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盼儿?怎么回来这么早?”陆菲嫣失笑道。
女儿脸上羞红,贝齿咬着唇瓣,脚步又急匆匆地,实在惹人怜爱。
“没有,大师兄又拿话来羞人家,人家不理他。”顾盼皱了皱瑶鼻,扑腾一声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水咕咚咚地喝尽,抹去嘴角边滴下的水珠时,却连笑意都抹不去半点。
“你哪里有半点害羞的样子。”陆菲嫣温柔微笑,女儿曾是她唯一的寄托,看到她每日笑逐颜开,美妇同样说不出的欢喜。
“有呀,娘又不是不知道他有多坏。”顾盼说到这里一顿,母女对视间均觉害羞。
少女眼眸咕噜一转,偎依在母亲身边目露希冀道:“娘,你说大师兄会给我什么生辰礼物?”
“娘可猜不着。”陆菲嫣摇着螓首,莫说的确猜不到,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提前告诉顾盼,以免浪费了吴征的心血。
“我也是,怎么也猜不到半点。”顾盼满是憧憬,恨不得二十天后的生辰即刻到来:“娘你可别怪我心急,实在是太想那一天早些来了。”“当然不会怪你。娘及笄那一年,陆家的亲朋都要来道贺,娘可焦心了,还差一个来月就心急火燎的,和你一个样。”“我就更焦心一点,大师兄一定会安排得非常特别。”顾盼双拳合拢捧在胸前紧闭双眸道:“真是好想知道。”“他……有时候总能想到些旁人想不到的东西,会不会很特别不知道,娘只知道保管不叫盼儿失望。”陆菲嫣从后搭着爱女的香肩,亲昵地将她搂在怀里,以宽慰爱女焦急的内心。
“娘身上好舒服。”顾盼顺势后倚,母亲的怀抱总是最温暖,也最舒服的。
“你呀,这就没个正形。”顾盼一脸惬意,嘴角也有一丝调皮的微笑。
倚在母亲胸脯上小脸也不住来回地蹭。
“娘这里好大,好软……”
“好啦!”陆菲嫣不敢任由女儿再胡闹下去,道:“娘和你说个正事。”母女俩面对面坐下,顾盼见母亲神色凝肃,不敢分神静心倾听。
“你大师兄身上的伤他说起过么?”“没有,他每日只自己运功疗伤,从未提过。”“我也猜他不会提。”陆菲嫣一想接下来要说的事情着实羞于启齿,又不能不说,咬了咬唇瓣道:“他身上的伤,可能有些重。”顾盼一惊,道:“有多重,今后会留下病根么?”“盼儿先别急,听娘说完。”陆菲嫣回忆着道:“在伏牛山的时候,娘也和丘元焕交过手。当时硬碰硬地对了一掌,娘受创不轻,回府后调养许久才愈合。
吴……你大师兄这一次连续以内力相拼,可不比娘当年的一沾即走。后来他心绪震荡,又马不停蹄连番恶战,应当是受创更深了。娘和祝夫人参详过,他身上的伤势轻不了。”
“我该怎么做?”顾盼的灵眸一眨不眨,她不敢再随意插话,只看见母亲脸上虽有沉思之色,愁容未现。
少女知道这是母亲有话要吩咐自己去做,而不是吴征的伤势束手无策。
陆菲嫣舔了舔唇瓣,似乎因为话语难以启齿而觉得香唇有些干涩,字斟句酌着道:“办法不是没有……就是……最好提前做些准备……”“娘就直说嘛……这么大的事情吞吞吐吐干什么?还有哇,你想叫吴郎就叫吴郎,你叫你的吴郎,我叫我的大师兄,又没人不许……”顾盼的俏脸上艳若春桃,声音越说越低。
羞人的事情已不止一次畅想,每回想起来都脸酣耳热。
自打回到吴府之后,顾盼待母亲再无成见,但每一回说起这些话题,哪怕只是挨着一些边,都让人心跳难言不已。
“因为要说的很多。”陆菲嫣尽量寻些由头掩饰自己,但无奈该说的还是要说,轻声道:“娘从前修习的武功叫《娉女玄阳诀》,这门功法和燕国皇室的《九转玄阳决》,暗香贼党的《玄元两仪功》系出同源,都是当年宁鹏翼留下的功法。这些功法都有特异之处,但其中隐患多多,终究都是些害人的东西。”“我知道,大师兄和我说过一些。”“嗯。娘的体质也有一些不同,在《玄元两仪功》上记载叫做百媚之体,天生就……比常人更加的有欲望些。盼儿和娘的,应该也一样。”“大师兄也和我说过啦,还说娘身具百媚之体,又修习《娉女玄阳诀》,可谓雪上加霜,吃了好些年的苦。不过这名儿起的倒不错,娘真的百媚横生。”“是呀,吴郎修习的《道理诀》其实也一脉相承,他了解最多,才能根治娘身上的隐疾。所以吴郎一直让你坚持修习他写的《清心诀》,就是怕盼儿和娘一样受苦。”陆菲嫣终究是绷不住羞红了脸,料得这一节已经说清楚了,急忙往下说道:“但是百媚之体也有一样好处,就是双修时可以大增功力,还能消除伤患。
我和吴郎也探究过,像《玄元两仪功》里所载,什么可消一切病痛大体是骗人的,就是宁鹏翼留下来祸害世间的歪理,但对伤患有些好处不假。”“所以,娘是要盼儿帮大师兄治伤?”“那是你们的事情。”陆菲嫣有种为虎作伥的感觉,低声道:“娘是在想,盼儿可以先做些准备,等你们……双修的时候,不仅可以多帮到吴郎一些,对盼儿自己也有莫大的好处。娘现在就来传你《道理诀》。”“快快,我马上就要修习!”顾盼跳起来道:“大师兄是为了护住我们,才跟姓丘的老狗硬拼内力,只要能帮到他什么我也愿意。”“不要心急,这本功法和别的大不相同,尤其是内力运行的法门。具体怎么搬运周天,吴郎和你双修的时候会引导你,你自己可千万莫要随意尝试。娘只是先和你说说其中的道理与基础,等你们双修的时候,就不用花太多时间。”陆菲嫣抿了抿嘴,似是说了那么多适应了不少,轻快地道:“情投意合的双修是极美好的事情,要是被旁的事情打扰,不免留有许多遗憾。”“娘……”顾盼娇嗔不已。
“别怨娘,老实说,盼儿是不是更期待了?”“嘻嘻,是,哼,我就不要害臊。”顾盼畅想了一阵,沉下脸正色道:“从小到大,都是大师兄疼我,我从没帮上他什么忙。娘,我现在就好好学。”“好,那你好好地听着了……”万里江流,即使舟行甚缓,十余日的行程下来不知不觉就走了一半,看看前方就是柴郡。
这一路波澜不惊,燕国退兵之后也不再纠缠,行得甚是惬意。
不算大的柴郡无论对于盛国还是吴府,都有重要的地位。
这里是盛国江防的重点,还有闻名神州的春茶,也有因多出美女而得一浔二濂三卢丘,郡中少妇最风流的传言。
对吴府来说,这里是陷阵营的成军与练兵之地,从此之后,盛国有了一只无与伦比的精兵。
但更重要的是,顾盼也隐姓埋名在这里历练过。
少女在这里成长,之后亲历战场的冷酷无情,见识无数的生离死别,从此懂得更多关于生命的意义。
战后的柴郡收拾好了残骸,重建了家园。
远远望去,城池里车来人往,远处的山峦上采茶女们络绎不绝地采摘嫩叶。
连绵的春雨不时地下,让这里的城池与山峦都似笼在烟云之中。
“柴郡!好怀念那段日子……”顾盼立刻被勾起了回忆。
那是她从小第一次离开亲人这么久,回忆那段日子,虽然艰苦,孤单,但是也十分充实。
或许每个人都需要这样的历练,才能真正地成长。
“这里是个好地方。”吴征与顾盼一起立在甲板上遥望柴郡,笑道:“我们不走了,就在这里停留几日。”
“嗯?为什么?”柴郡虽风光秀丽,也比不上从前在川中的山石之美,顾盼好奇道。
“后日就是盼儿生辰,再往前到了濡口,那里兵荒马乱地怎么为盼儿庆贺?
还是柴郡这里好。”吴征嘴角挂着笑,神秘道:“而且大师兄养伤到了关键之时,这两天得闭个死关。”
顾盼一阵欣喜,又一阵紧张道:“不碍事吧?”“没事,就是得静养两天,断然不会误了盼儿的生辰。”“你的伤重要,生辰这种事情,其实过不过都无妨。实在不成,晚些时日又怎么了?”
“也对。我们就在这里停船,水手们一路辛苦也歇几天。”吴征不置可否,遥指郡城边上的柴山道:“等我出了关,我们到山上去转转。连着坐船,脚下都好像有些虚浮了。”
“好!柴山有好些地方挺美,我带大师兄去。”吴征依约在两天之后的上午出关,顾盼与陆菲嫣守在楼船二层的门口,门开时见吴征还刻意洗了个澡,换了身新衣服。
天青色的长袍实在适合他,显得丰神俊朗,神清气爽。
陆菲嫣起身微笑道:“你没事就好,吃点东西?”“稍微吃一些就好,一会儿到柴郡里去吃好的。”吴征做好了准备,与陆菲嫣相视一笑。
“我去准备,你们玩得快活些。”“什么?你要跑哪里去?”吴征一把拉住陆菲嫣道:“盼儿生辰这么重要的日子,你做母亲的还想缺席?”
“是呀,娘,我们一起去。”顾盼拉着母亲的另一手摇晃着道:“盼儿可不要娘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船上,要去就一起去。”陆菲嫣无奈,一想的确如此,遂道:“那我去换身衣服。”顾盼大喜,拉着陆菲嫣就往三层跑去:“我也要换。”吴征虽先前和她们约好了今日出关,但疗伤的事情没个准,闭关期间母女俩也没心思想其他的事情。
吴征依约,又要出行,自然要梳洗打扮,再换上最好看的衣衫来庆贺这个重要的日子。
吴征将就吃了点小食垫垫肚子,立在船头等候母女俩梳妆。
等候美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旖旎情调,连年的奔波,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日子。
所以吴征一点都不心急,只放长了目光,朝着三楼眺望。
视线难以看清三层的甲板,也不知道母女俩进展如何,吴征只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心情越发激动。
等得越久,说明母女俩越是郑重其事,越发令人期待。
等了有近半个时辰,才远远听得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只见三层甲板的围栏边先探出一双鹅黄锦绣粉底凤嘴靴,靴子玲珑小巧,似乎分外地贴合足面,衬得这双小脚玉笋般精致可人。
顾盼在围栏边一探头,朝吴征挥了挥手,又探出玉指各拈起一边裙角,轻巧地打了个旋儿。
少女梳了个双丫垂髫髻,白生生的细长脖颈上带了串赤金璎珞珠圈,身穿金丝大红连身百褶裙,裙角两侧各绣着一只翩飞的蝴蝶,远远看去兼具娇俏与可爱。
即使不施粉黛,娇嫩的肌肤依然粉光脂艳,令吴征怦然心动。
“好看吗?”顾盼远远投来期待的目光,似在等待情郎的肯定。
吴征一言不发,双目一眨不眨,从小到大,再也熟悉不过的青梅竹马竟然让他看得呆了。
真是最好的回应与肯定,顾盼内心大悦,却跺了跺脚,踏得船板砰砰响道:“喂,大师兄,到底好不好看?”吴征高高竖起个拇指,大赞道:“好看!”“就这么简单?”顾盼从三层 一跃而下,裙裾纷飞轻轻落在吴征身边娇嗔道:“人家还以为你会滔滔不绝说些好听的。”“本来应该是的……我提前准备了好些诗句呢。”吴征摊了摊手,目光却从未离开过顾盼道:“事到临头,发现一句都用不上。”顾盼心中窃喜,扭着娇躯道:“人家不管,总之不能就好看二字。”“裙拖六幅湘江水,鬓耸柴山一段云。本来觉得这一句最好最应景!”吴征懊恼地摇着头道:“哪知道我的盼儿一现身,才知道自己肤浅,太肤浅,湘江水和柴山云哪里比得上我的盼儿半点?我想想我想想,我再想想。”“嘻嘻。”顾盼对这两句已然心满意足,也不逼迫吴征道:“我们走走看看,说不定一会儿来了灵感,就能吟出首更好的。”“也对。”吴征目光不动遥指柴山道:“就不知道柴山有没有什么好看好玩的东西,能配得上我的盼儿。”
两人正说话间,吴征终于把视线从顾盼身上移开,再度望向楼船三层。
只见陆菲嫣提着裙裾,袅袅娜娜从阶梯行了下来。
一袭简单的白绫细折裙,长发绾了个马尾,不施粉黛,不着配饰。
或许为了遮掩高耸的胸脯,特地还穿了件青缎背心略作遮掩。
可是细细的蛇腰,丰沉的梨臀却怎么也挡不住。
莲步轻移间,成熟妩媚的风情绝无矫揉造作,偏生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
“娘,怎么穿得这么随意。”“今天是盼儿的生辰,又不是娘的,难道穿金戴银和盼儿抢风头么?”顾盼的双眸眨了眨,叹了口气道:“嗨,娘随便怎么穿还不是一样抢风头了。”“胡说。”
“没有,不信你问大师兄。”顾盼拉起吴征的手道:“大师兄你说对么?咦,你肯定也提前准备了什么诗句给娘,念来听听。”吴征真要挠破了头,华美的诗章再好,又怎能描绘这对母女之万一。
只能又苦笑摇头道:“用不上,真的一句都用不上……”“嘻嘻,今天是人家生辰,就要任性一回偏不饶你。”顾盼一手拉着吴征,一手拉着陆菲嫣,三人轻轻跃上岸向柴郡走去。
郡城里人群熙熙攘攘。
吴府里已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何况三人样貌太过出众,母女俩均戴了斗笠以黑纱遮面,吴征也蒙了张面具以免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在阁楼里用了些膳食,三人便在柴郡里闲逛。
看看午后已过了大半,春日的暖阳渐渐偏西,三人便往西城门行去,准备出了城门去登柴山。
“瞧一瞧,看一看,上好的女儿香!不用在下多言,诸位一品便知!”叫卖声在街边响起,更有一股幽幽茶香飘来,着实吸引来往行人。
三人也就此驻足,吴征虽在柴郡呆过不短的时日,却日日都在军营里,陆菲嫣更是全然不知。
吴征甚是好奇,但觉这茶有股特殊的香味,与众不同,想问顾盼时少女又左右张望装作没听见。
“为什么叫女儿香?”少女这一转眼眸,吴征心知有异,遂憋着笑向商家问道。
“哟,公子是外地人吧?我们柴郡的女儿香远近闻名,看上去虽是雀舌,实际大有门道。”商家嘿嘿笑着低声道:“公子,普通的雀舌已然含味隽永,香氛浓郁。我们柴郡的女儿香,叶是雀舌叶,制茶之法也大体相同。唯独两样!叶是精挑细选的年少美女以舌尖采下,再以胸前体温烘干,所以我们柴郡的女儿香才有一股特殊的幽香。来,公子,品一杯看看如何?”吴征哈哈大笑,心道果然如此,他取出十枚铜钱道:“不用,赏给你的。”女儿香再怎么异香旖旎,又哪里有半点及得上身旁两位。
出了郡城,顾盼吐了吐舌头道:“无奸不商,尽是吹牛皮。哪里来的什么舌尖采下烘干,都是做做样子骗人的。不过大师兄,陷阵营里那帮汉子只要有闲能出营一个个的都往柴山跑。就算明知道是做样子骗人还是乐此不疲,哪怕那些少女实在说不上来哪里好看呢。”
“他们在营中呆久了,一个个都不容易,过过眼瘾嘛。至于你不觉得她们好看,是你太好看。我可听说你在陷阵营的时候,士卒们随便有个头疼脑热都要往后营里跑,就想着谷木芳大夫给他瞧一瞧病。嘿,说来也怪,谷大夫明明妙手回春,这病偏偏就是越瞧越不成,士卒们恨不得从此就在后营里住下了。”“嘻嘻嘻,那些兵油子,一个个的想什么人家还不知道?”回忆起在军中趣事,顾盼露出神思之色。
虽有这样那样的不妥,但是那些血性的汉子们已有不少血染大地,永远都见不到他们的音容笑貌了。
顺着官道行了十来里路,便到了柴山山脚。
早春时节云海弥漫山顶,雾气穿梭林间,一路看不尽风光秀丽。
顾盼如数家珍,指点着古树,怪石,飞瀑,讲诉着其中的典故与传说。
行至半山腰天色将晚,前方的几间茅屋正升起袅袅炊烟,吴征指着道:“柴山游人多,不少店家都在山上设了酒肆,我听说这一家口味不错,我们就在这里用晚膳。”
“别的都不管,你就管着吃。”顾盼白了吴征一眼,心中不免疑惑,游玩了一整天也不见吴征有什么异状,莫不是生辰就这么过了?
再一想吴征不是这样的人,又忽然要在这里用餐,多半已经有所安排。
“那倒是,玩得开心是你们女人的事情,我就负责管好你们的衣食住行,不然饿着肚子怎生得了?”吴征摘去面具,又替母女俩拿着斗笠,笑吟吟地引着她们向茅屋行去。
平常生意兴旺的茅屋里不见一个客人,三名伙计与掌柜就候在门外,见了吴征一行忙迎了上来:“顾仙子,陆仙子,吴大人,快请快请,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按身份而言,吴征必定居前,掌柜的称呼排序大有深意,顾盼先前的疑虑一扫而空。
进了茅屋,只见四壁上挂满了各式鲜花,横梁也垂落着各种花环。
不仅喜庆,还如仙境一般美妙。
少女又白了吴征一眼,低声道:“就知道你有鬼。”用膳的餐桌就摆在茅屋门前,遮风避雨之外,正可见面前一片开阔。
山花绿草铺满了山坡,变得巴掌大小的柴郡尽收眼底。
吴征早已仔细吩咐过,各色菜肴呈上来无一不是顾盼的心头好。
待菜上齐后掌柜与伙计走得不见踪影,只留下三人静享时光。
少女本就馋嘴,上天又给了她光吃不胖的格外恩宠,不一时就吃得双唇油光发亮,衬着朱红像一颗饱满熟透的樱桃。
吴征正贪看间,樱桃绽裂,少女奇道:“大师兄,这两道是什么缘故?”一道酸菜鲜笋焖白肉,一道干煸辣鳝鱼,在顾盼的喜好里并没有这两道。
少女不喜鳝鱼,笋子则喜欢用咸肉来搭。
吴征夹起一片笋子放在陆菲嫣碗里道:“这一道是菲菲爱的。从前还没那么爱,自从和我定情之后就爱到了骨子里。”陆菲嫣娇羞中双目放光。
这一道菜正是两人初次癫狂,次日练完了功吴征将她抱在腿间,一口一口喂在美妇嘴里的菜肴。
也正是从那一刻起,陆菲嫣的心都化了。
“呀,原来还有这个故事。”顾盼双目咕噜噜打转,笑得像只狡猾的小狐狸道:“以后再细细说给我听。那这一道呢?”陆菲嫣夹了条鳝鱼放在吴征碗里,羞声道:“什么细细地说,不许问!这一道是吴郎每天操劳,为了想出医治娘身体的办法,常常通宵不眠。所以娘特地吩咐仆从们做了给他补身子的。”
“哦…~”顾盼拉了个长长的转音,吃吃笑着不言。
陆菲嫣见她会错了意,也不好解释,低声骂了一句,不敢再说下去。
顾盼席间就猜了无数会得到吴征为她准备的礼物,刚酒足饭饱,就见吴征站在门口招了招手。
顾盼难忍好奇,起身向门外探出头去。
只见一行三十余人,或背或扛着各色包袱,麻袋前来。
远远地见着顾盼,领头一人高声喊道:“谷大夫!”顾盼藏身陷阵营时化名谷木芳,谷通顾,再把盼字拆开,取个同音的木字,再以芬芳之词取后一字合成。
燕盛第一次大战过后,顾盼便没再回陷阵营里做医官,这些军士叫得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
“康家荣?是你们!”顾盼又惊又喜,这三十余人都是陷阵营里的旧识,全是柴郡人氏,而每一位都是战场重创之后她亲手医治过的。
“谷大夫生辰,小人们特地赶来道贺!”康家荣领着众人跪在地上行个大礼,齐声道:“祝谷大夫生辰吉乐,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哎呀,你们干什么?快快起来。不要谷谷谷的,我姓顾。”顾盼一边招手让大家起身,一边悄声向吴征问道:“是你安排的?”“没有,不是我。我只是告诉他们今天是你的生辰,晚间我们会在这里用膳。
至于他们会不会来,来多少人,我一概不知。盼儿长大了,这些都是盼儿自己的成就,不需要我安排。”吴征帮着让众人起身笑道。
康家荣抱拳道:“是啊,我们不是为了巴结吴大人,纯是为了祝贺顾大夫生辰而来。”他抱拳时衣袖垂下,露出手臂上五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陷阵营初战遭逢劲敌白鹞骑,一场壮烈的惨胜。
年轻的康家荣身负重伤,五道刀伤深可见骨,血流如注,还断了一指。
多亏顾盼点穴止血,再以吴征传授的包扎之法敷药医治。
止血得快,事后伤口又未发炎感染,才保下他一条命。
康家荣引着大家将包袱麻袋放下打开道:“我们都是平民人家,没什么好东西,这些都是兄弟们的一番心意,希望顾大夫不要嫌弃。”的确不是些什么贵重东西,家养的土鸡蛋,自家种的新鲜瓜果,去年秋季刚收成的新米等等等等。
苦于能力有限,但各家能拿出来最好的东西都拿了来。
“谢谢,谢谢,我很喜欢。”顾盼的美眸里泪珠盈盈。
情郎再多体贴与关怀,其实比不上自己亲手获取的尊重与敬爱。
长大了,原来是这般感觉。
“多谢,这些礼我们收了,诸君有心。”“吴大人说哪里话,顾大夫救命之恩,我们都惭愧得紧。”“礼轻情意重!”吴征看了看天色,向康家荣道:“郡城里准备好了么?”“有十几位兄弟日夜兼程赶制,已经备好了,只等吴大人下令。”“良辰美景,正是好时候。盼儿,师姑,请这边来。”吴征携着顾盼,与陆菲嫣一同立在山坡前,俯瞰柴郡道:“我给盼儿也准备了一份礼物,盼儿看看喜不喜欢。”
“砰。”康家荣点燃手中的焰火升天,点亮了信号。
夜色下的柴郡西门外,忽然齐齐亮起成片的火把,夜风之中,仿佛传来火把齐燃时呼的一声。
也不知吴征搞了多大的阵仗,那么多的火把人手一只,少说也要百余人才拿得过来。
顾盼咬着唇瓣满心期待,也不知道这些火把要玩什么名堂。
那火把原本静止不动,忽然像元宵舞龙般动了起来,左右飞舞,往来穿插,片刻间十余人成群,火光乱舞。
猛地似有人一声令下,火把一同高高举起组成八个火光跳跃的大字:“祝顾仙子多福多寿。”顾盼哈地笑出声来,蹦蹦跳跳地远远朝着火光挥手,也不管离得远了,又是黑夜间根本看不见,发之于心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这是雁儿和妙筠先来柴郡后亲自操演的。雁儿说从前老是和你拌嘴,偶尔还说你两句,想起来十分过意不去,算是给你赔罪。”“拌嘴嘛,又没什么大不了。教训人家的话说得也没错,尤其是那句:你该长大了。人家现在都牢牢记得。哎呀,还说什么赔罪,好羞人。”兴奋的劲头稍缓,娇羞之意便起。
搞出那么大的阵仗,好像要全世间的人都知道一样,少女捂着脸,又喜又羞。
“不羞不羞,还有大师兄给你的。”康家荣等人已悄悄离去,吴征将顾盼与陆菲嫣的手一同握在掌心道:“有些事不能宣之于众,菲菲的事情就只能家里知道。但是有些事没有计较,我愿喊出来让全世上的都知晓。”“神仙眷侣是做给人看的,日子好不好却是自己过的。我从不介意有没有人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名分。”陆菲嫣温柔道,目光流连与顾盼碰在一起,相视一笑。
火把似燃到了尽头渐渐将熄,柴郡里一阵梆子大响,全城的火光像得了号令争先恐后地熄灭,连灯火通明的郡守府都不例外。
世间仿佛只剩下明月孤悬,繁星在天,大地的一切都没入了黑暗。
整座郡城整齐划一,顾盼的柔荑捏成了小拳头,心中异常紧张。
吴征吩咐陷阵营的弟兄连日赶制了什么东西,阵仗只怕比方才的火把还要大得多,不知道他又要弄出什么出人意料的花样来。
只听砰地一声号炮响起,一枚烟花冉冉升起,在夜空中绽成绚烂的七彩焰火。
紧接着又是连声炮响,但见漫天花雨,聚而不散,竟在空中高高地组成一排大字:“祝盼儿花季翩翩,艳露凝香,千龄如今,松椿比寿。”十九个大字光耀夜空,莫说一个柴郡,便是百里之外都照见了。
尤其盼儿二字更是五彩斑斓,绽放奇大,就这么热辣辣,赤裸裸地悬空,让人一看就知这是亲近得不能再亲近的人所贺。
烟花不久即逝,这一排大字来来回回连放了三遍,随后就是喧天的焰火,把今夜又变作欢庆盛国勇退燕兵来犯的盛典。
顾盼一时看得痴了,千想万想,都想不到吴征弄了这么一出,少女忸怩羞道:“干嘛弄成这样嘛,叫人多不好意思。”“那就要怪顾仙子在柴郡太受欢迎,多少人心心念念的?我得宣告天下,盼儿是我的,谁也别想抢!”
“哎呀,羞死人了。”虽早就心心相印,这样霸道又嚣张的表白还是让顾盼羞得捂住了脸,一颗心砰砰大跳,手慌心乱,不知如何是好。
转眼间瞥见身边的吴征,心情激动无以复加,轻轻扑在情郎怀里,嘟着香唇便吻了上去。
珠圆玉润的唇瓣丰满弹滑,少女未经人事,可光是浅尝便让吴征爱不释口。
这一吻既轻且久,少女猛然惊醒间才觉不妥,羞得慌忙挣脱环抱,又捂住了俏脸。
“这么多生辰礼物,盼儿最喜欢哪一样?”吴征揭开顾盼的面目,见她满面绯红,呼吸急急。
烟花还在不停地绽放,三人都已无心再看下去。
顾盼定了定神,伸手一指康家荣等人送来的土产道:“我最喜欢这些。不是不喜欢柔师太她们的重礼,而是这些是我靠着自己得来的,就分外让人喜欢。”“正是如此。”吴征与陆菲嫣一同大赞,少女终究成熟了心智,懂得珍惜来之不易的心意。
“但要问哪一样最让我……最让我……总之,人家会永远记得十八岁的烟花。”烟花易冷,不比金银珠宝看得见摸得着,转瞬间就像从未存在过。
但少女却将它永远地刻在心里,比金银珠宝还要让人难忘。
吴征哈哈大笑,携着母女下山归去:“双蝶绣罗裙。昆仑月。初相见。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今日柴山昏。来时衣上云。”豪迈的颂吟声在山谷间回荡,母女俩均听得痴了,一时分不清说的是谁,亦或二女皆是。
乘兴而游,兴尽而返。
回到楼船时月已中天,柴郡里烟花已止,灯火又明,柴山上的土产礼物自有人去接收运回吴府。
三人一同跳上楼船,吴征与陆菲嫣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心照不宣,顾盼似有感应,被吴征握紧的手不禁缩了缩。
“这几日好好闭关疗伤,什么事都不要管。”陆菲嫣同样许久未与吴征整日相处,心中略有些淡淡失落,但看爱女羞涩又兴奋的目光,一点点失落也一扫而空。
楼船在此地停泊数日,吴征要【闭关疗伤】,水手仆从也全都打发上岸,只管每日送来饭食。
船上无人照料,也需陆菲嫣护持。
“娘……”
“去吧,过了今夜就是真真正正的大人啦。不是期待好久了么,还害羞?”“不是害羞……”
“去吧去吧,都交给你啦。”陆菲嫣朝吴征欠身一福,大有拜托了之意后跃上三层甲板。
顾盼抬头看着母亲的身影在围栏后消失,心中没来由地一黯,目光久久都收不回来。
“在想什么?”吴征拉起顾盼的手临江望远,少女惆怅间满腹心事,不比幼时简单直接。
“我看娘走了,总觉得她一个人好孤单,心里有些难受。”顾盼忧愁道:“她从小照料我大都是一个人,可是我一直在她身边。后来下了昆仑山又有你相陪,在吴府里也有那么多姐妹。我陪你闭关养伤,娘可就是一个人了,这些天孤零零的,想起来我就难受。”
“只是难受她这些天会孤单?”“唉,其实不是……我是想起小时候,娘每天强颜欢笑地带着我。她无时无刻忍受煎熬,还要把家中的不顺遂一人担了,不让我难受。从前过去就算了,我就是不想从今以后,她还有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时候。”顾盼眼圈泛红,略有消沉。
“那……要不我去喊她一起来陪我闭关?”“你想得美!哼……哎呀你这坏人,又打坏心思!”顾盼羞嗔之间,面生春霞道:“人家跟你正经说话。”
“我难道不是正经地说么?”吴征见顾盼露出笑容,拉着她在船舷边坐下道:“心中有一个人,就会怜惜她,体谅她,凡事也会想着她为她考量。这就是长大了才会做的事!菲菲从前甚苦,你爹爹……一言难尽,我没有因他待菲菲不好,就逐他昆仑门墙,但是这些事他终究是做错了的。”“我爹……是个好人,但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总想着大事大事,远远不像你。连家人都不爱,谈何爱宗门,爱世人。”“是了,就是这个道理!盼儿说得好。”“我现在越发体会到,我娘早年的不易,还有这些年她一定很开心,每一天都开心。”顾盼长舒了一口气,心情转好道:“从前我只顾着自己,从来没想过娘过得怎么样,想起来很是后悔。大师兄,还好有你。”“说的什么话,分明是我占了大便宜。”吴征也长舒一口气道:“不知道前世修的什么福分,能得你们两位仙子垂青。”“嘻嘻,对了对了。”顾盼压低了声音靠在吴征耳边,做贼心虚,又万般好奇地问道:“那道酸菜笋子焖白肉是怎么回事?快快说给我听。”“哈哈,就知道你忍不住。”吴征悄声道:“你知道的,我第一回是半哄半骗半强迫着要了菲菲。”
“知道,之前听你说我满心惊讶,现在想起来还挺有趣?哎呀我不该打岔,后来呢?”
“我一夜都不敢睡,死死撑着,就怕菲菲一个想不通寻短见。第二日清早她醒来时还以为我睡着,就悄悄地溜了出去。菲菲前脚一走,后脚我就起身。看她起床不是有异状,而是身体恢复明显,忍不得立刻开始练功,我才放下心来。于是我就先去准备了些膳食,其中就有这一道。”吴征点了点顾盼的鼻子道:“你也知道,那些年没有人能关爱到她的内心,盼儿还小只懂得索取,我师娘跟她感情好,但是管不到家里事。菲菲就独自一人,孤寂得很。我做的只是些小事,安排些饭食啦,关心她啦,那段时日无时不刻都陪伴着她。喜爱一个人本就是这样,简简单单,唯在有没有心。菲菲那天动不动就落泪,娇气得像个小丫头,也就是那一天,她知道我是真心实意,从此我们就再也不会分开啦。”顾盼听得极其认真,原本以为只是一件趣事,想不到吴征娓娓道来,平常的事情里全是深情厚意。
生活本就平常,难的是对待平常一样用心。
“那……我娘有没有想过要躲着你?”“有啊,只要一想起你,她就想躲。”吴征摇着头笑道:“瞧瞧这事情闹的,当时我也解决不了,只好每天陪着她,也看着她。上任北城令那天,我特地警告她,要是敢趁我不在跑了,我立刻辞了官去找她,天涯海角也要找。”“嘻嘻,那我娘肯定不敢跑了。她那么爱昆仑,肯定怕耽误你的前程,也怕耽误昆仑的前程。哎呀,你们怎么那么多故事,我就没有……”“你还没有?你可是当真偷偷跑去了军营,比菲菲可不老实多了。你前脚刚走,我后头就知道。邵承安快给你吓死了,跪在地上都不敢起来,就怕我一掌把他杀了。”
“我知道,我当时心里有气 但是总觉得你不会就这么不管我了,一定到处找我。”
“不会的,谁我都不会不管。我们府上人不少,每一位我都精挑细选。大家心齐,不会出乱子。也不是只我对菲菲好,她待我也好得很。你有没见过只攻不守的剑法?菲菲和丘元焕交手,就是只攻不守,拼了命了,一头青丝给削了大半险过剃头……大家都待我好,所以这一回我也和丘元焕硬碰硬,一步不让他!”“当时你挡在前面,人家安心得很。”相谈之间,两人越挨越近,少女脸上带着浅笑偎依在吴征肩头。
江风吹起顾盼尤带香气的发丝,挠在脸颊边痒痒的,少女也不住摇荡着娇躯,像随着船下的波涛此起彼伏。
吴征一手揽着少女纤腰道:“我努力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让你们安安心心地生活么?还不够,还有许多要做!”“大师兄……”顾盼抬起头与吴征对视,灵动的双眸如一汪清泉,星月之光都在里面流淌。
少女深深的呼吸让胸脯起起伏伏,低声道:“盼儿也想为你做一些事。盼儿没有你们大本事,只有……只有一颗心……”吴征抬头看了看天色,低头捏了捏顾盼的瑶鼻道:“再坐一小会儿。那不叫为我做一些事,是我心心念念,终于等到了今天,想想这些年真是难熬。”“哼。”顾盼背过了身,倚在吴征怀里娇嗔道:“好像就你一个人在等,就你一个人难受似的。躲呀,你再躲着人家呀。”“先别怪我,一会儿就知道为什么我要躲着你!”吴征暧昧笑道。
“咦?你还有理了……好吧,那我等等看为什么。”顾盼好奇心顿起,虽在娇嗔埋怨,小腰被吴征环在怀里心里却甜甜的。
只觉和情郎相处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意外,总让人感到新鲜。
“心情好些了没?还担心菲菲么?”“好多了!一时的事情……我有空了就出去陪她不叫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好些天,总之你一辈子都待大家好就对了。”顾盼嘴角露出甜笑,仰望无边无垠的星空,仿佛每一颗星星都在看着二人,每一颗星星都在对着他们笑。
春季的夜晚依然飘荡着寒气,江水在身下奔腾更让人身上觉得发冷,顾盼却无半点不适。
吴征坐在上风口处,宽厚的肩膀帮她挡住了风,贴着胸膛的背脊也传来情郎的体温,搂在腰际的手臂更让娇躯越来越热,暖烘烘说不出的舒服。
自打顾盼不再是黄角丫头之后,吴征就没有再和她这般亲近过。
今日又在吴征怀抱,顾盼甚是惬意,心中又觉与幼时的记忆几乎不同。
从前在吴征怀里的玩乐之念全然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心跳加速与悸动的奇妙感觉。
“到子时了。”
“嗯,子时有什么不同么?”热气呵在耳边奇痒钻心,少女只觉脸颊发麻连牙关都在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