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诸女的情感一贯都清清楚楚,早早就互相知晓。
柔惜雪就来得十分突然,要他说清楚来龙去脉一时也有些犯难。
“姐姐快请坐。你也真是,路途奔波,回来了也不赶紧让人坐下。”陆菲嫣忙招呼柔惜雪坐下,有责备吴征不知疼惜女尼重伤刚愈修为尚浅,经不得疲累之意。
回想在长安城驿馆,大秦燕国武人齐聚一堂比武教技。
彼时陆菲嫣疾患缠身,被正当巅峰的柔惜雪轻易一招打倒,二女四目对视,不由心中又是一番唏嘘。
“金山寺的一切,我们都知道啦。”韩归雁在身后搂着发窘的柔惜雪,甚是亲昵,先让柔惜雪定下了心:“从前的事我知之不详,也分辨不清那么多对错是非。我就知道既然一颗心都待郎君好,都为吴府着想,郎君又喜欢,咱们就张开怀抱欢迎。姐姐不必担忧,这人虽然喜欢的女子不少,但每一个都是精挑细选,绝不会仅凭美色,也绝不会亏待了谁。姐姐还和从前一样安心住下,莫要拘谨。”
“我……我……”柔惜雪百感交集,担忧虽散去大半,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以她的精明与老于世故,这些阵仗却又从未经历,竟然说不出话来。
韩归雁与陆菲嫣相视一笑,知道女尼自幼孤苦又常年修行,这种家庭融融之乐让她一时适应不了。
眼下最能让她放松下来的方法,就是不要把目光都聚在她一人身上。
“其他的事情先不忙于一时,眼下还是顾好你自己最是重要。”陆菲嫣先吴征温柔间也白了他一眼,吴征方才传音入密,瞒得过旁人,瞒不过她:“祝夫人在馥思居等着你回来,还是快些去吧莫让她久候。这段时日安安心心修行就好。柔姐姐这里的事情我会安排好,依你的意思,明日雁儿就发军令将陷阵营迁来紫陵城外十五里处驻扎。柔姐姐还是能每日教导将士们武学,玉姐姐也把二十四桥院总舵搬去营里,彼此有个照应。就是要劳烦柔姐姐,每日事儿着实不少,莫要忙坏了身体。”
“不会不会。”柔惜雪忙摇头道:“将士们的武功已都教过,接下来以他们自行修行参悟为主,偶有指点即可。我有的是工夫帮玉姐姐打点二十四桥院,不忙的。”
“噗嗤……”韩归雁笑出声来,点了点吴征额头道:“你跟人胡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好端端的欺负人。”
论年纪,柔惜雪略长于玉茏烟,女尼嘴里一口一个姐姐,定然是吴征使坏。
吴征摊了摊手,指了指冷月玦与倪妙筠,意即都是她们俩干的坏事。
冷月玦窃窃而笑,倪妙筠涨红了脸,哪敢把四人颠鸾倒凤胡天胡地的事情说出来。
“好啦好啦,别磨磨蹭蹭,赶紧去,这里一切有我们。你也知道燕国调兵遣将意欲南侵,时日紧迫!待到了出发之日,自会提前去馥思居知会你。”
吴征略有遗憾,其实还想和女眷们多聚一聚,互诉衷肠,更想看一看柔惜雪要怎样融入这个大家庭,从窘迫与紧张不安变得习以为常。
但正如陆菲嫣所说,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跨入十二品不是结束,一山还有一山高,要杀了霍永宁与向无极,眼下的自己还远远不够。
“我去了。”临走前吴征点了点瞿羽湘的鼻尖。
这拉拉姑娘自打柔惜雪回来就一直在窃笑,双眸越来越亮,那点鬼主意吴征一看便知。
“去吧。”
“安心修行,莫要自满。”
离了院子向馥思居行去,吴征越发惴惴不安。
方才女眷们算是放了他一马,没有奚落他[喜新厌旧]等等。
就家中两位十二品高手坐镇,吴征却选择了柔惜雪助他冲关,纵然有种种合理的缘由,也难免有说不过去的地方。
何况祝雅瞳待他的感情非同一般,光是如此重要的时刻爱子选择旁人而不是她,就够祝雅瞳遗憾的了。
这种遗憾随便一时想不通,都够气上好一阵子。
也不知道祝雅瞳独自呆在馥思居里,是筹备接下来时日的修行,还是气愤难消,怕控制不住发作起来在人前不好看。
吴征独自行走在暗夜,仿佛天地之间他就是黑影,无处不在,又虚无缥缈无迹可寻。
在馥思居前抬头一看牌匾,心中自有一股暖意。
祝雅瞳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自己也得接下来,她付出的东西实在已太多。
气儿憋得太久,莫要气坏了身体,要打要骂朝自己撒了气也就是了,怎舍得让她窝在心底伤身?
还是翻墙而入。
有两位绝顶高手坐镇,吴府周围再没有不开眼的人前来窥探。
吴征还是不想开门的吱呀声打扰夜晚的静谧,更不想不算好听的声音惊了祝雅瞳。
运足了目力,微光下也只有草木影影绰绰,祝雅瞳不见影踪。
要是往日,在这座院子里可绝不会躲着自己。
看来真是气坏了。
吴征现下不是从前需要祝雅瞳随时提心吊胆,恨不得含在嘴里,捧在胸口护着,只消离开一时半刻就要担忧的孩子。
祝雅瞳既然不露面,只好想办法把她找出来。
要是这就回了头,才会彻底把她气炸了。
然而若是找不出来,祝雅瞳的火气一样会更旺。
吴征摸了摸鼻子,抽了口气,心中还觉压了块大石头。
吴征忽然警醒!
在桃花山上祝雅瞳大杀四方,她可不仅仅是空口自称天下第一杀手,那里的满地尸骨都是佐证。
现下祝雅瞳不露面,可能随时躲在暗中,发动难以抵挡的一击。
吴征已不是从前需要人保护的小孩子,他也是十二品绝顶高手。
祝雅瞳藏匿不见,也在提醒他,现下她已把自己当做堪与匹敌的高手,要全力对付。
天下第一杀手名不虚传,仅仅是藏身就给吴征巨大的压力。
吴征抹去额头不由自主沁出的汗珠,低头想了想,放步行去。
馥思居里有一处与众不同,在堂屋的左侧砌有两座灶台。
祝雅瞳怀念在长安城时第一回亲手下厨,为爱子调制羹汤,是以特地在吴府里依样画葫芦。
吴征料定祝雅瞳不会藏身堂屋。
今夜她分明存了考教之意,堂屋里多有不便。
整座院落最好藏身的,就只有这处容易忽视,外人看来毫不起眼,对祝雅瞳却有刻骨铭心回忆的灶台。
转过屋角,果见一个优雅多姿的身影俏生生地立在灶台旁。
吴征笑了笑,道:“娘躲在这里。”一时不知说什么,只好装傻充愣看能否唤起祝雅瞳的宠溺之心,让她消些气。
“不在这,你找得着吗?”祝雅瞳冷冰冰道,伸手不见五指的天光下,也能让人察觉她面寒如冰。
计策失效,吴征暗道一声惭愧。
能找着人,凭的是他对祝雅瞳的了解,绝非有所察觉,修为可谓高下立判。
吴征刚要张口承认,猛见娇俏人影膝不动,足不抬,已凭空飞起电射而至。
这一下来得好快,眼前虚影晃动,难觅真身时,两枚纤纤玉指仿佛两柄锋刃,直插吴征眼珠。
吴征亡魂大冒,一股死意顷刻间笼罩了自己。
若是躲不过去,祝雅瞳的手指会生生剜了双目。
在吴府里修行的日子,吴征几乎每日都要与祝雅瞳对练。
他敢鼓起勇气面对丘元焕,能在屠冲手下支撑近百招而虽败不乱,全因有与祝雅瞳练手的经验。
但祝雅瞳从未这样对他下过杀手!
这一招,仿佛要取了吴征性命,将他立毙于此。
吴征也今非昔比,念头刚起,身随意转,双掌左封右推。
左掌横切在祝雅瞳二指中央将这一招完全封死。
右掌平推,正接住祝雅瞳的后招。
举手一送,祝雅瞳一个翻身,轻飘飘地跃过吴征头顶刚才落下。
“哼!还算没有偷懒。”
吴征心头刚一松,以为祝雅瞳看自己武功大进略消了点气。
就见美妇双足一错,立了个[新月出海]的式子。
新月如佳人,出海初弄色。
这可是祝雅瞳拿手武功[美人如玉掌]的起手式,威力绝伦。
看她刚才的出手不容情,接下来一样不会留手。
十二品高手之争,胜负只在一瞬之间,不出全力,不足以分胜负。
可往往又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吴征不敢丝毫大意,抖擞精神,立了个[布鼓雷门]的式子,准备以[天雷九段]接招:“从来不敢偷懒。”
“呵,才一招而已。你能活得下来再说。”
吴征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确信祝雅瞳是真的想要自己的命。
[桃腮杏面],[春半桃花],[眉目如画],一连三招。
每一招都似在说一位绝代佳人,但每一招都是致命的杀招。
[桃腮杏面]若是打得实了,不免血溅满面。
[春半桃花]足以削去半个脑袋。
至于[眉目如画],争斗时自是用鲜血作画了。
比起这些,吴征更能感受到祝雅瞳咄咄逼人的杀气,这种敏锐的触感自他终于踏入十二品之后随之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