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刚行至后院,欢天喜地的脸色又难看了下来。
只见一名精神矍铄的老者坐在凉亭里,身后站着位丰神俊朗的年轻人。
老者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两只茶碗,一面棋盘。
一局棋局将终,老者深蹙双眉,正在苦思之中。
老者对面并未坐人,居然是百无聊赖间正在自弈。
“费老爷子!”吴征收起苦笑,上前施礼。
老者正是盛国国师,倪畅文的岳父,倪妙筠的外公,天下第一高手费鸿曦。
见吴征前来,费鸿曦停了自弈,起身拱手道:“吴掌门,请坐请坐。”又朝身后的费金言使个眼色道:“老夫与吴掌门叙叙话,金言,你去多取些好茶来。”
“吴掌门,不是老夫爱管闲事,实在是我那贤婿对他的宝贝女儿割舍不下,非要央请老夫对吴掌门再考教一二。哎,我那外孙女儿也不易,从小背井离乡独自吃了不少苦头。老夫一想也对,嫁人需得嫁入好人家。哪,老夫这就来管管这件事,哈哈哈,吴掌门莫怪。”费鸿曦捋须大笑着道。
“该当如此!”吴征心中发苦面色不变道:“妙筠小姐是倪府的珍宝,岂有随便之理。”
“吴掌门大气!”费鸿曦竖了竖大拇指,道:“论武林身份,老夫与吴掌门平起平坐。但论辈分年纪,老夫还是虚长了几岁,总不能以大欺小。这样吧,就请吴掌门出题,只消赢过了老夫便作数。我那女婿也没话可说!吴掌门看怎么样?”
“就依费老爷子的意思。”不答应还能怎么样?
倪妙筠终归还是人家的女儿,人家说了算。
只是要赢过费鸿曦,简直比登天还难。
比武功,吴征铁定不是对手。
费鸿曦天下第一高手可是祝雅瞳都认可的,拼起命来说不准,光比武吴征必败无疑。
比文才,费鸿曦也是出了名的文武双全,一笔字写得龙飞凤舞,堪称大家。
吴征自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莫不是要耍赖和他比比物理公式,化学周期表,乘法口诀表什么的……吴征抽了抽嘴角……
“吴掌门,请出题吧!”费鸿曦笑吟吟的。
他固然极欣赏吴征这个年轻人,但也绝不会轻易放他过关。
天底下高手不多,能切磋对双方都是好事,出全力才是绝顶高手之间的尊重。
吴征冥思苦想,目光垂落,自然而然看见这场将尽的棋局。
江南文风鼎盛,好对弈者不在少数。
吴府搬来紫陵城之后,闲暇时家眷们也常常弈棋取乐,倪妙筠自己就是此道高手。
吴征平日忙碌,对弈棋本也兴趣不太大。
就是偶尔凑趣跟着看几盘下几盘,稍稍也学了一些。
眼前这局棋已下到了最后。
费鸿曦自弈到了这里,黑白两棋势均力敌,胜负只在半目之间,正互寻劫材争抢官子,稍有差错便是满盘皆输。
吴征见棋盘左下角黑白棋绞杀在一处。
黑棋做出一个气眼,另有半个与白棋相生相克,白棋同样只有一个气眼,正与黑棋劫争这半个气眼。
这里正是整个棋局争夺的关键之处。
黑棋想要守住此地,就要彻底将半目气眼据为己有才可做活。
白棋若失了这片地盘,终究会以半目告负。
——无论是谁争夺失败,都再无回天之术,投子认输便罢。
吴征想了想道:“晚辈斗胆,就与费老爷子续下这盘残局吧?”
“吴掌门还善对弈?”费鸿曦惊喜道,他自弈下到此处几成死局,正冥思苦想破解之方。
但自弈就有这个局限,都是一个脑袋计算出来的,无论想到什么妙招,另一个自己都有料敌机先的优势,提前应对。
吴征既选了对弈,想来必有过人之处,或可有点睛妙笔破解,他长笑道:“吴掌门执黑还是执白?”
“该黑棋还是白棋下了?”
费鸿曦抽了抽嘴,狐疑道;“黑棋下。”棋力高深者,根本不必问这个问题。
盘面上的情况,若轮到白棋先落子,黑棋已然是输了。
吴征居然还问,莫不是一窍不通根本看不出来?
“晚辈就执黑吧。对了,费老爷子,咱们也博个彩头,一局一两银子,就当作妙筠姑娘的聘礼如何?”
“哈哈哈,甚好。吴掌门请!”
吴征拈起一枚黑棋,想也不想,啪地拍在棋盘上,费鸿曦一看面色大变……
“小姐!小姐……”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快说呀!”倪妙筠倚门而望,从一早鸡鸣三声起来就坐立不安。
等吴征进了倪府,更是翘首以盼。
坐在闺阁里哪里等得下去?
说不得就让侍女打探了来回奔走,告之详情。
“姑爷已经……”
“什么姑爷,别乱说话。”倪妙筠俏面一板,心乱归心乱,毕竟人前害羞已成本能。
美人也微觉不妥,赶忙说道:“好了好了你随便叫,怎么样了呀?”
“姑爷已经过了老爷那一关,在院门凉亭里见着了费老太爷,两人交谈甚欢,费老太爷一直笑呢。”不愧是大学士府的侍女,说起话来伶牙俐齿,条理清晰。
“这样么?嘻……咳咳,外公怎么说?”
“老太爷说,任由姑爷出题,只消赢了他便可。”
“啊哟,他怎么赢得了外公?外公真是……”手上擦汗的方巾被美人不自觉地搓来搓去,这小半日下来,方巾都有些微湿。
倪妙筠焦急了一阵问道:“他们比什么看见了没?”
“看见了。姑爷说要和老太爷对弈。”
“对——弈——?”倪妙筠小嘴张圆目瞪口呆,手一松,方巾飘飘荡荡落下地去。
吴征下棋是什么模样她再清楚不过,说略通门道算是抬举了,大体就是个晓得基本规则,能站旁边看一看的水平,还未必看得懂。
费鸿曦都能自弈,棋力可想而知,堪称直逼国手。
就是让吴征十子,吴征也下他不过。
“完了,全完了……”倪妙筠一跤瘫在椅子上垂头丧气,小嘴嘟得老高,絮絮叨叨地埋怨:“你拿什么跟外公对弈,这不是自寻死路么?一个个的都没来由地为难人,气死我了!你就算要比暗器,也比下棋靠谱那么一点点呀……完了完了,这可怎生是好。”
“小姐别着急,我看老太爷很是头疼呢?”
“什么?”倪妙筠一惊,又升起【一线生机】,旋即摇头道:“不可能。外公怎么可能头疼。”
“是真的。他们不是从头下起,下的是老太爷等候时自弈的残局。”
“残局他能下得过?”倪妙筠没好气地嗔骂一声,对侍女谎报军情十分不满,想想又道:“外公怎么头疼了。”
“婢子没看清,就见姑爷落了一子,老太爷脸色都变了。”
“当真?”倪妙筠一想往日吴征常有惊人之举,说不定真从残局里看出什么门道来。
他不是最擅长在生死边缘寻找一线生机的么?
“快快快,你再去看看怎么样了,哎呀,你跑快点。轻点轻点,别打扰了姑……他们。”
吴征执黑落下的一子,正将双方争夺的半目气眼堵死。
这一字落下,固然叫吃整片白棋,可也把黑棋的活路全然堵死,成了死棋一片。
费鸿曦只消在那个假气眼里落子,整片黑棋就都要被提去 ,自然是输了。
但看他气定神闲地落子,似胸有成竹游刃有余,费鸿曦惊疑不定,说不定吴征有什么厉害的后手,已然寻到他看不出的生死关键,不由又考量起棋局来。
千算万算了半天,除了几个劫争之处,棋盘早已定死再无可发展的余地。
费鸿曦全无头绪,吴征等于是自绝于此。
他又算了一边确定无虞,才狐疑地落子,将这一小片自寻死路的黑棋提去。
吴征等了半日,见状立刻投子道:“我输了。”他提笔在桌侧的毛笔上划了一横,以示输了一局。
将棋盘复位,拈起一枚黑棋啪地一声,仍是落在原地,将棋盘所有进退之路全部堵死,大有【你不杀我,我便杀你】之意。
费鸿曦又皱起了眉,不明吴征何意。
但棋局他已了然于胸,这一回没想太久,依然落子将黑棋提去。
“我输了。”吴征麻利地投子,提笔划了一竖,将棋盘复位,依然拈黑棋落在原地。
转眼间五局已过,吴征熟极而流地认输,记录,复位,笑吟吟地再开一局。
费鸿曦看吴征记录棋局次数的纸上写了个正字,大笑道:“吴掌门真是妙人!哈哈哈哈,好家伙,这就白花花的五两银子。来!老夫就陪吴掌门好生比一比!”
“小姐,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