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声顿止,万籁俱寂。
明月当空,星辰寥寥,两侧雪崖冰壁高矗峭立,耀射着清冷的光芒。
竟是在一个寂静而狭窄的冰山雪谷之中。
王亦君心中忽地一阵迷惑,依稀记得自己从那山腹甬道跃出之时,四周乃是山腹内壁,怎地竟到了这露天的山壑中?
“你……你醒啦!”
耳眸突然响起一个清雅温柔的声音,继而一张清丽绝世的脸容扑入眼帘。
一时明月失色,冰雪无光。
王亦君见她安然无恙,心中大喜,“仙女姐姐!”
姑射仙子“啊”地一声,一双澄净秋水中,满是欢悦欣喜之意,“你叫我仙女姐姐?你认得我吗?”
王亦君一呆,心中一阵失望,“我……在下王亦君……四年前曾经在玉屏峰上见过仙子一面。”
心中紧张,只盼她能立时想起。
姑射仙子俏脸上一片茫然,微微摇头,“王亦君?……玉屏峰?对不住,我什么也记不起来啦!”
明眸凝视王亦君,“公子既然识得我,能告诉我,我究竟是谁吗?为什么会与公子在一起?这里又是何处?”
王亦君又是一楞,脑中嗡然一响:“是了!难道她竟然失忆了吗?”
心中凛然惊骇,思绪飞转:心道:“难道又是那些水妖施了什么妖术魔法,让她记不得从前之事?”
见他脸上闪过惊诧、愤怒、欢喜诸般神情,怔然不语,姑射仙子心下诧异,又低声呼唤了他几声,王亦君方才如梦初醒,“从前之事,仙子当真一点也记不得了吗?”
姑射仙子轻摇蛲首,“不错,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王亦君呆呆地望着她,心中砰砰乱跳,口干舌燥。
突然冒起一个古怪的念头:“难道仙女姐姐失忆,也是上苍冥冥中安排的吗?她记不得自己的身份,便不再是木族圣女,也不必守身独处……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定要让她恢复记忆?带着她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做一对神仙眷侣,岂不逍遥自在?”
姑射仙子站起身来,白衣飘飘若飞,叹息道:“原来你也不知道。”
月光照着她的脸容,迷茫凄婉,楚楚动人。
身影孤单落寞,彷佛要随风飘去。
“王亦君!你这般自私卑劣,岂是大丈夫所为?”
王亦君忽然一凛,热血上涌,大声道:“你是当今木族圣女——姑射仙子蕾依丽雅!”
姑射仙子娇躯微微震动,“木族圣女?姑射仙子?”
眉尖轻蹙,秋水波荡,反覆低吟了数十遍,失望烦恼,摇头叹息,“我记不起来啦!”
王亦君心中一动,“仙子,我怀中有一个玛瑙香炉,是当年在玉屏峰上你留下的……”
姑射仙子冰雪透明的指尖轻轻一点,王亦君的衣领登时翻开,玛瑙香炉从乾坤袋中徐徐飞出,落到她兰花般的掌心。
莹白剔透的玛瑙香炉在她掌心缓缓旋转。
月光折射,眩光流舞。
姑射仙子的容颜在折光照耀下变幻不定,终于黯然摇头,指尖轻弹,将香炉徐徐送回王亦君怀中。
王亦君心下失望,体内真气越转越快,终于将冰封的经脉尽数冲开,“啊”地一声,跳了起来,周身冰屑簌簌掉落。
从腰间拔出无锋剑,倒递与她,“这剑乃是木族神器,那夜你曾让我好好保存,你还记得吗?”
姑射仙子握住剑柄,妙目凝视良久,摇头道:“是无锋剑吗?但为何又断为半截?”
见她依旧浑然不觉,王亦君心下一阵难过怅惘,想起那时月夜,她手握断剑,黯然神伤的情形,王亦君更是心潮汹涌,低声道:“人有情,剑无锋。此剑原是贵族当年圣女空桑仙子送与神帝的定情之物。空桑仙子因情得罪,被流放东海汤谷,神帝伤心欲绝,将此剑抛入龙潭,因缘际会,被我得到……”
姑射仙子微微一颤,秋波荡漾,沉吟道:“空桑仙子?”
王亦君见她似是想起某事,心中一喜,但见她目光渐转迷茫心中又不由得沉了下去。
忽然心念一动,从腰间取出珊瑚笛子,悠扬横吹。
笛声清越宛转,如幽泉呜咽,空林风语,说不出的苍凉凄伤。
姑射仙子怔然而立,出神倾听,白衣翻涌,黑发飞扬,竟似是痴了。
不知何时,妙目中湿光点点,一颗泪珠倏然滴落,低声呢喃道:“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黄河十曲,毕竟东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昨夜风吹处,落英听谁细数。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素手一颤,断剑铿然没入坚冰石岩。
姑射仙子柔荑舒展,五指开落,掌心突然凝聚起莹白光气,滚滚卷舞,倏然化为一支玛瑙洞箫。
斜倚于唇,十指跳动,合着王亦君的笛声,一起吹奏那《刹那芳华曲》笛声清幽激越,洞箫苍凉悠远,交相跌宕,缠绵刻骨。
两人四目凝视,突然悲喜交集,心中不约而同地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似乎在很远很远的从前,两人就曾经这般临风齐奏……山风鼓舞,万千冰晶银魄在姑射仙子、王亦君四周萦绕飞舞,在月光中闪着点点银光,彷佛流萤,彷佛飞雪。
一曲吹罢,余音袅袅不绝。
漫天冰屑悠然飞舞,缓缓落地。
半晌,两人两两相望,彷佛被冰雪凝铸一般。
姑射仙子玉靥泛起淡淡的嫣红,低声道:“这曲子好生熟悉,听了让人莫名的伤心。”
王亦君道:“仙子,你记起些什么了吗?”
姑射仙子蹙眉思忖片刻,摇头道:“我记得这曲子的歌词,却记不得在哪里听过了。”
王亦君心下失望,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不知那些水妖使了什么妖法,竟然这等霸道!”
姑射仙子道:“公子说我是木族圣女姑射仙子,却不知公子又是谁?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吗?我们为何会在此处?”
虽然心中殷切,这一连串的问题依旧问得淡雅而从容,殊无急促之态。
当下王亦君将四年前自己如何邂逅神帝,如何在玉屏峰与之相遇,又是如何从蜃楼城流亡东海……等事,择其要点,一一道来。
至于纤纤身份,则略过不提。
说到自己追踪比翼鸟,到了钟山,遭遇身中春毒的姑射仙子时,王亦君不由大感尴尬,面红耳赤。
见姑射仙子晕生双颊,妙目中微有愠意,连忙咳嗽道:“仙子放心,王亦君虽非君子,却绝非浮浪狂徒。并末对仙子有……有不敬之举。”
他与赤身裸体的姑射仙子狎呢良久,虽未污其处子之身,却已有肌肤之亲,“无不敬之举”可谓含糊之至。
心中暗自羞惭,脸烫得彷佛燃烧起来。
姑射仙子秋波流转,瞥见臂上守宫砂鲜艳依旧,羞恼神色一闪即逝。
脸上忽然又是微微一红,低声道:“比翼鸟?”
王亦君道:“正是。”
突然想起它们尚在乾坤袋中,连忙探手入怀,将它们小心翼要地掏出。
比翼鸟簌簌发抖,脖颈四下扭转,“蛮蛮”低叫。
突然扑煽翅膀,抖落片片冰屑,一只朝着王亦君,一只朝着姑射仙子,欢快地鸣叫起来,极是兴奋。
王亦君吃了一惊,忖道:“比翼鸟如此激动,难道当真表示我和仙女姐姐……”
心中狂跳,瞥望姑射仙子,却见她俏脸嫣红,眼中满是羞嗔之色,两人目光对撞,齐齐扭开头去。
王亦君定了定神,又继续往下述说。
姑射仙子蹙眉道:“公子说我中了西海鹿女的极乐丹,除了……除了男女交合之外断无可解,那么为何我现下安然无恙?说我中了奇毒,经脉内全无真气,为何我现下真气充沛,经络丝毫无损?”
王亦君心中大凛,适才他见姑射仙子醒来,极是激动,一时间竟没有想到此节,被她这般质询,登时说不出话来。
思绪飞转,亦是迷惑不解。
姑射仙子见他张口结舌,又道:“你说我们被雪崩困在山腹之内,为何又突然到了这山壑之中?”
语气渐转冷淡,似已有怀疑之意。
却不知姑射仙子当日受西海群妖暗算,最为关键的却非体内所中的诸种剧毒。
以她之念力真气,单纯春毒又焉能奏效?
只是中了奸计,被水妖以妖法封堵,辅以奇效剧毒,封锁其念力,分流疏散经络真气,令之形如废人。
但这翻天印神力惊人,连数千里滔滔海流都可以瞬间镇压冰封,何况区区妖法毒药。
当王亦君抱着她从甬道跃出之时,被翻天印迎面激撞,作用其身的妖法登时荡然无存,血液中的剧毒也被森寒压力冻结沉淀。
妖法既解,滚落冰壑之中,念力真气逐渐恢复,犹如冰河解冻,自动流转。
而在那甬道中,王亦君喂她吞服的许多玄玉荣英,又是修补气血、驱邪化毒的神药,对其恢复、排毒极为有效。
诸多因素交掺一处,使得她昏迷不醒的十日之内,真气回转充沛,剧毒尽消。
此间巧合之处甚多,王亦君一时间又怎能参破?
王亦君叹了口气,苦笑道:“仙子,此中奥妙,王亦君实是不知。”
见她秋水明眸深深地凝视着自己的双眼,似乎想要看到他内心深处,心中一跳,凝神坦然相迎。
姑射仙子凝望他半晌,眼中疑虑之意稍稍消散,轻轻点了点头,“倘若你说的都是真话,我要多谢你啦!”
王亦君松了口气,心中忽地一阵委屈。
在这清丽绝世、素雅端庄的姑射仙子身前,他竟彷佛又变作了当年那个意乱情迷、忐忑不安的少年;心中紧张,患得患失。
两人默然无语,各自沉吟。
四下扫望,这冰壑极是狭窄,最阔处不过六丈来宽,两壁陡立千仞,险峻之极。
地势倾斜,北高南低。
回首上望,北边远处又是一座高峻险峰,冰雪其覆,崖项至高处有一凸出的巨石,其中黑黝黝状如洞穴。
那山高大浑圆,果真如玉壶一般,凸出的洞石便像是王壶的壶嘴。
王亦君心中一动,“是了!想来我们便是从那壶嘴中掉出来的!”
忽听比翼鸟“蛮蛮”乱叫,极是欣悦。
扭头望去,见那对怪鸟簌簌振翅,摇摇摆摆地朝下方飞去。
王亦君与姑射仙子对望一眼,一齐飘然追去。
比翼鸟欢声呜叫,绕过横亘的冰崖,朝右飞去。
冷风鼓舞,王亦君二人忽地闻到一股奇异的幽香,腹中登时一齐“咕咕”乱叫起来,方感饥饿难耐。
王亦君忍不住微笑,见姑射仙子玉靥飞红,知她脸薄,连忙真气运转,将腹内叫声弹压住。
雪地之中,冰壁之侧,几株矮矮的红树参差而立。
那红树高不过六尺,赤干丹叶,开满了五色奇花,异香扑鼻。
那花儿共分五瓣,各为红白蓝紫黄,斑斓眩目。
树梢上悬挂了灯笼似的红果子,光滑红润,轻轻摇曳。
比翼鸟扑翅飞到那丹树枝头,脆啼欢鸣,啄食红果。
王亦君笑道:“你们倒真是觅食的一流好手。”
伸手将红果摘下,以掌心真气擦尽,便欲递与姑射仙子。
姑射仙子微微摇头,纤手曲伸,“哧哧”轻响,枝头五色花缤纷飞舞,轻飘飘地落在她的掌心。
一道浅绿色的真气螺旋飞舞,五色花登时化为颤巍巍的花冻玉膏,晶莹剔透。
见王亦君楞楞地凝视着自己、她脸上微红,转过身去,掩袖将花冻送入口中。
她饮食之时,姿态极是优雅,左手衣袖遮挡口唇,右手指间真气夹取花冻,低首垂眉,目不斜视。
王亦君心道:“原来神仙姐姐吃的竟是鲜花蜜冻。”
稍一定神,咬了一口红果。
唇齿清香缭绕,果肉又酸又甜,略带着一丝淡淡的青涩,竟似五味俱全,美不可言;入喉之时清凉甘甜,如山泉汨汨,五脏六腑暖洋洋说不出的舒服。
王亦君精神大振,心中欢喜:“不知这是什么仙果?”
当下又接连吃了十余个,腹中饥饿稍减,神清气爽。
姑射仙子又吃了几朵五色花,便不再进食。
妙目凝视王亦君,见他狼吞虎咽之状,嘴角微微牵出一丝笑意,别转头去。
心中又升起那奇异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虽已记不得从前之事,但不知何以,先前醒来见着这少年时,竟觉得十分熟悉,似乎早就认识一般;凝视他双眼、与他说话时,这种感觉犹为强烈。
是以虽然他所说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她仍是情不自禁地颇为相信。
隐隐中总觉得,这少年似乎与自己有着极为重要的关连,他断然不会欺骗自己。
比翼鸟突然尖声鸣叫,从枝头俯冲而下,在冰地上“咄咄”啄击。
王亦君笑道:“你们又发现什么了?”
虚空劈掌,真气蓬舞。
“轰”地一声震响,冰块四射,一股黑色浆液冲天喷涌激射,蒸汽腾腾,异香弥漫;黑浆在半空急速凝固,化为无数玉膏抛洒掉落。
王亦君吃了一惊,蓦然认出这黑色玉膏竟与玉壶山腹中的玄黑膏石并无二致。
密山冰壑气候苦寒,那黑色浆液喷涌了片刻,便凝固冰结,将冰层破裂处重新封堵住,彷佛一株黑色的珊瑚树,伫立在雪地中。
王亦君伸手瓣下一块,以真气化为玉膏,送入口中;奇香贯脑,暖流遍体,果然是那山腹中的奇妙膏石,大喜道:“仙子,这便是我所说的膏石了!”
姑射仙子浅尝一口,轻“咦”一声,颇为诧异,低声道:“难道……这竟是玄玉荣英吗?”
王亦君讶然道:“玄玉荣英?那是什么东西?”
腹中记事珠飞转,也记不得《百草注》中有这么一种膏石。
姑射仙子淡淡道:“传说当年寒荒大神化魄为石,镇住密山大水。他的毛发化成了这丹树,血液化成了玄玉荣英,人若是服了这丹树花果、玄玉膏液,便可以修补气血,受益无穷。”
王亦君恍然道:“是了,我的经脉之伤必定是吃了这玉膏方才痊愈得如此神速!”
心中一跳,忖想:“莫非仙女姐姐体内毒素也是由这膏石化解的吗?”
姑射仙子道:“但这不过是大荒传说,见过丹树与玄玉荣英的人少之又少,想不到……想不到今日竟让我们遇见了。”
王亦君笑道:“既然上苍如此眷顾,那我们可不能辜负了他的美意了。”
当下将玄玉荣英一一化开,饱餐一顿。
姑射仙子微微一笑,也低头服食。
当是时,忽听一阵“轰隆”巨响,狂风大作,漫漫冰雪从两壁高崖滚滚而下,崩塌冲泻。
两人吃了一惊,真气蓬然飞舞,形成碧绿色的光罩气弧,将飞瀑狂浪似的雪石冰屑一一震飞,顺着冰壑朝南边汹汹冲落。
姑射仙子妙目瞥望王亦君,俏脸上闪过讶异的神色,似是没有想到他的真气竟然如此充沛。
两人朝北望去,只见密山峰顶一道五彩绚光冲天飞起,扩散为道道眩艳光弧,在夜空中如涟漪一般荡漾开来。
密山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巨响连连,两壁的冰雪也应声崩塌,喧嚣奔泻。
狂风咆哮,冰壑中更为森寒,五彩光弧从密山顶上荡漾到冰壑上空,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登时铺天盖地倾覆而下,竟如山岳压顶,将王亦君迫得有些呼吸困难。
比翼鸟在两人的护体光罩中上窜下冲,尖叫跳跃,倏然钻入王亦君的怀中。
姑射仙子花容微变,蓦地低声道:“翻天印!”
王亦君心中一动,按《大荒经》所言,当年寒荒大神为了镇住密山大水,以魂魄化为翻天石印,盖在密山顶上,大水乃消。
难道这密山的震动果真是由翻天印引起?
这可怕的巨大压力竟是源自于斯?
心中忽然又是一动,想起当时与姑射仙子一起从山腹甬道高高跃起时,依稀看见一个巨大的五色巨石,耀射出层层迭迭的绚光。
自己便是被那绚光中心所发出强猛森冷的压力击昏的……难道那五色巨石便是翻天印吗?
却不知自己与姑射仙子,何以能从那翻天石印下逃出?
正思忖问,雪崩滚滚,来势汹汹,合着那神秘的巨大压力更加气势万钧,饶是他们真气强沛,亦觉得有些摇摆不定。
如此僵持了片刻,密山的震动逐渐转弱,夜空中那涟漪般扩散的道道五彩绚光也逐渐收缩。
笼罩于两人头顶迫在眉睫的可怕压力亦随之骤减。
两人正自暗舒长气,忽听一声惊天爆响,地动山摇;密山峰顶乱石飞舞,彩光冲天,无数道绚光倏然扩散。
那巨大的压力又如山岳崩塌,水银泄地,轰然拍下!
万仞冰壑彷佛被瞬间压碎,峭壁蓬然炸舞,冰雪巨石漫天错落飞扬,白蒙蒙的一片,不见天,不见地,只听见狂暴的轰然怒响。
王亦君凝神聚气,奋力抵御,犹觉那压力寸寸逼迫,彷佛要将他硬生生挤入冰地之中。
“喀嚓”脆响,脚下的冰岩迅速裂开。
冰壑中雪流汹涌,从他与姑射仙子的四周喧嚣奔腾,万千巨石当头砸下,被他的真气反撞弹起,又被那巨大的重压当空拍得四下乱撞,发疯似的撞在两侧冰壁,惊雷暴响。
“轰!”
王亦君二人脚下突然一空,地上冰岩蓦地坍塌开一个巨大的裂缝。
惊叫声中,被那重压轰然拍撞,登时朝下摔落。
匆忙间王亦君心念一动:“不管下面是什么地方,决计不能和仙女姐姐失散!”
热血上涌,猛地伸手抓住姑射仙子的皓腕。
姑射仙子微微一震,想要甩开,却又忽然作罢。
两人手拉着手急速掉落,无数冰石白雪汹汹压下,眼前倏地一片黑暗,想来冰岩裂缝已被随后冲落的冰石封堵凝结。
“咕咚!”
一声,突然掉入寒冷彻骨的涡流中,口鼻双耳登时灌入无数冰冷的水,朝下倏然沉去。
这冰壑之下,竟是汹涌奔腾的地河激流。
王亦君下意识地施展“鱼息法”周身万千毛孔齐齐张开,水中的空气源源不息地涌入,随着真气在周身经脉恣意流转,渗入血脉,流入心肺。
他自从真珠学得这鱼息法后,在水中直如游鱼一般逍遥自在。
这地河虽然湍急汹涌,比起东海汪洋实是相去万里,刹那间他己惬意舒展开来。
忽然发觉姑射仙子手臂轻颤,体内真气乱走,冷水倒灌。
心中一凛,明白她不谙水性,仍自闭气强自苦撑。
纵有通天本领,在这冰寒水里也是一筹莫展,当下紧抓她的手腕,朝上浮去。
岂料那地河涡流中有一股极为强大的涡旋吸力,将他们猛地沉溺其中,螺旋飞舞,朝前顺流急冲。
王亦君奋起神力,跌宕沉浮了许久,竟始终不能突破周围的涡流,甩脱吸力冲出水面。
眼见姑射仙子手臂越来越发绵软,体内真气岔乱,渐渐不支,王亦君心中大骇,蓦地将她抱入怀中,将口唇压在姑射仙子的唇瓣上,经脉间的空气如江河入海,尽数经喉到口,逸散而出,再滔滔不绝地输入她的口中。
姑射仙子微一颤动,倏然睁开双眼,脸颊飞红,又羞又怒,便欲将他推开。
王亦君被她这般愠怒地一瞥,登时面红耳赤,连忙松开。
心中一动,突然想出一个法子,右手拍在她后心,真气流转,挟带着清新空气涌到掌心,又没入她的体内,直抵心肺。
姑射仙子蓦一震动,方知他适才冒犯之举乃是为此,舒了一口长气,妙目凝视王亦君,歉然传音道:“公子,对不住。我错怪你啦!”
涡流湍急,吸力强猛,两人身不由己顺流螺旋而去。
王亦君掌心始终如磁石附铁,紧紧贴在姑射仙子的后心,将空气源源输入。
心道:“不知这地河流水为何这等古怪?难道也是因为那翻天印的神力吗?不知要将我们带到哪里去?”
突然想起寒荒城中,蚩尤、纤纤等人仍在守侯自己,心中一凛:“在密山山腹中耽搁了许久,不知现下是什么时候了?”
蓦地想起自己到达寒荒城的前夜,空中尚是一弯钩月,而适才所见的明月,竟是一轮圆月!
难道转眼间竟己过了十几日?
心中登时寒意大盛,冷汗遍体。
不知过了多久,涡流越来越急。
王亦君心道:“倘若在这地河涡旋中随波逐流,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寒荒城?须得设法离开此地才是!”
心念一动,精神大振,暗骂自己好生愚蠢,传音道:“仙子,我腹内有定海神珠,咱们可借神珠之力,冲出涡流!”
姑射仙子“咦”了一声,颇为诧异,传音道:“妙极。”
又沉吟道:“只是这涡流好生古怪,多半是受翻天印神力的左右。也不知定海珠能不能胜过翻天印?”
王亦君道:“权且试试便知。”
当下凝神聚意,辨查涡流的旋转之势,蓦地倒转定海神珠,周身真气如陀螺般急旋飞舞,激爆而出。
“轰!”
涡流崩乱,旋力骤减。
两人低喝一声,借着定海神珠的反旋之力,朝上急冲。
水花四下激舞,两人倏地冲脱湍急涡流,险些撞上坚硬的石壁;真气蓬然,贴着石壁滑出十余丈,方才将那旋冲的巨力消殆干净。
水声轰隆,回声如雷。
王亦君火目凝神,四下扫望,蓦地吃了一惊。
此处乃空荡山腹,两人此刻竟是站在山腹内壁的悬崖上。
山腹正中,那滚滚涡流拔地飞涌,彷佛巨大的玉柱,笔直地朝上方旋转冲去。
王亦君昂首上望,水雾茫茫,看不清究底。
涡流水花离心飞甩,四壁湿漉漉地甚是滑腻。
侧头望去,姑射仙子白衣飞舞,翩翩若仙。
在水中如许之久,竟不沾一颗水珠。
王亦君心中怦然,将手掌从她背心收回。
姑射仙子嫣然一笑道:“多谢公子。”
那笑容如月夜莲花,清丽夺目。
王亦君心眩神迷,热血涌动,只觉得若能天天见到她的笑靥,即便是刀山火海也甘之若饴。
低声道:“能为仙子效犬马之劳,乃是亦君之幸。”
姑射仙子微微一笑,眼波流转,凝视着对面石壁,“那处山壁最为薄弱,我们便从那里出去吧!”
王亦君突然忖想:“一旦离开此地,仙女姐姐必定要离我而去!”
心中登时大痛,险些连呼吸也岔乱。
姑射仙子见他凝视自己怔怔不语,神情迷乱,玉靥微微一红,低声道:“公子?”
王亦君蓦地醒悟,胡乱回应一声,面红耳赤,终于忍不住道:“出了此地,不知仙子将去哪里?”
姑射仙子沉吟不语,半晌方低声叹道:“我也不知道呢!”
出神片刻,又道:“公子说我是木族圣女姑射仙子,又有许多奇怪遭遇……可惜我全都记不得了。我想……我想去往西荒方山,寻找三生石,或许能记起从前之事。”
王亦君一震:“方山?是日月山吗?”
传闻昆仑以西,西荒苍凉之地,有巍峨高山,四四方方,故名方山。
其山乃日月降落之处,因而又名日月山。
又称巨山、常阳山。
山有玉门、天门两大险峰,传说为天界门户。
玉门峰与天门峰之间的山壑,即是禺谷,又称禺渊。
据说当年木族青帝羽卓丞就是在这禺谷之中降伏十日鸟,封印入苗刀中。
姑射仙子点头道:“正是。方山玉门峰顶的柜格松下,有无忧泉和三生石。据说喝了无忧泉水,能将此生所有难过之事悉数忘记;在三生石上枕卧而眠,却可以将三生之事尽数记起。”
王亦君突然记起,当年在东海古浪屿沙滩上观望日落时,蚩尤体内的羽青帝元神曾经慨然低叹:“烂木奶奶的,老子漱泉枕石,却不能忘喜忘悲,超然物外……”
想来那所谓的“漱泉枕石”说的便是这无忧泉和三生石了。
遥想羽青帝当年,枕卧三生石上,了悟前生来世,漱饮无忧泉水,忘却情仇恩怨,不禁悠然神往,大觉快哉。
突然灵机一动,脱口道:“仙子,我正要往昆仑山去,昆仑、方山都在西荒,不如携行同往?”
姑射仙子妙目凝视着他,淡淡道:“公子要务缠身,不必了。”
王亦君急道:“此去方山,路途遥远,多有风险。仙子孤身前往,又失却记忆,倘若遇到心怀叵测的旧仇故恨,岂不危险?亦君横竖同路,送仙子一程又有何妨?”
姑射仙子沉吟片刻,微笑道:“既是如此,我就先行道谢了。”
王亦君大喜,忍不住纵声长呼;山腹内登时如焦雷连奏,嗡嗡震鸣。
见姑射仙子诧异地凝视自己,不由略感尴尬,哈哈笑道:“仙子,咱们先出了这儿再说吧!”
此时满心欢喜,精神大振,足尖一点,飞也似地踩着湿滑的山壁冲到对面。
反手拔出无锋剑,轻轻一刺,立时没入山壁之中。
真气灌往,手腕微抖,顷刻间便切下老大一块。
过了片刻,断剑一空,一道光线霍然射入。
剑锋劈斫,凿开大洞,揉身跃出。
“唆!”
突然脖颈一凉,一道锐利无匹的刀光疾劈而来!
王亦君心下一惊,身形电舞,从刀光下瞬息绕过,指尖在那人手腕脉门上一扣,轻而易举地将其手臂反转制住;那人闷哼一声,立时晕厥。
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龙神太子,是你!”
又是惊讶又是欢喜。
王亦君立时辨出那声音,也是一阵讶异,“原来是芙丽叶公主!”
转头望去,一个华服玉冠的美丽少女优雅而立,淡蓝色的大眼中满是欣悦的神色,正是寒荒国公主。
此处灯光绚丽,高堂大厅,富丽堂皇;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墙角炉火熊熊,极是温暖,竟似是芙丽叶公主的香闰。
却不知顺着涡流冲卷,何以竟会到了此地?
王亦君心下大为惊异,惑然不解。
芙丽叶公主惊喜稍逝,又恢复矜持之态,正要开口相询,瞧见洞中又翮然飞入一个清丽如仙的白衣女子,登时吃了一惊,低呼失声。
王亦君笑道:“公主,这是木族圣女姑射仙子。”
姑射仙子凝身而立,淡淡一笑。
芙丽叶公主见她清丽脱俗,果然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心中登时起了仰慕倾羡之意,盈盈行礼。
忽然“啊”了一声,芙丽叶公主面色雪白,蓝眼中泪光澧然。
忽地盈盈下拜,泣然颤声道:“寒荒国将有覆国大难,恳请太子仗义相助!”
王亦君大吃一惊,她矜持高贵,突然含泪行此大礼,必有隐情。
连忙将她扶起,“公主放心,凡是亦君能力所及,必定全力相助。”
芙丽叶公主眼波中露出感激羞怯的神情,“太子大恩,楚芙丽叶永铭在心。”
王亦君收敛心神,微笑道:“公主请细细说来。”
他笑容温暖,自有令人镇定的神奇力量。
芙丽叶公主蓦然波动的情绪登时平定,将寒荒城形势娓娓道出,“那夜太子你骑鹤走后,突然来了数万只凶禽飞兽,围攻南峰大殿,父王……父王被妖兽桡杌打成重伤……眼下仍在昏迷之中。”
“金族使者英招、江疑两位仙人为了救父王,也被打得生死难料。多亏蚩尤公子及时赶回,和拔祀汉等义士一道将众兽赶退。只是……只是那夜之后他也忽然失踪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数万只飞兽临退之时,在空中组成寒荒大神的神谕,说寒荒八族忘了祖辈的八百虎盟约,自甘为奴,大神要引发密山大水,召集寒荒凶兽,将八族毁灭。若要平息大神怒意,必须遵照八百虎盟约,独立于金族之外,并且……并且收罗九百九十九个腊月出生的童女,送往密山做为祭礼。”
“父王重伤,无人能够做主,众长老便在南峰大殿中召开长老会讨论,两位神女则在神殿中祷告。到了半夜,发生了一件可怕祸事。”
“北峰神女殿外众卫士亲眼瞧见,金族太子少昊纠缠着女戚,一路走进神女殿,说要与她一起祷告。过了片刻,殿中突然传出女丑神女的惨叫与呼救声。殿外卫士冲入查看,发觉……发觉少昊赤着身子,满身鲜血,而女戚赤身躺在地上,已被奸杀……”
说到这里,红霞似火,又羞又怒,蓝眼中泪珠已在不住地打转。
“神女被少昊太子凌辱杀害,大伙儿都义愤填膺,吵嚷着要将他杀了祭奠大神;但他是白帝之子,倘若当真将他杀了,只怕立时便要引起大战。众长老争论不休,一时也没有讨论出个结果来,便先将少昊太子关押在密牢之中。女丑说太子一行乃是不祥之人,惹怒大神,所以将纤纤姑娘、拔祀汉等义士都关入密牢之中。”
“那夜天镜湖水沸腾不息,空中又来了万千怪鸟凶兽,发疯似的攻击寒荒城;百姓们都害怕得紧,躲进山腹甬道。女丑警告长老会说,这是寒荒大神动怒的征兆,必须尽快将冒犯神威的少昊太子杀了,引领八族起义。”
“但是这些年来,金族对我们颇为照顾,八族百姓都无造反之意。这般逆乱,未免师出无名。况且金族实力远胜于寒荒八族,当真要打起战来,八族必定生灵涂炭,苦不堪言。长老会中,许多人不敢答应;赞成的人与反对的人比起来,仍是少数。因此决议始终不得通过。”
“这般僵持了三日,凶兽越来越多,不仅寒荒城遭灾,八族诸多村寨都备受妖兽侵害。眼见妖兽越来越多,快要支撑不住,派往金族求救的使者又都被凶兽吃了,大家心里都害伯起来。倪长老提议以天镜湖水寻找寒荒大神的转世之身,带领大伙儿度过难关。”
“岂料天镜湖水中出现的影像竟是当年寒荒三大祭司之一的祭天法师楚宁,也是我的堂叔,他早年便是为了挑事对抗金族被驱逐出寒荒城。众人无法,只好请女丑以法力将他招来。楚宁到了之后,召集了城中数百名壮士,施展法术,血战了一天,将妖兽尽数赶跑,大家都对他极为敬服,都说他是无所不能。长老会当日便奉他为大巫祝,恢复爵位俸禄。”
“他与女丑一道向长老会施压,说若要平息寒荒大神怒气,水得平安,必须遵照万兽神谕,立即将九百九十九名童女送往密山,并且斩杀少昊太子,尽快举兵,分疆裂土。此时他已颇有威望,长老会中不少人转而支援他。但仍是主张保持现状的人更多一些。最后,长老会同意将九百九十九名童女先送往密山,少昊之事,再另外议定。”
“楚宁说,倘若不在明日决定,寒荒七兽将会尽数复活,冰甲角魔龙会随着密山大水一起肆虐寒荒。城里人心惶惶,都害怕得紧。楚宁从城中挑选了两千名卫士做为“神卫兵”直接听从他的指挥。派遣这些卫士软禁那些倾向金族的长老们,监控一言一行。”
忽听屋外嘈杂声大作,有人“咚咚”猛敲铜门,“公主,不好了!金族大军兵临城下,已经将我们团团包围了!各长老都已赶往神女殿,请公主殿下移驾前往!”
芙丽叶公主蓝眼凝视着王亦君,似乎在等他定夺一般。
王亦君思念微动,心中已有了计议。
微微一笑,“公主,走吧!咱们去会会那无所不能的大巫祝楚宁!”
芙丽叶公主对他颇为信赖,见他轻松自如,成竹在胸,登时放下心来。
嫣然一笑,蓝眼中却情不自禁地掉下泪来,再次盈盈行礼,“多谢太子,多谢仙子。”
寒荒王官依山临渊,座落北峰半山险崖之上。
宫殿外沿九里长的回廊飞檐流瓦,气势轩昂,如玉龙蜿蜓,迤逦延伸至峰顶。
回廊之外便是万丈悬崖,崖边均以西荒白铜铸以栏杆飞索,层迭防护。
栏杆与回廊之间,凿有一条宽达两丈的栈道,环绕山势,盘转迂回,直抵天镜湖。
出了回廊牌门,朝宫殿东门外的广场上走去。
广场上有一纵横各八丈的白玉楼台,雄伟华丽,是名“登仙台”登仙台所倚背的峭崖山壁上,有三十六个巨大的滑轮,吊动六辆铜车,直达崖顶。
寒荒贵族、长老如欲上北峰峰顶,必须先由其他山峰坐飞索吊车到这北峰登仙台,再由滑轮铜车送至峰顶。
从铜车中向外眺望,可以瞧见西皇群山之间,蚂蚁似的金族大军里三层外三层,将寒荒城分割、包围得水泄不通。
阵形井井有条,纹丝不乱。
过了片刻,战鼓军号齐齐顿止,星河似的火炬渐渐熄灭,万千旌旗在黑暗中汹涌舞动,彷佛江河暗流涌动,静静地等待着最后进攻的时机。
一场血腥大战迫在眉睫。
狂风呼卷,寒意森森。
芙丽叶公主心里忽地一阵害怕,面色雪白,肩膀微微颤抖,忍不住闭目暗暗祷告,脸上却依旧是微波不惊。
王亦君微微一笑,“这姑娘瞧起来娇娇弱弱、却端地坚强勇敢,倒有些像纤纤妹子。”
于是伸手将她手腕轻轻拉住,传音道:“公主请放心!”
自己的手被心中的男子握住,芙丽叶又惊又喜,脸上一红,深吸一口气,定下心来,将小手轻轻抽出。
转身望去,却见姑射仙子倚窗而立,发丝飞舞,薄纱下的脸容在月光中迷茫而神秘,那双澄净秋水眨也不眨地凝望着他,似有所思。
王亦君心中剧跳,一时竟不敢迎视。
众人神色凝重,各怀心事,默默地穿过松树林,沿着天镜湖朝神女殿行去。
天镜湖水光潋滋,九十九名女子身着九色鹿皮长袍,头戴鹿角,脸上书了诸多古怪的图案,正手提冰石灯笼,低声吟唱着奇怪的歌谣,在湖边一块高凸的巨石上顶礼膜拜。
王亦君四下扫望,心念一动,忖道:“这天镜湖在北峰峰顶,难道先前那涡流竟是一直通往这湖底的吗?”
念力积聚,探扫湖底,果然发觉有一股强大的涡流急速飞旋。
又惊又喜,脑中倏地闪过一个念头。
众人绕过天镜湖,沿着玉石大道步入神殿。
在长老会开始之前,楚宁假借寒荒大神的旨意,诛灭背叛寒荒八族,向金妖通风报信的叛贼!
杀一儆百,逼众长老对其言听计从。
接着假借寒荒大神降授神谕与神女、大巫祝,逼众人下决定:将那淫凶少昊杀了,用那狗贼的血祭祀八族战旗,向金妖宣战!
听见王亦君传音,芙丽叶公主全身一震,心怀纳闷地站起身来,依照他的授意,提议立即前往密牢,将那淫贼少昊立即押往天镜湖,进行大祭,在大神的见证下,用这淫贼的头颅和鲜血祭祀八族战旗!
密牢之前,女丑以咒语念力将那玄鼎岩挪栓开来,露出一个一丈见方的甬道。
一路下行,一连开了九道混金铜门,方才真正进入密牢之中。
甬道黑暗潮湿,拾级而下,相隔十丈方有一盏微弱的灯光,幽然跳跃。
隐隐看见两壁凿了许多山洞,以玄冰铁柱围隔成囚室。
许多浑身血污的重囚被困在囚洞中,嘶声怒骂,狂乱地挥舞着手臂。
众长老鱼贯而行,心中不由忐忑惊惶。
唯有姑射仙子白衣如云,冰清玉洁,在这幽暗浊臭的甬道中默默而行,彷佛雪莲出污泥而不染。
那清丽淡雅的风姿让王亦君望之顿生宁静祥和之意,心中倾慕敬爱更盛。
王亦君忽地想起纤纤已被关押在这地底密牢多日,不知她又受了什么委屈?
心中怜惜愧疚,恨不能立时见着她的身影。
当下凝神扫望,仔细搜索两侧囚洞,突然一凛,惊喜难抑,险些便要叫出声来。
前方右侧昏黑的囚洞内,一个紫衣少女盘腿坐在大石上,冷冷地望着众人;娇喔满面,俏丽动人,正是纤纤。
王亦君见她安然无恙,似乎未吃什么苦头,当下传音道:“好妹子!好妹子!我来救你出去!”
纤纤一震,俏脸上露出惊喜之色,跳下大石,奔到铁栅旁朝外眺望搜索。
蓦地望见王亦君顶开毡帽,对她眨了眨眼,嘴角微笑;纤纤登时大喜,春花似的笑容一闪即逝,眼圈一红,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泪水忍不住簌簌滚落。
王亦君知她着恼自己再次救驾来迟,见她掉泪:心中大痛,忽然想起怀中比翼鸟,连忙探手将那怪鸟的脑袋轻轻地提了出来,传音笑道:“好妹子,你瞧这是什么?”
纤纤眼睛一亮,破涕为笑,俏脸上光彩横溢。
秋波流转,望见昂然而过的楚宁,登时面色大变,倏地朝后退了几步。
王亦君吃了一惊,急忙传音道:“怎么了,妹子?”
纤纤似乎突然想起王亦君就在身旁,惊惶稍减;柳眉一蹙,嗔怒勃发,以唇语说道:“大哥,这臭小子就是那只怪兽桡杌!那日在众兽山上想要吃我的就是他!”
王亦君一惊,继而忍不住笑将起来,传音道:“妙极!好妹子,今日我便替你教训这畜生。瞧我怎生将他打回原形。”
纤纤大喜,突然瞥见王亦君身后的姑射仙子,心中“咯咚”一响,笑容突地僵住,一种莫名的强烈不安和恐惧,瞬间从心头爆炸开来,彷佛巨大的阴影刹那笼罩了她的世界,一时呼吸急促,脑中一片混乱。
不知何以,这陌生而清丽如仙子的女子,竟比这幽黑阴暗的地道,比那人面虎身的怪兽,比世间所有的一切……都要令她害怕。
彷佛倏然掉入万丈冰谷,悬浮而无着落……
王亦君见她楞楞地凝望着姑射仙子,俏脸上阴云密布:心下不由一凛,传音呼唤了她几声,也无应答。
眼见众神卫兵催促前行,不能停留,遂温言传音道:“好妹子,你只管放心,我很快便救你出去。”
纤纤听若罔闻,面色雪白地凝视着姑射仙子,眼中闪过害怕、厌僧、敌视、迷惘诸多奇怪的神情。
王亦君等人远远地绕过石柱,即将消失在八角石门时,仍可看见她石像似的凝立不动,微微颤抖。
只见前方石壁上镶嵌了一个黝黑的玄冰铁门,门上悬了六道混金铜锁,八个彪形大汉手持戈枪站在门旁。
这密牢通体由玄冰铁所制,深嵌在山洞之中。
唯有玄冰铁门上,留了一个长宽仅为两寸的方洞,乃是递送食物饮水的所在,也是密牢唯一的通风口。
楚宁喝道:“打开!”
六个彪形大汉连忙各掏出一枚青铜钥匙,将混金铜锁一一打开。
女丑飘然上前,铃铛脆响,法诀吟唱。
过了片则,“当啷”一声,那玄冰铁门自动震开,众大汉吃力地拉拽铜门,胀红了脸,将之徐徐拉开。
铜门寸寸移转,众神卫兵高举火炬,亮光跳跃,斜斜照耀着黑暗而幽深的密牢。
“锵”地一声,铜门尽开。
众人突然怔住,瞠目结舌,冷汗涔涔流淌。
灯火明亮,偌大的密牢中空空如也,哪里有少昊的身影?
楚宁泥塑似的呆立门外,突然颤抖起来,蓦地大吼一声,大步走入密牢内,将石案上的酒杯与鬲、瓤一一抓起,凝神察看,面色惊疑不定。
蓦地将酒杯、食器摔掷于地,厉声道:“难道那小子竟化成了轻烟,从我们眼皮底下飞走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颤栗不敢回答。
王亦君心中大快,但亦猜想不透少昊究竟如何逃离此地。
正自诺异猜想,忽听姑射仙子淡然传音:“那人还在这密牢之中。”
王亦君吃了一惊,回头望她。
她淡淡一笑,妙目凝视着密牢右上角,传音道:“这里必定有某位高人,以法术将少昊悬空角落,又用高强的障眼法将他藏了起来。”
王亦君火目凝神,仔细察采那角落,心中猛地一跳,果然发觉彼处光影有些异常。
念力如织,细细辨查,终于隐隐看出一个淡淡的人影。
王亦君研习《五行谱》对大荒五族的障眼法均有所了解,金族的“幻光镜诀”、水族的“镜花水月”、土族的“移山填石”、木族的“一叶蔽目”……都是各有所长的法术,其特征自然也不尽相同。
以此刻那光影的变化来看,似乎是土族的“移山填石”忽听一人传音笑道:“王兄弟好强的念力,这也逃不过你的眼睛!”
那声音温文尔雅,颇为欢悦,听来极为熟悉。
王亦君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佝偻驼背的黄发老者正在朝自己微笑。
那人虽貌不惊人,但目光如电,从容不迫,果然是黄帝少子姬远玄所化!
他身边站了一个贵族女子,蒙着轻纱,看不清脸容,但肤如冰雪,腰肢纤细,当是美人无疑。
一双新月明眸正凝视密牢,樱唇翕动,显是在念诀施法。
王亦君正要说话,却听楚宁突然哈哈大笑,手指蓦地一指,厉声喝道:“你们瞧瞧那是谁!”
众人转身望去,惊呼失声。
人群之外,一个身着白绫丝袍的胖子委顿在地,正是少昊!
众兵得令,高高扛起“少昊”呼喝而行。
武罗仙子纤手轻舞,密牢顶上那道淡不可见的光影徐徐滑落,倏然移到姬远玄脚下。
姬远玄长袖轻摆,倏地将少昊神不知鬼不觉地收入“炼神鼎”中,然后疾步赶上王亦君,与之并肩而行。
王亦君悄然传音,将姬远玄与武罗仙子介绍给姑射仙子与芙丽叶公主。
芙丽叶听说少昊已经被救,心中大喜,但脸上却竭力不露声色。
姬远玄传音道:“前些年,寒荒冰龙教妄图挑拨昆仑山与本族的仇隙,被本族的专司情报收集的风后查了出来,顺藤摸瓜,将这群恶徒的底细查了清楚。但此乃金族内务,无根无据,不敢轻率呈报白帝,所以一直隐忍不发,暗暗关注彼等举动。”
“前几日我与圣女仙子一行前往昆仑山,参加今夏的“幡桃会”时,风后八百里加急密信,传报冰龙教勾结西海水妖,在寒荒国作怪,将少昊太子囚禁,准备起兵叛乱……”
王亦君心想:“果然不出所料,又与水妖有关。”
“我与少昊太子略有浅交,知他虽然风流,却断不是这般荒唐之人,必是奸人陷害。于是令风后立即赶往昆仑山送信,我与圣女仙子当即转折此处,化身为寒荒长老,伺机救出少昊太子,却不想在神女殿中先瞧见了王兄弟……”
两人边走边传音交谈,王亦君也将连日遭遇择其大概,告诉姬远玄。
姬远玄听他说到与姑射仙子误入地河,竟顺着涡流到了西皇山时,微微一楞,恍然道:“是了!这定是大荒中传说的“女娲之肠”传说远古之时,大神女娲归化之后,身体化为大地,其肠绵延地下,成为四通八达的地河。这纵横交错的地河颇为神秘,河中涡流旋力极强,一旦溺入,极难脱身。”
众人正行走间,忽听上方甬道传来厮杀、呐喊与惊叫声,有人狂呼道:“金妖来啦!金妖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