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亦君脸上一热:心道:“她若知道我来此处竟是为纤纤摘星星,定会觉得孩子气吧?”
稍一犹豫,仍将此行目的告之。
她点了点头,双眸有如烟雾一般空茫,淡然微笑道:“原来如此。”
不再言语。
王亦君心中一跳,觉得她说这话时神情好生古怪,似乎如释重负,又仿佛隐隐有些失落。
正自诧异,忽听那毕方鸟狂怒尖叫,冲天飞起,突然折转返身,气势汹汹地冲撞而来。
显是眼见甩脱不得,恼羞成怒之下要与他们誓死对决。
神鸟来势如碧电,红光爆闪,数十道烈芒纵横飞舞,山石进炸如雨。
两人身处狭壁之间,避无可避,王亦君精神大振,笑道:“来得正好,求之不得。”
念力及处,腹内定海神珠急速飞旋,护体真气蓬然鼓舞,在两人四周形成巨大的翠绿光罩。
“噗噗”急响,巨石沙砾连带着那赤红色的火光密集地抽射在碧光气罩上,登时四下反射弹飞,纷纷没入两侧山崖石壁。
王亦君清啸一声,断剑破空怒射,青芒冽冽,锐气萧萧。
那冲撞而来的火光裂焰“嗤嗤”激响,化作万千烟花火雨缤纷冲散。
王亦君默念封印法,大喝一声,手指弹舞捏诀。
翠光电舞,声势雷霆,狭长的山崖甬壁陡然被照耀得一片亮碧。
断剑如青龙跃舞,发出铿然长吟。
千万道耀眼的碧光从剑锋上扩散飞射,深深浅浅地荡漾开来,宛如一张巨大的绿网,在月光下急速而优雅地舒张,扑向那疾冲而来的毕方鸟。
那毕方高亢长鸣,愤怒已极,周身流光溢翠,翎羽翻飞,突然窜起万千火苗,轰然炸舞。
“砰啷!”
巨响交迭,白炽光团刺眼耀射,激撞在断剑青光上,登时迸溅起万千重托紫嫣红的火花气浪。
气浪进飞,光怪陆离。
崖壁剧震,两侧无数巨石轰然滚落,烟尘蒙蒙飞舞。
毕方鸟怪叫一声,被汹汹气浪推撞得冲天飞起,抛过了山顶峭壁,翠绿的翎毛四散飘扬。
下方,王亦君二人的碧光气罩急速旋转,在爆炸气浪的推挤之下变形摇晃,飘荡不已。
“咻!”
断剑当空一振,匆地笔直破空。
五彩缤纷的爆炸气浪登时被之冲透划破,云层似的滚滚离散开来。
王亦君二人驱鸟电冲,随着那锐利无匹的青芒剑气冲天而去,刹那间便越过了山顶。
明月当空,白雪皑皑,章莪山顶一片死寂。
王亦君、姑射仙子骑鸟盘旋四顾,山顶厚覆冰雪,寸草不生。
冰塔嶙峋,峰崖交错,万千冰柱狼牙倒悬,在月色里闪着晶莹而幽冷的光泽。
狂风吹来,冰层雪沫卷舞飞扬。
放眼望去,凄凄冷冷清清,哪里有毕方鸟的踪迹?
雪羽鹤忽地凛然扭颈,朝着西侧清脆长鸣。
王亦君二人一凛,转头望去,只见西面远处,冰丘高巍连绵,尖锥四立,仿佛一个巨大的冰雪城堡,傲然围矗。
大风从密林似的冰锥之间呼啸穿梭,叮当脆响。
冰锥之间,隐隐可见万千道淡淡的彩光吞吐跳跃,在湛蓝夜空的映衬下,瑰丽难言。
王亦君二人心下好奇,驱鸟飞去。
突然狂风怒吼,冰雪纷扬,那冰丘上的彩光陡然一亮,冲天喷涌,五光十色,巍为壮观。
当是时,冰丘中忽地传出毕方鸟的尖锐鸣啼,狂怒而惊怖。
继而只听轰然剧震,干百冰锥铿然碎裂,随风漫卷飞扬。
一道巨大的红光冲天怒舞,将四下映照得通红透一兄。
两人惊疑更甚,骑鸟高飞,越过那参差林立的漫漫冰锥,朝下望去。
一幅绮丽瑰奇的壮阔图景登时扑入眼帘。
高巍冰墙四面环合,连绵数里,中间竟是一个巨大的天湖。
湖水清澈淡绿,水光潋滟,薄冰浮动,随波悠荡。
湖底铺满了闪闪发光的万千瑶玉,五彩缤纷,远远望去仿佛珊瑚礁群。
湖心耸立着一个合围近百丈的奇形巨石,坑坑洼洼,青黑一片,其上附着了密密麻麻的七色晶石。
湖底漫漫瑶玉与那巨石上的晶石相互辉映,在月色中闪耀着迷离变幻的淡淡绚光。
合着浩渺水光、闪闪浮冰,形成梦幻般的霓光绚景,令人眼花缭乱,魂夺神栘。
大风起时,水波荡漾,晶石光芒大作,登时冲起万千道眩彩光柱,破空交错摇曳。
姑射仙子骑鹤盘旋,雪肤白衣尽染霞光,娇艳不可方物。
王亦君惊异欢喜,想起《大荒经》所述,笑道:“难道这湖底的玉石就是天上坠落的星子吗?”
转头望去,却见姑射仙子脸色突转雪白,周身轻颤,柳眉轻蹙,眼波横流,似乎想起了什么殊为可怕之事,惊惶、恐惧、欢喜、迷茫……万千神色交集变幻,摇摇欲坠。
王亦君吃了一惊,低声道:“仙子姐姐?”
接连呼唤了六、七声,姑射仙子才回过神来,倏地转头怔怔凝视他,双颊似火,眼波迷离,竟似恍然下识。
王亦君惊骇更甚,不知发生何事,念力探扫,只觉她真气纷岔,意念淆乱,当下轻轻探手抓握她的脉门,想要为她输送真气。
指尖方甫接触她的肌肤,她立时“嘤咛”一声,俏脸飞红,颤声喝道:“你要做什么!”
“哧哧”轻响,真气光带从指尖冲出,将王亦君右手紧紧缠缚。
王亦君骇然道:“仙子姐姐,我……我……”
情急之下,竟不知说些什么。
姑射仙子蹙层凝视他,目光渐渐地柔和下来,但双颊却逐渐由晕红变为酡红,娇艳无匹。
眼中突然闪过害羞、着恼、后悔的神色,“啊”地一声,收回气带,胸脯剧烈起伏,低声道:“公子,对不住。”
王亦君沉声道:“仙子姐姐,你……究竟出了什么事?”
姑射仙子摇头低声道:“没什么,只是这情景似曾相识……”
当是时,湖心突然“砰”地一声爆响,红光大作,天地俱赤。
那青黑巨石的后方蓦地冲起一个直径近三丈的大铜球,彤光闪烁,急速飞旋。
狂风过时,“哧哧”激响,白汽蒸腾。
飞到半空,那铜球变得桃红通透,隐隐可见其中沸液滚滚,一只独脚鹤影扑扇飞撞,发出凄烈狂怒的啼鸣。
“毕方!”
王亦君二人大吃一惊,不知这神鸟何以被困在这大铜球内。
铜球悠然抛舞,蓦地急坠而下,重新冲入巨石后的天湖中。
轰然震响,巨浪滔滔,滚滚蒸汽袅袅腾空。
毕方怒啼凄厉破云。
两人驱鸟俯冲,倏地掠过那青黑巨石,目光所及,顿吃一惊。
湖面浊浪滚滚,漩涡飞卷,宛如水墙汹涌环合,形成一个巨大的中空地带。
那铜球在中空处迅疾飞旋,红光飞甩,四周水墙方甫滚滚靠近,立时又被那狂猛的旋转气浪震退开去。
湖底高高堆积着赤红、青黑的铁石,奔窜起万千道淡淡的碧青火焰,跳跃飞舞,灼灼烤炙着铜球。
火光闪耀,在四周晶石瑶玉的反射辉映下,如青蛇狂舞,诡异已极一个清瘦的白衣汉子环绕铜球凌空飞舞,双手紧握着一柄巨大的银光丝团扇,神色凝重,浑身大汗,口中念念有辞。
忽然轻叱一声,挥舞巨扇,湖底那高积的铁石登时闪耀刺眼红光,那万千道青焰轰然高腾,如蛇信飞扬舔噬。
热浪汹汹冲天,王亦君二人立时驾鸟高飞,避让开去。
身在数十丈高处,仍被那无形火浪薰得汗水淋漓,口干舌燥。
太阳乌欢声长鸣,极是快活。
王亦君心道:“难怪山顶四周冰雪坚固,只有这天湖冰融雪化。但不知这铜球是做什么的?难道竟是炼铁炉吗?那白衣汉子又是谁?”
听那毕方惨叫声越发凄厉,不及多想,叫道:“仙子姐姐,我去劈开那铜炉,救出毕方。”
倏地驾鸟笔直电冲而下。姑射仙子驾鹤冲下,翩翩相随。
那白衣汉子大暍声中,团扇飞舞,赤光耀目,火浪嚣狂喷舞。
太阳乌欢鸣吞火,展翅盘冲。
那雪羽鹤却惊恐清啼,倏然冲天飞起。
王亦君与姑射仙子登时交错分开。
青焰飞窜,红芒跳跃,这炽热之气竟与当日赤炎山口相差无几。
王亦君驾鸟螺旋下冲,在火光热浪里迤逦穿梭,只觉皮肤烫裂,眉睫欲焚,“噗噗”连响,衣角已经着起火来。
心下微微后悔,早知如此,便将厌火国赠送的辟火珠带来。
那铜球越转越快,青焰灼噬,红光闪耀,宛如透明。
球炉中滚液喷涌冲起,毕方鸟挣扎扑撞,不断地发出凄烈的怒鸣惊啼。
王亦君大喝一声,正要御剑冲去,忽听上空传来姑射仙子的声音:“公子小心!”
话音未落,突觉右面有一道凛冽的杀气狂风似的席卷冲来:心下一凛,不及转身,蓦地调集周身真气,轰然回掌。
“噗”地一声轻响,他的掌风气罩竟倏然碎裂,那道尖锐真气瞬息破入,疾如妖电。
王亦君心下大骇,方知遇上可怕高手。
蓦地旋转定海珠,真气汹然倒贯,借势随形,驾驭太阳乌冲天飞起。
那道凛冽真气不依不饶,如影追随,“哧哧”连响,王亦君陡地一痛,右后肋的衣裳尽数开裂,鲜血如脱线珍珠,抛洒飞扬。
正自惊怒,却见白影翩翩,姑射仙子疾风冲到,气带缤纷飞扬,登时将那道尖锐真气卷舞绞散。
“砰啷!”
气浪翻飞,三人一齐分退开来,王亦君惊魂甫定,传音道:“多谢仙子。”
心想那人真气雄浑,速度奇快,自己一时大意,尽处下风;若非姑射仙子及时相救,自己只怕当真已身负重伤,暗呼侥幸。
只听一个尖利的声音怒暍道:“臭小子,是不是石大头那老混蛋让你来捣乱的?”
熊熊火光之中,一个素衣女子骑乘着一匹五尾独角赤豹,御风盘旋。
头发斑白凌乱,姿容秀丽,只是眉尖凝煞,凤眼凌厉,十指尖尖如钩,令人望而生畏。
适才那雷霆凶厉的一击想必就是出自她手。
姑射仙子凝视那女子,眉尖轻蹙,轻“咦”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闪过困惑神色。
那素衣女子厉声道:“臭丫头,唉声叹气的干什么?救了你小情人,心里得意吗?”
姑射仙子俏脸倏然红透,柳眉一蹙,嗔怒已极。
王亦君急忙哈哈笑道:“臭婆娘,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到这是救朋友来了。快将铜炉打开,将我朋友放出来。”
素衣女子冷笑道:“你朋友?你和一只秃毛鸡是朋友?臭小子,你当姑娘我是傻瓜吗?”
她两鬓花斑,眼角已有浅浅鱼尾纹,自称姑娘实在有些令人莞尔。
王亦君忍不住笑道:“岂敢岂敢。”
素衣女子暍道:“嬉皮笑脸的做什么?臭小子,老混蛋约好了今晚来的,缩头缩脑地不敢出现,叫你们来这定是想破坏姑娘的好事。哼,小心我将你们一起丢到炉子里去!”
那五尾独角赤豹龇牙咧嘴,凶光眈眈。
王亦君见她不知所云,胡搅蛮缠,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当下传音道:“仙子姐姐,咱们兵分两路,去劈开铜炉。”
姑射仙子轻轻点了点头。
当是时,“轰”地一声闷响,湖底铁石突然一黯,青焰登时缩小,那铜球立即朝下沉了数丈。
素衣女子厉暍道:“林永丹,你做什么!子时之前再炼制不成,我揭了你的皮做帐篷!”
那白衣汉子凝立半空,呆呆地望着那铜球,脸色红白不定,突然捶胸大吼道:“住口!臭婆娘,我受够你了!他妈的石头姥姥不开花,老子在这狗屁地方没日没夜炼了三年,连这废铜烂铁都没烧化,传到大荒上,我林永丹还怎么做人?他妈的,你杀了我吧!”
王亦君灵光一闪,蓦地想起此人。
大荒中有三大着名铁匠,炼制的神兵利器天下闻名;其一便是金族林永丹。
此人性情暴烈,炼制的神兵杀气最甚。
昔年亡妻之后悲痛欲绝,取妻脊骨,以情为引,在三昧真火中炼烧了四十九日,铸成一柄绝情剑,又将此剑抛入昆仑深壑,引得无数豪雄悄悄入山寻找。
十年来,为寻绝情剑而葬身雪崩的五族群雄已不计其数。
想不到这大荒第一凶兵铁匠竟被困在此处炼铁。
不知他此次要炼的,又是什么神兵凶器?
林永丹越说越怒,跳踉怒吼,一张脸胀得血红,突然咆哮道:“臭婆娘,你想让老子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吗?你奶奶的烂霉石头,老子死也要炼成!”
急念法诀,铜球铿然脆响,裂开一条长缝,他“啊啊”大叫一声,瞬间冲入。
“噗滋!”
一道血箭连着青黑色的滚烫浆液从那铜球裂缝间激射而出。
铜球铿然合上,蓦地爆放起眩目难言的赤艳红光。
“轰”地一声,整个铜球蓬然鼓起,仿佛充了气似的猛胀开来。
滚液喷涌,彤光耀舞,毕方鸟发狂冲撞,惨叫凄绝。
素衣女子一楞,突然仰天长笑,花枝乱颤,泪水涌出。
王亦君大吃一惊,叫道:“定吧!”
骑鸟急电穿飞,从右侧划了个弧形,朝铜球冲去。
与此同时,雪羽鹤清鸣翔舞,驮着姑射仙子左侧绕冲。
那素衣女子正自尖声厉笑,见二人闪电冲去,登时大怒,叫道:“臭小子,休想坏我大事!”
身影如鬼魅,冲天飞起,反手抄住那悠荡飘扬的银丝光团扇,奋力挥舞。
那五尾赤豹则咆哮着扑向姑射仙子。
“呼!”
千万道青焰扭舞冲天,火势陡然凶狂,整个夜空都被映照得血红一片。
那铜球“哧哧”连响,旋转出道道红光气浪。
四周水墙摇摆,朝后急速翻涌。
赤光扑面,如巨浪汹汹拍打,以太阳乌之骁勇,竟也瞬间阻滞。
王亦君大暍一声,气聚涌泉,破风冲起,硬生生冲入那层层气旋之中。
指舞剑诀,断剑呛然离鞘,碧光如雷霆裂天,呼啸而去。
“当!”
铜球嗡然剧震,断剑齐柄没入,一道紫光从裂缝处喷射而出。
王亦君大喜,踏空飞舞,手指剑诀急速变幻,断剑剑柄“铿”地脆响,朝上寸寸破开。
身后突地传来素衣女子的厉暍:“臭小子,滚开!”
那尖锐可怖的真气宛如十支电矢瞬间射到。
王亦君知她厉害,不敢硬接,“我又不是铜球,怎生滚开?”
提气飞掠,倏然下沉,避开那凌厉气箭。
又猛地翻身腾舞,上冲到铜球旁侧。
青光紫气,五彩纷呈,那气旋热浪当胸撞来,震得他五脏六腑痛绞一处。
素衣女子大怒,喝道:“再不滚开,就休怪姑娘我不客气了!”
身如魍魅,瞬息追至,十指翻飞,道道真气纵横飞舞,锐冽破风。
王亦君哈哈大笑,绕着铜球急速飞逃,那气箭射在铜球上,登时铿然长吟,裂纹横生。
素衣女子“啊”地尖叫,投鼠忌器,只怕将那铜炉击裂。
气怒交集,厉暍着追击王亦君。
没了那追魂夺魄的锐利气箭,王亦君心下大安,索性运转定海神珠,与她捉迷藏似的团团乱转。
他自小便精擅此道,素衣女子哪能捉得他住?
不过片刻,她便气得尖声喝骂不已。
每次绕过断剑剑柄之时,他便猛地将剑柄往上一提,割开小半寸口子,数十圈后,该处已裂了一道长达一尺的细缝。
只是铜炉中熔浆炽热,方一涌出,遇到冷空气又立时凝结。
那铜炉越来越热,彤红蚝紫,毕方鸟扑扑飞舞,气力越来越小,眼见便要掉入滚滚沸腾的浆液之中。
王亦君心下焦急:“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若不能立时救出毕方鸟,即便待会儿将铜炉敲碎也无济于事了。”
此时,远处传来那五尾赤豹的凄厉怪叫,它横空飞舞,四脚朝天,重重摔入湖水之中。
姑射仙子骑鹤赶到,传音道:“公子,你去救出毕方,她交给我吧!”
白光气带缭绕飞舞,立时将那素衣女子截住。
王亦君大喜,猛地飞掠穿绕,握住断剑剑柄,凝神聚意,默念封印法诀。
蓦地一声大暍,念力如潮喷涌,那毕方鸟怪叫一声,犹如一道红烟倏地没入剑锋之中。
“轰隆隆!”
铜炉内的滚液汹涌喷舞,冲起无数泡沫,直胀炉顶。
只消迟了片刻,这毕方鸟便当真要变成秃毛烧鸡了。
王亦君大暍一声,翻身冲起,真气如潮汐汹汹毕集,奋力将无锋剑往上一提。
“铿银!”
断剑陡然拔出,一道紫光逸射飞舞。
眼角瞥处,猛吃一惊,断剑翠芒闪动,如水波荡漾,竟被镀上一层奇异的金属。
想来便是那铜炉中的铁浆冷凝所致。
这时铜炉蓦地“乒铃乓啷”地晃荡剧震,整个球壁朝外滚动鼓起,急速膨胀,似乎随时要喷薄而出。
王亦君暗呼不妙,不容多想,叫道:“仙子姐姐,快走!”
翻身跃上太阳乌,笔直冲天。
姑射仙子轻叱一声,气带飞扬,将素衣女子震开,骑鹤翩然飞起。
“轰隆!”
巨响爆炸,那铜炉突然迸裂炸飞,万千道熔浆铁液冲天喷涌,漫漫飞洒,在银白色的月光下望去,仿佛万千星辰流雨,耀耀坠落。
那环合高涌的水墙倏然塌落,波涛汹涌。
继而“哧哧”之声大作,天湖涟漪圈圈激荡,铁浆缤纷入水,白汽蒸腾,眩光点点。
素衣女子尖叫一声,当头冲落,水花喷涌。
王亦君骑鸟盘旋,朝下探看,只见她如游鱼般摇曳下冲,蓦地从湖底抄起一个闪闪发光的物事,立即又箭也似的破浪冲出,哈哈大笑道:“成了!炼成了!终于炼成了!”
激动若狂,泪水汹涌而出。
那只五尾独角赤豹从湖水中高高跃起,凝风立住,甩甩周身水珠,欢声嘶吼,朝她奔去。
素衣女子翻身骑上,双手捧着一支九寸长的尺子,格格大笑,泪水不住淌落那尺子碧翠如玉,圆润通明,稍一翻转,竟变作艳红之色,再一翻转,竟又化为幽蓝……不住翻转,变幻万千颜色,霓光反射,如水纹似的在素衣女子的容颜上闪耀不定,合着那悲喜交织的眼波,欲坠还留的泪珠,在淡淡的月色中看去,如此凄艳而妖异。
那素衣女子似乎突然记起王亦君二人,抬头笑道:“臭小子、臭丫头,你们告诉那老混蛋,他白费心机了!
姑娘我炼成了“似水流年”他的“素光神尺”狗屁也不如啦!今夜他若敢来,我就让他乖乖跪地,舔我的脚指头求饶……”
说到最后一句,突然红晕满颊。
王亦君心道:“原来这尺子叫作‘似水流年’,名字倒也有趣。”
他与这女子原本素不相识,既已救出毕方鸟,不想多惹是非,只待取了这湖中的星子,便赶回昆仑山去。
当下微笑道:“恭喜前辈炼成神尺,我们就先告辞了。”
素衣女子叫道:“站住!”
凤眼神光电射,上上下下地打量两人,哼了一声道:“你们是想去给那老混蛋通风报信,让他不要来,是也不是?”
王亦君暗呼糟糕,这凶婆娘若是认定自己是什么“老混蛋”的探子,胡搅蛮缠,那可大大倒楣。
当下笑道:“什么老混蛋?我可不认识……”
素衣女子“呸”了一声道:“你们男人说的没有一句是真的,净会造谣生事!你说不认识老混蛋,就一定认识。你想要阻挠我们今晚决战,还当我瞧不出吗?”
说到此处,目中突然凶光大作,自言自语道:“哼,也好,反正我刚炼成“似水流年”也不知能下能使出“一寸光阴”就先拿你们练练手吧!”
姑射仙子花容微变,失声道:“你是长留仙子瑰氏!”
素衣女子呆了一呆,周身凝结,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也不知是喜是悲。
王亦君心下大震,付道:“原来是她!”
登时恍然大悟,明白她口口声声所说的“石大头”、“老混蛋”竟是大荒十神之一的金神石夷。
当年在古浪屿上,王亦君听金族豪雄讲述西荒掌故时,曾经谈及六十年前的一段着名轶事。
金族长留仙子瑰氏原为金族长老瑰神臻之独女,美貌绝伦,心高气傲,做事又偏狭狠辣,因此被大荒好事者列入“大荒十大妖女”那年蟠桃会上,许多五族贵侯少年想与她结识,却纷纷无端被刺瞎双眼,险些引起轩然大波。
白帝震怒之下,将她软禁在长留山上,不许外出。
瑰长老广请五族少年英杰,只盼其中有人能得瑰氏垂青,驯服她骄傲偏狭之性。
五族世家子弟大多退避三舍,只有一些好色之徒闻风前往,却被她三下五除二制服,折辱得生不如死。
几个无赖少年受挫之后,恼恨交加,一心报复。
当下设下一计,乘着瑰长老等人不在时,诱骗石夷前往长留山。
其时石夷不过弱冠之年,却已天下闻名。
但他寡言少语,一心修行武学法术,躲在昆仑深山之内,两耳不闻山外之事,乃是大荒着名的“石头人”以至天下人虽闻其名,见其面者却寥寥无几。
也不知被那几个少年蛊惑胡说了什么,石夷一上长留山,竟稀里糊涂闯入了长留仙子的闺房,说了一堆奇怪言语。
长留仙子只道石夷也是前来求婚的轻薄少年,大怒之下出手极为狠辣。
但无论她如何倾尽全力,都不能奈石夷何。
长留仙子败得心服口服,对这木讷缄默的少年也暗自生出倾慕之意,当下只等着他再度登门求婚。
岂料石夷一去不复返,音讯全无。
那些无赖少年乘机大肆宣扬在那红罗帐里、冰纱窗下,石夷如何言语调戏,长留仙子如何羞愤欲死,又如何惨败于石夷之手,乃至芳心荡漾、神魂颠倒,而石夷又是如何始乱终弃、杳无音信。
直说得口沫横飞,绘声绘色,于细节处更是渲染有加,描摹得有板有眼,仿佛亲眼所睹,亲耳所闻。
一传十、十传百,不免又添加了许多香艳猥亵的情节,龌龊不堪,乃至言者脸红心跳,听者瞪眼吞涎。
一时成为大荒风流韵事。
最后传到瑰长老耳中之时,已变成长留仙子沐浴之时,被石夷撞入,当下裸体与之大战,乳波臀浪,蔚为壮观。
一旦失手被擒,两人眉来眼去,就此演化为妖精打架。
瑰长老羞怒交加,将长留仙子怒斥责打一顿,又上奏白帝重罚石夷。
白帝息事宁人,提议索性将长留仙子嫁与石夷;岂料石夷专心法术武学,对男女之事殊无兴趣,一口回绝,消息传出,瑰家更成了大荒笑料。
当日被长留仙子折辱者乘势落井下石,众口铄金,极尽造谣羞辱之能事。
长留仙子骄傲偏狭,听到这些传闻险些气炸了肺,再听说石夷不肯迎娶自己,更是羞怒成狂,当下一气杀了十六个传谣之人,单身闯入昆仑西风谷,要与石夷决一死战。
昆仑如沸,众人纷纷赶往西风谷看热闹。
长留仙子的修为与石夷相比,其距何止十万八干里,战不三合,便被擒住。
如此反覆,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终不能伤之分毫。
众目睽睽,漫山尽是幸灾乐祸的笑声、喧哗声。
长留仙子羞怒伤心之下,转身跃入风龙涧,不知所踪。
那涧乃是昆仑山中的地缝,直通幽深地底,偶有地火喷出。
一旦进入,九死一生。
众人都以为她已死于涧下,岂料两年之后,她忽然再度出现于昆仑西风谷,挑战石夷。
也不知有了什么神奇际遇,武功法术都突飞猛进,竟与石夷激斗了一百来合,最终仍被石夷一尺击败。
她愤愤离去,立下重誓,终有一日要击败石夷,让他跪地求饶。
此后每两三年,她必定重现大荒一次,与石夷相战,几成惯例。
虽从未胜过半招,但她武功法术进步之神速,只能以匪夷所思形容之。
身法快如鬼魅,真气凌厉逾电,以石夷之绝世神威,亦要千招之后方能将之击败。
放眼大荒,能有这番修为的,也不过三十人而已。
自从五年前在玉虚峰顶惨败于金神之手后,她已经久未出现,众人都说多半已重伤而死,不料竟藏在此处。
想来她以流星陨铁炼制神兵,就是为了出奇制胜,在今夜约斗中击败石夷,一雪当年之耻。
大风鼓舞,冰雪飞扬,满湖星辰闪着凄冶的彩光。
长留仙子怔然木立,脸容在霓光虹影中扑朔迷离,似乎被姑射仙子勾起如烟往事,茫然悲喜,欲哭还笑。
王亦君见她虽然秀丽依旧,但形容憔悴,多疑凶厉,宛如一个疯癫妇人,遥想当年如花美眷,绝世风姿,更觉慨然:心下大起同情之意。
忖道:“她这一生争强好胜,为情所苦,实是一个可怜人。纵能击败金神,一雪前耻,但又怎能追回那花样年华?”
当是时,长留仙子突然厉声长笑道:“瑰氏?她早就死在风龙涧啦!臭丫头,你既知道长留仙子,就一定是老混蛋派来的奸细。我要杀了你们,为长留仙子报仇!”
身影微闪,彩光眩目。
王亦君只觉疾风扑面,真气还不及反应鼓舞,右肩、左肋突然齐齐剧痛,当胸如被山岳飞撞,大叫一声,喷血飞退。
重重撞在冰地上,雪层飞舞,疼得几欲晕厥。
心下惊怒,这疯婆娘好快的身手!
凝神再望时,姑射仙子木立于地,如冰雪凝铸。
长留仙子站在旁侧,“似水流年”抵住她的脖颈,绚光流舞。
刹那之间,他们竟无丝毫闪避之机,齐齐受制。
王亦君惊怒骇异,不得其解。
先前与长留仙子交手,知道她的修为虽然在自己之上,但也不过稍胜了姑射仙子半筹而已。
以自己二人之力,纵使不能胜之,也断然不会败得如此迅疾,如此狼狈。
难道……难道竟是那神尺之功么?
果听长留仙子格格大笑道:“一寸光阴!一寸光阴!有了“似水流年”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敌我一寸光阴!”
王亦君皱眉疾想,突然记起《五行谱》中记述到,金族中有一种失传已久的绝学“回光诀”其中便有一式“一寸光阴”据说练成此功的,可以在“一寸光阴”的暂短时间内,纵横百丈。
试想,倘若谁能在这刹那之间穿行百丈,天底下又有谁能抵挡他的迅疾一击?
长留仙子行如魍魉,疾风厉电,必是修行这“回光诀”之故。
得了神尺之助,威力百倍,终于修成这惊神泣鬼的“一寸光阴”是以竟在瞬间击败当世两大高手太阳乌与雪羽鹤怪叫清鸣,当空盘旋,落到王亦君身旁。
王亦君心下骇然,缓缓地爬了起来,忖道:“她说得不错,以这‘一寸光阴’的惊人神速,即便是五帝十神也来不及抵挡!”
长留仙子格格笑道:“一寸光阴红颜老,似水流年白发生。臭丫头,反正你迟早要死,也不必等到白发生啦!”
手指微动,便要将神尺送入。
王亦君心胆欲裂,大骇叫道:“住手!”
蓦地电冲而起,不顾一切地朝她冲去绚光迷舞,锐风如电。
王亦君念力还未及反应,瞬息问又被长留仙子鬼魅般接连拍中,痛彻心肺,周身僵直,飞撞到数十丈外。
长留仙子翻身侧骑五尾赤豹,环绕着姑射仙子缓缓兜转,转动手中神尺,脆声笑道:“臭小子,就凭你的身手也想救她吗?”
王亦君咬牙爬起,见姑射仙子脸色雪白,蹙眉凝望自己,极是担心,蓦地热血上涌,快慰不已。
精神大振,所有疼痛烟消云散。
当下哈哈笑道:“不错,比起前辈来,我不知差了多少千万里,自然救不了她。不过你若是伤了她一根寒毛,今晚就休想见到金神了。”
长留仙子一怔,暍道:“你说什么?”
王亦君嘿然笑道:“事已至此,我便实话实说吧!我们的确是奉金神之命,到这里投石问路的。”
姑射仙子秋波荡漾,又惊又奇,不知他究竟何意。
王亦君心道:“仙女姐姐,这疯婆娘心智淆乱,一心只想着打败金神,唯有投其所好,胡说八道,才能救出你来。虽然有些不堪,但情势紧急,也只有出此下策了。”
长留仙子大震,怔然半晌,尖声笑道:“我猜得不错吧!老混蛋,你明知斗不过我,缩头缩脑不敢现身,却叫了这两个小混蛋来作探子……”
激动之下,神尺剧颤,月光在那尺身上一闪而过,水纹摇荡,眩光迷离。
当是时,王亦君怀中突地闪起一道淡绿光芒,刺眼跳跃。
低头望去,只见那十二时盘流光溢彩,翠芒闪耀,盘中的北斗七星发疯似的急速飞旋。
心中一惊,不知何以。
正自讶异,那北斗匆地停下来,斜斜指着“申”字。
长留仙子斜握神尺,厉声道:“臭小子,你说我杀了这丫头便见不着老混蛋,又是什么意思?”
王亦君正等她这句话,大声道:“我二人的御风术在当今天下可算数一数二,什么御风之狼跟我们一比,那便成了爬泥土狗。金神听说你在炼制“似水流年”便让我们前来试探,一则看看你的神尺究竟炼成没有,二则看看你的“一寸光阴”到底有多快。如果你炼成神尺,“一寸光阴”的速度又比我们飞得还快,那他就索性不来了,以免输了给你,传到大荒上难以做人……”
见长留仙子柳眉倒竖,咬牙切齿,知她已然相信,心下暗笑,续道:“……他在我们身上下了“竹虫并蒂蛊”一旦我们有什么不测,他携带于身的蛊母便同时毙命。他也必将不上这章莪山了。”
长留仙子恶狠狠地瞪着他,突然尖声大笑,周身颤动,神尺也随之摇晃不已。
王亦君怀内的十二时盘登时又绚光闪耀,斗柄乱转。
王亦君呼吸蓦地停顿,神光电闪:“难道这十二时盘的变化竟与‘似水流年’有关吗?”
一念未已,那北斗勺柄又匆地顿止,指向“酉”宇。
蓦然抬头,却见长留仙子骑着赤豹,已经转辗昂立于西天明月之下。
而十二时盘上的“酉”字恰在正西之位!
心中蓦地一阵狂喜。
长留仙子厉笑道:“臭小子,你满嘴胡言乱语,想诳谁来着?那老混蛋一不会用蛊,二狂妄自大,又痴迷武学,若知道我修成“一寸光阴”就算明知是死,也必定要来见识见识!你想救这臭丫头,居然扯出这等狗屁不如的弥天大谎,当真可笑之极!”
王亦君一楞,暗暗叫苦,没想到这婆娘瞧来疯疯癫癫,无理取闹,头脑却清醒之至,对石夷的了解又远胜于己,自己此番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弄巧成拙了。
心想:“他奶奶的紫菜鱼皮,遇上这么个难缠的疯婆娘,当真倒楣之至。罢了,既有这十二神盘,我便搏上一搏,总强过束手待毙。”
当下哈哈笑道:“臭婆娘,被你拆穿了。蟠桃大会在即,金神忙得紧,哪有空暇见你这手下败将?他让我们来,便是看看你究竟有多少进展。金神说,我敌不过他三招,你若能在三招之内打败我,他自会找你较量。”
长留仙子扬眉厉笑道:“臭小子,就凭你?我只需一招便可以杀了你,还要三招?”
王亦君笑道:“适才我不过是试试你的身手,根本末尽全力。这样吧!我蒙起眼睛,你若能在三招之内打败我,要杀要削,悉从尊便。如若不能,你就放了这位仙子,我们也好回去覆命。”
姑射仙子低吟一声,俏脸瞬间雪白。
长留仙子的“一寸光阴”快逾闪电,几近天下无敌,他若能逃过一击已属侥幸。
竟敢如此托大,蒙上眼睛抵挡三招?
倘若……倘若稍有不慎……她的心里蓦地一阵森寒,不敢再往下想。
眉尖紧蹙,凝视王亦君,轻轻摇头。
王亦君微笑传音道:“仙子姐姐放心,我自有办法。”
姑射仙子见他胸有成竹,心下稍安。
长留仙子目光凌厉,瞪视着王亦君,森然道:“臭小子,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啦!”
王亦君微微一笑,飘然飞至半空,凝风顿立。
左手撕下一片布幅,将十二时盘夹在其中,缠缚住双眼,时盘正好抵在两眼之间。
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只能看见北斗七星闪闪发光,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