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挂在对面墙上时钟的秒针在一点一点的挣扎着移动,一切都似乎凝滞了。
这是沈言醒来以后看到的第一样东西。
他觉得一切都好像是在做梦,可是被绷带卷缠的左手所传递过来的剧痛告诉他这就是现实。
每一次呼吸,胸口和肋部的伤就痛的让他沁满一身的冷汗。不过和强烈的口渴相比这些疼痛还算是可以忍受。
“水……”沈言的意识仍然浑浊不见底,本能的呢喃申诉着身体的需求。
一只杯子递到了嘴边,沈言努力伸着脖子去索取近在咫尺的液体,可是身体的剧痛让他的动作笨拙而颤抖,前胸的绷带都被弄湿了。
“你等一下。”一个清脆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是筱筱么?沈言想道。
一根吸管伸了过来,沈言猛的含住它,贪婪的吮吸了起来。
干燥到几乎枯萎的喉咙随着清凉水流的注入重新活了过来,撕裂的感觉也渐渐淡薄了下去。
“慢点儿喝。”
沈言顺着声音看了过去,一身雪白的护士服,自己的病床旁边坐着一个扎着马尾辫子的女孩。
“这……是哪儿……”沈言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你、你别乱动!肋骨断了三根呢!”女孩连忙伸手去扶他,“这是医院,你别担心,没人会打你啦。”
打我?我根本就不是因为这件事情而紧张的……为什么心脏会揪在一起?为什么我想要下床走出这个房间?我要去哪儿?
沈言用力抓住了女孩的衣服,使劲摇着她。
“筱筱!筱筱在哪儿!?”
女孩惊叫一声,她被沈言突如其来的暴行吓到了,大大的眼睛颤抖着,紧咬着嘴唇试图从沈言的手里挣脱出去。
沈言看到她的眼神,心里用力颤抖了一下。那让他想起了筱筱的眼睛,在最后一次凝视那双眼睛的时候,他唯一记得的也是同一种味道的无助。
他松开了手。
“求求你……求求你告诉我……筱筱在哪儿……”
“我、我不太清楚……我帮你去住院部查一下吧!”女孩愣愣的看着神态如此反常的病人,心里莫名其妙的滋生出一股怜悯。
几分钟以后,女孩回来了。在小护士的搀扶下,沈言艰难的挪着步子走出了病房。
青灰色的走廊,漫长的如同走了一辈子。沈言抬起头,凝视着三个血红的大字,心如死灰。
太平间。
失去了全部力量的沈言,女孩已经搀扶不住了。他顺着墙坐了下去,震的胸口再次剧痛起来。
“沈言。”
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沈言麻木的抬起头,他看到郭煜正坐在他斜对面的一张长椅上面。走廊里阴冷的灯光打在郭煜的脸上,苍白的可怕。
“那个……你现在该呆在病房里。”郭煜嘴唇微微颤抖着,对他说道。
沈言用尽全身力气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我要见筱筱。”
“我劝你不要。”郭煜摇了摇头。
沈言咬着牙迈开步子向太平间走去,伸手推门,却被一个人拦住了。是郭煜的司机,李力勤。
“别拦着我!!你有什么资格拦着我!!”沈言狂吼着,想要推开面前的人。
然而并不算强壮的李力勤只是用手按在了他的胸前的伤口上,沈言就全身冷汗的跪倒了下去。
“沈言!”郭煜大叫了一声,“死掉的人就只是一堆肉而已。她已经确认是心脏病突发,明天就会火化。”
“你他妈放屁!!”
沈言挣扎着扑向郭煜,想要去掐断他的脖子。
李力勤从后面按住了他的后背,轻轻松松的锁住了他的右手关节将他压在了地上。
“你也在那!!你也亲眼看见了!!那群畜生、那群畜生把筱筱她……”沈言全身发抖,几乎咬碎了嘴里的牙,“我不许筱筱就这么火化!!我要正义!!我要他们以命抵命!!!”
郭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直挺挺的跪在了沈言面前。
“沈言,你比我年长,我叫你一声哥。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可事到如今你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人不烧,事情结不了,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郭煜说完,慢慢站了起来,低着头向外面走去。
“不要烧筱筱!!郭煜!!!我求求你!!别把筱筱……”
沈言的脸紧紧的贴着冷的像银子一般的地面,泪水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他看着郭煜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深深感到郭煜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他除了声嘶力竭的发出绝望的嘶吼,什么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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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烈的发泄让已经接好的骨头和伤口再次受伤。
郭煜为了防止他情绪激动,特地让院方在筱筱火化之前给沈言的病床加了不少防护措施来制止他随意下床。
是他们多虑了。沈言已经失去了全部的气力,他只能呆呆的看着墙上那只药白色的挂钟,一秒一秒的数着,像行将就木的老人。
五天以后,他走出了医院。
炽白的阳光透过云层照射在沈言的脸上。
街道上车水马龙,推着婴儿车的年轻母亲,相互搀扶着的鹤发老人,谈笑风生的妙龄女孩,行路匆匆的上班族……
这个世界依旧宁静的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沈言在这个时候才真正体味到这个世界的残酷。它不会在乎任何一个人,渺小的如同细菌一样的人们,谁会在乎谁呢?
我在乎的和在乎我的,已经化成了灰烬。
沈言和这些麻木的人群擦肩而过,脚下的路仿佛淌满了剧毒黝黑的焦油,黏的沈言几乎抬不动腿。
郭煜给沈言的账户打进了两百万人民币,并负担了他全部的医药费。
那是沈言这辈子都没有见过的巨款,但那出卖的却是这间曾经温馨无比的小屋里,桌子中央的一只骨灰盒。
沈言坐在桌子前面,凝视着筱筱的骨灰盒很久很久。
手指抚摸着冰冷而坚硬的木质盒子,清晰的感受从指间一直传递到大脑深处,回旋着落下止不住的悲伤和绝望。
好像就是一瞬间之前的事情,沈言几乎还能看到筱筱穿着可爱的围裙在厨房里忙忙碌碌,或者在自己游戏的时候乖乖的坐在自己肩膀旁边笑着指手画脚,或者在那张并不宽大的床上羞涩的将自己全心全意的奉献出来。
这间屋子的每一个角楼都浸透着筱筱熟悉的气味,那是温柔的气味、恋意的气味、家的气味……
而如今,沈言所能嗅到的只有绝望与恶毒的腐臭。
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自己该怎么面对筱筱的父亲和母亲?
把一切都烧掉吧,连同自己一起,像筱筱一样。
连他们要火化自己最心爱的女孩都阻止不了,那么就在烈火焚身的地狱相见吧,我的爱人,这是我的赎罪。
沈言扭开了煤气,手里拿着火柴坐到了躺椅之上,任凭那浓密的臭味一点一点的填满了已经不再温暖的,筱筱和自己的家。
他抬起眼睛,看到了那张嵌在相框之中的合影。
沈言从背后擎住筱筱的双臂,拢她在怀里。女孩笑的是那么幸福,弯翘的嘴角和柔软的眉梢勾勒着某种让人根本无法忘却的永恒。
是什么人将幸福融化成了哀鸣……又是谁把永恒撕碎成了绝望?
就这样死去……
沈言无法甘心。
他走向厨房,将一把银白色的厨刀握在了手中。
沈言穿戴整齐,将厨刀插在腰上,用外套盖住了反射着阴冷光芒的利器。他走出房间,点燃一团报纸,然后从窗口扔进了客厅。
几秒钟之后,橙红色的火焰凄厉的咆哮着冲碎了脆弱的玻璃窗,向天空发出了愤怒的尖啸声。
熊熊燃烧的火焰啃食着所有渲染着沈言和筱筱曾经回忆的物品,花瓶中的百合花被焦热挤压成了褐色的扭曲,轻轻的凋零在已经变得炭黑的相框上面,最终化成了无数灰烬中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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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抬起了头,不约而同的看向走进了公司大门的沈言。
所有人都知道沈言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没有人和他搭话。
沈言几乎能够看见,在他们眼中,一个拥有着老板不公平青睐和可人妻子的可恶家伙,终于得到了报应。
他嗅的出来,曾经那股嫉妒的恶臭已经变成了剧毒的幸灾乐祸,那味道几乎让沈言呕吐出来。
也许是因为心死的不能再死了,胃部的不适变得那么微不足道。
沈言摁开电梯,选择了一个陌生的楼层。
他看着电梯门上面慢慢前移的楼层数字,摸了摸腰间的东西。
迈出电梯门,沈言向左转,走了几步,推开了一间办公室的门。
“操他妈!!干死你!!操!”
郭煜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只游戏手柄噼噼啪啪的摁着,墙上的背投电视里发出了各种各样军火的声音,爆裂的枪声充斥着他的办公室,以至于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听到沈言进来的时间。
沈言扫视了一眼,这间办公室足足有五十多平米,几乎和自己的家差不多大。
华久并不是一个小公司,董事拥有这种水平的办公室也不是不能接受。
李力勤就坐在门边的一张椅子上,他抬眼看了看沈言,眼睛里闪烁着沈言看不懂的光芒。
沈言没有理他,而是向郭煜走去。李力勤没有动,这是沈言所希望的事情。
郭煜的余光看到似乎有人影在晃动,他回过头来,看到了沈言的脸。
“你出院了?”郭煜愣了楞,脸颊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
“郭煜,我有事情问你。”沈言静静的说。
郭煜扔掉了手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那不可能,沈言!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沈言看着他,没有任何表情,“你为什么这么激动?”
郭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安的用手拢了拢头上的短发,声音勉强缓和了一些。
“你是想问,轮奸筱筱的是谁,对不对?”
“你会告诉我的。”
郭煜用手扶着办公桌剧烈的呼吸了两下,然后又掐着腰支起了身子。
“我就算告诉你了又怎么样?去找他们报仇?就算让你捅死了他们,又能怎么样?!我已经把事情替他们全都摆平了,筱筱的死亡证明是我看着医院的大夫开的,你杀了他们你也要陪上一条命。别说这个了,其实你连接近他们都做不到!他们出入的地方你觉得自己进得去?还是说你有信心和他们的保镖打个拳击比赛!?如果他们发现我没摆平这件事情,就连我们郭家也要倒大霉!!你是不是想要我现在连你也摆平!?”
“所以筱筱就要不明不白的在耻辱中死掉?”沈言眯着眼睛问。
“所以你就想绑个炸弹什么的去和姓江的同归于尽!?他姓江的动动指头,丰海市有几个人敢放屁!?”
“你不敢,我敢。”
“去你妈的!!”郭煜一把将桌子上的东西扫到了地上,“沈言,你要是敢胡闹,我……”
沈言拔出了腰间的厨刀,抓住郭煜的头发将他按在了桌子上,刀刃死死的卡住他的脖子。
“告诉我他们到底是谁!”
“我操你妈,沈言!!”郭煜破口大骂起来,死死抓着沈言的手腕,“李力勤!!!你还坐着看!?操!!”
沈言扭头看向门口的司机,“你要是过来,我就剁了他!!我现在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
和沈言预料中不同,李力勤没有动,他甚至没从座位上站起来,只是把身子向前探了探的样子。
“你以为我不想弄死他们?!要是有机会我他妈还能让姓江的他们在我头上拉屎!?老子早就他妈干死他们了!!”郭煜吼道。
“我只要他们的名字。”
“给了你他们名字,我们家就得绝户!!你要觉得解恨,现在他妈的就剁了我吧!!”
就在沈言还想要继续问下去的时候,腋下突然遭到重击,被麻痹的神经丛放弃了对胳膊的控制权,沈言手里的刀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