惜雪叫破出身,念及从前的罪过不由满面羞惭。
“这路泼风伏魔掌若是练到极处,足以为江湖一流高手。大师虽有欠缺,平日修行得也足够刻苦,才有如今的境界。”
柔惜雪侃侃而谈,倪妙筠心中却越发沉了下去。
柔惜雪昔年殚精竭虑,几无一刻闲暇。
不是带着师妹们修行,就是忙于门派政务,仅剩的一点点时间也拿来研习江湖各门各派的武学。
倪妙筠从前对这一点不以为然,总觉贪多嚼不烂,天阴门的武功都练不完,再去了解其余的武学又有何用?
而且柔惜雪研习的不仅有长枝,青城,昆仑这些与天阴门齐名的门派武学,还多有些不入流的门派旁枝末技。
现在回想起来,柔惜雪所做的这些无用功,都是为了找出霍贼的出身,以便挖出他的真面目。
这么做无异于大海捞针,可想而知当年的柔惜雪有多么绝望,其坚韧又到了何等地步。
“普森寺的武功根基扎实,但失于巧。这套泼风伏魔掌则颇显灵动,算得上镇派武学……”
柔惜雪如数家珍,说得忘年僧从五体投地的佩服,又到惊疑不定。
像普森寺这等门派,让柔惜雪知晓就已是了不起的成就。
哪里还值得天阴门掌门花时间了解?
而柔惜雪将普森寺的武功说得巨细靡遗,简直就像在里面修行了十年八年一样。
若说柔惜雪刻意准备之后在今日抛了出来,忘年僧实在不解她为何这么做,以自己的身份能耐,绝无这般号召力。
若要说柔惜雪从前就知道,又实在难以置信。
“苦智大师能不能再使一遍泼风伏魔掌?”忘年僧正愣神间,才见柔惜雪站起身来,还挥手制止了试图劝说的倪妙筠,步下点将台道:“贫尼喊停,就停。这一趟要使得慢些,否则贫尼未必跟得上。”
“是。”忘年僧不敢怠慢,也不敢提气,唯恐伤了就在左近的柔惜雪,又一招一式,一板一眼地打起泼风伏魔掌来。
第一招罗汉震怒刚罢,才接上第二招佛生烦忧,就听柔惜雪喊了声:“停。”
佛生烦忧正是拳变为掌,由起手式的刚猛无俦中生出一股巧劲来。
忘年僧被一声娇呼打断,硬生生地停在弓步扭腰之姿上,可说万分别扭。
柔惜雪踩着芒鞋走近,抬起手中的竹杖在忘年僧的腰际,膝弯与肩头连点三记道:“武学最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逆天而行殊无益处。大师的根骨结实,正该一力刚猛,发挥长处而避开灵巧不足的短处,拘泥于招式强行为之大可不必。抬高三寸,降一分,开三分……”
“啪啪啪……”一根软绵绵的竹杖,助忘年僧修正着姿态。
说来也怪,柔惜雪这里三寸,那里一分地做了几处微调,忘年僧的别扭忽然尽去。
这一招佛生烦忧虽失了一股巧劲,以忘年僧的胖大身形不仅显得威猛,更有股渊渟岳峙的沉稳。
“咦……”惊异之声成片地响起。
在场都是练家子,一见忘年僧的姿态便知这一招虽少了巧劲,不符合这套掌法的精义,可让忘年僧使来,威力何止会增加一倍?
威力倍增,原有的精义又算个屁?
也有脑子灵光者立时醒悟。
他们的宗门都算不得顶尖,门中长辈同辈固然有出色者,但比起柔惜雪来怎堪同日而语?
从前师傅教导的武功大都是师门留下的精华,师傅的才情未必就强于列祖列宗,故而要他们照着修习即可。
若有什么不符之处还要怪罪练得不好,免不了受一顿责罚。
可柔惜雪是什么眼光?
他们师门列祖列宗毕生的智慧也未必及得上这位随意瞄上一眼!
就这一眼,人家就知道你的根骨如何,你演练的这套武功有什么长处,什么不足。
且柔惜雪似乎生就一双慧眼,能轻易地看清这套武功哪些招式适合你,哪些招式不适合你,还能立刻给你调整出一套因人制宜的新招式来。
校场之上的惊异之声转瞬即逝,似乎困扰自己许久,多年无解的难题有了灵光一现的转机。
忘年僧仿佛悟了禅机一般怔怔呆立半晌后,抬起手来慢慢地打出一拳。
还是那套泼风伏魔掌,这一趟打起来机巧灵动不显,忘年僧一拳一脚,着着都打出一力降十会的气度来。
一套掌法打完,忘年僧又呆了片刻,再度打了起来。
柔惜雪微微点头看着他自行打完第二遍,到了第三遍又频频出言打断,举着竹杖这里一拨,那里一点。
眼见得忘年僧出招越发凌厉威猛,竟有突破极限的势头。
忘年僧在柔惜雪的指点下打完第三遍,又自行打了两遍,再呆了片刻,三步抢进跪在柔惜雪面前砰砰砰地磕起响头来。
像他这样到了一定年岁,武功已有多年不得寸进,可谓终生无望的突击营里又何止一人?
柔惜雪的点拨仿佛为他拨开重重迷雾,新的境界又现出一线光明。
这等授业之德,忘年僧拙于言辞不知如何表达,只能用磕头稍表谢意。
“大师不必如此。贫尼是你们吴大人派来的,待吴大人来到营中自去谢他就好。”柔惜雪不肯受,轻移莲步闪在一旁道:“贫尼这里还有一套掌法,大师平日里抽空修习,当大有裨益。”
“师姐……”倪妙筠大急。
柔惜雪指点群豪的本事不出她意料之外,可是细致之处居然也丝毫不逊从前指点同门。
一个忘年僧前前后后就快去了半个多时辰,营中五百余人要指点到什么时候?
以柔惜雪现下的身体又怎生支撑得住?
听得柔惜雪还要亲自演示招式,当即要代劳出力道:“要使哪一套功夫,由小妹代劳吧。”
“你没学过不会的,不妨事,我来吧。”柔惜雪扎了扎束腰,淡淡道:“贫尼身无内功,只能使个式子,也使不快,大师当看得清。使得不好的地方,大师当也能明白。”
她单腿一提向前缓缓踏出个后弓步,单腿又起使了个金鸡独立式打了个圈。
飞花逐影的轻功足以睥睨世间,可这一旋踉踉跄跄险些倒地,她所谓使得不好正是因此。
柔惜雪一摆手不让倪妙筠靠近,低着头稳住身形,倔强地一招一式踉踉跄跄使了下去。
忘年僧双手合十不住念念有词,用心记忆之间,居然也虎目落泪。
他不明柔惜雪身上有什么变故,只知这样一名出类拔萃的女子若身手不再,从此被疾病缠身,实是世上最残忍,老天爷最无情的事。
校场上有满营豪杰用心记忆的粗重呼吸声,也有讶异的惊奇声。
柔惜雪将掌法打完之后,抹了抹额角汗珠道:“苦智大师记得了么?”
“记得了,记得了!柔掌门恩惠更没齿难忘。”忘年僧又跪地行了个五体投地大礼。
“记得用心修习,这套武功我虽不认得,但能补足你凌厉有余,灵巧不足的缺憾,或能得以阴阳并济。半年之后掌门师姐还要考校的。”倪妙筠扶着气喘吁吁的柔惜雪坐下,急切间措辞与语气都显严厉。
“以苦智大师的资质,百日就够了。”
柔惜雪目光如炬断言百日,其实以倪妙筠的眼界判断也差不多。
她说出半年之期像是在宽限忘年僧,更是在疼惜自家师姐。
——三个月练熟了又要教一套新的,营中五百人该怎么办?
要累死师姐不成?
那自是要灵机一动,定个半年之期了……
可怜忘年僧得柔惜雪这一赞,简直像香花满路般舒泰,大喜之下抬起头来,正对上倪妙筠怒目直瞪。
不知是否今日柔惜雪佛光普照,这浑人的脑瓜子居然也清明许多,见状缩了缩脖颈低头道:“柔掌门惠赐,小僧茅塞顿开,参悟一辈子也不够的……”能把这套新掌法练熟,说不定武功都能升个半品,为人不能太贪,不能太贪……
倪妙筠虽背对自己,以柔惜雪的聪慧与心智又怎会有所不知?
柔惜雪不觉莞尔一笑,道:“师妹不认得这套掌法,但营中倒有人认得。八极门的高足在此吧?不知是哪一位?”
柔惜雪传授掌法时,曾有人惊疑出声,显是对这套掌法耳熟能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