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跳开始加快,身体发软,胯下也痒痒的。
她觉得烦躁不安,十分难受。
她跳起身来,用力摇了一下头,在空地上打起了极为消耗体力的伏虎连环拳。
在慈念斋时静云住持虽是她师傅,但是并没有亲自教她武功。
这一招是她跟一个师姐学的,大奶奶也曾点拨过她。
因为一般的女人体力不够好,伏虎连环拳使出来效果不大,她的师姐师妹们都不怎么喜欢练它。
只有云凤一人除外,她特别喜欢这一招。
特别是当她心情烦躁时,练出一身大汗后就会觉得舒服多了。
李铁妞忙完了一大堆儿事情,刚刚坐下来歇了一会儿,就有一个女兵跑来向她报告:俘虏中有一个家伙不老实,叫他坐下他偏偏躺着,给他吃饭他还嫌没油水,把饭碗都摔碎了。
他嘴里一直骂着脏话。
另外,他好像是个官儿,别的俘虏都害怕他。
李铁妞心想:怎么会有个军官?
这些人穿的都是士兵服装,中央军军官的服装应该是很好辨认的。
她站起身来朝那个女兵一挥手,说:“走,带我去看看!”
她原来想把这事报告给庞琼花和庞小虎,让他们来处理这件事。
后来一想,他们好不容易才有时间亲热一下,还是先不要打扰他们吧。
远远地她就听见了争吵喝骂声,走近一看,一群女兵持枪围住了一个男兵,其他的俘虏们都乖乖地蹲在地上高高地举着双手不敢动。
那男的身体极为健壮,他上身的军服没有扣扣子,露出了浓密的胸毛。
此刻他正拍着胸脯大骂:“臭娘儿们,拿枪朝这儿打!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女兵们的脸因为愤怒涨得通红,要不是红军有不得打骂俘虏的纪律,她们早就冲上去一人给他一枪托了。
李铁妞正想出手给他一个教训,身后传来了庞琼花的一声怒喝。
“冯金彪,你到底是谁的老子?”
“你,你是……?”胸毛男猛地看见一个比自己还要高大的女人走了过来,他嚣张的气势不知不觉地收起了一些。
“怎么啦?手下败将,连老对头都不认识啦?”庞琼花笑道。庞小虎跟在她身后,心想:原来这人就是冯金彪。
他听袁振国大哥提起过,中央军三七八团驻扎在玉东县后,冯金彪就跑来投奔他,要跟着他混。
袁振国见他一身武艺不错,又在县保安队里干过几年,就让他当了一个班长,后来升任排长。
他这人倒是不赌不嫖,带兵也有一套,就是脾气倔强,容易跟其他的军官起冲突。
冯金彪还不到三十岁,只是他皮肤粗糙,再加上一脸的大胡子,看起来像是有四十多岁了。
“你是……黑缨罗刹?!”
冯金彪终于想到眼前的这个女人是谁了,他曾经两次败在她的手下。
第一次是好几年以前的事了。
当时他得到线人密报,带着几个弟兄去一个车马店抓捕女匪首黑缨罗刹。
结果不但没抓住她,还被她用飞刀伤了他的两个弟兄,他自己在混战中被她一脚踢中了卵蛋,痛得倒地不起。
他被弟兄们抬回家后养了一个月的伤才养好。
第二次是他领着县保安队的一个排去偷袭黑缨会在天柱峰的老巢,结果扑了个空。
回来的路上又遭到了她们的伏击,损失了二十多条人枪。
幸亏他跑得快,才没有当俘虏。
尽管在黑缨罗刹那里受了两次挫折,他还是很不服气。
他从小跟父亲和叔父练习南拳,是个不折不扣的武痴。
父亲死后他一个人出来闯荡,跟许多武师和江湖汉子比试过,从来没有吃过亏。
于是别人送了他一个“南拳王”的称号,说他打遍海南无敌手。
他很喜欢旁人对他的这种恭维。
他一直想找到黑缨罗刹,跟她堂堂正正地再打一场。
后来他打听到黑缨罗刹的真名叫庞琼花,她是江洋大盗飞刀吴的干女儿。
她的黑缨会已经改编成红军了,她自己当了红军独立师的女兵连连长,专门和国民政府的中央军作对。
于是冯金彪就跑去加入了中央军,指望以后在战场上和他的老对头见个高低。
他本来已经凭着本事升到了副连长,这次出征时因为一件小事触怒了营长,被扒掉了军官服装,降职回去当副排长。
庞琼花和中央军的先头部队打响以后,他奉命带着自己那一排士兵追击,没成想遭到红色娘子军女子突击队的突然袭击,当了俘虏。
他一直不知道自己追击的那几个红军中就有他的老对头庞琼花。
对方人虽少,但是庞琼花的枪法太好了,几乎是弹无虚发,一路上他的兵被干掉了五个。
因此他们不敢过分逼近。
等到庞琼花的子弹打完了,他正准备把他们一举擒获,没想到又中了一群女兵的埋伏,当了俘虏。
真是倒霉透了。
“庞连长,老子承认这是第三次栽在你手里了。不过老子还是不服气,有本事我们两个单独较量一下,谁输了谁下跪磕头,拜胜者为师。你看如何?”
这冯金彪也真是个死脑筋,当了俘虏后也不知进退,张口闭口“老子老子”的。
不过正因为这样,庞琼花和小虎都看出来他是个直性子,不会耍什么诡计,倒是有那么几分可爱。
就连李铁妞和那些女兵们听了他的话都忍不住要笑。
庞琼花和小虎对视了一眼,会心地一笑,似乎都猜到了对方心里的想法。
他们刚才还在发愁自己这边的力量不够,很难攻进龙兴镇去把冯师长救出来。
若是能把冯金彪和他的兵收为己用,倒是很有帮助的。
看得出来,他能镇住自己的部下。
不过小虎担心庞琼花身上有两处枪伤,而这个冯金彪的功夫还不知深浅,至少他是个强壮的男子汉,她现在的状况能不能对付得了他?
“冯金彪,我看你不像是个说话不算数的小人。那好吧,咱们两个就比一场。你说吧,想跟我比什么?枪法,兵器,还是拳脚?”
“这……”
冯金彪突然觉得尴尬起来。
他带着一个排的兵追击庞琼花这边的三四个人,一路上被她手里那支驳壳枪给一连干掉了五个。
这五个人都是他排里的骨干兵,其中至少有三个人的枪法比他强。
因此比枪法他是没有任何胜算的。
兵器上他也不是很擅长,庞琼花的飞刀可是得到了飞刀吴的真传的。
他的脸皮就是再厚也不好意思对她说:“咱们来比兵器,但是你不许使你最拿手的飞刀。”
看来只能比拳脚了。
他一贯自视甚高,庞琼花她再厉害也是个女的,自己和她比武竟然还要挑三拣四地占便宜,这已经让他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不过事到临头,再反悔不比那就更丢人了。
想了一下,他弯下腰在地下用树枝画了一个直径大约两丈的圆圈,然后对庞琼花道:“我们来比拳脚。但是我是个堂堂的男子汉,总不能占女人的便宜。我就呆在这个圈子里,你要是打累了,只要跳出圈子外面我就会停下来等你,若你能是把我打出这个圈子就算你赢!”
冯金彪不是傻瓜,他的这种比法看起来很吃亏,但是也不一定。
庞琼花要是想赢他就必须主动进攻,他只需守在圈子里见招拆招就行了。
要是没有圈子的限制,两人打得满场飞,他自忖不是个身轻如燕的人,奔跑起来不但容易疲劳,也容易被偷袭。
再说这种比法,庞琼花去圈子外面休息时他也可以在圈子里休息。
若庞琼花休息的次数过多,就算最后赢了他,他的面子上也会好看许多。
庞小虎精明的很,马上就想清楚了这其中的利弊。
他正想提醒庞琼花,刚喊了句“姐”,没想到她想也不想就一口答应了冯金彪:“好,就这么办!”
小虎只好闭上了嘴。
那些女兵们全都激动起来。
她们中有的人还没有见识过庞连长的身手,今天这样的比武当然不能错过了。
她们除了负责警戒的那几个人以外,其余人马上在圈子外围找地方坐下来观看。
就连那些俘虏们也起了兴致,不过没有命令他们不敢擅自移动。
庞琼花想收服冯金彪,也想收服这些俘虏们。
她走过去向李铁妞耳语了几句,李铁妞点了点,对那些俘虏大声喊道:“你们可以坐到这边来看,但是要排着队过来。坐下来后没有命令不要站起来,更不许乱说乱动!”
那些俘虏们听了,一边低声欢呼着,一边乖乖地排着队去圈子外面坐成了一个半圆形。
另一个半圆形坐的是女兵们,小虎和李铁妞云凤也在她们中间坐下。
冯金彪已经站到了圈子里。
庞琼花向小虎望了一眼,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自信。小虎这才放了心。
庞琼花猛地大喝一声,身子朝圈子里的冯金彪飞去。
小虎一直盯着她的动作,觉得她这一招很熟悉。
突然他想起来了,和黑缨大姐第一次见面时就看到过她的这种身法。
这时冯金彪早已严阵以待,见庞琼花右手挥拳打来,他双掌齐出迎了上去。
两人都是硬碰硬,没有任何的投机取巧。
只听“嘭”的一声,庞琼花落地后双腿站得稳如泰山。冯金彪则噔噔噔地连着退了三步,站住后还张大口喘了几下。
“好!连长加油!”女兵们高兴得大喊起来。
那些俘虏们则吃惊得不得了。
因为冯金彪平日里和人动手从来没输过,他的功夫可是真的,不是好看的花拳绣腿。
庞琼花这一拳打去,至少证明她的力气比冯金彪还要大!
冯金彪还没缓过劲儿来,庞琼花左手又是一拳打来。
冯金彪本来已经退到了自己画的圈子边缘,不能再退了。
他也大叫一声,和刚才一样用双掌朝她的拳头迎了上去。
又是“嘭”的一声响。
这一次冯金彪没有后退,他的脸色变了几变,露出了极为痛苦的表情。庞琼花不给他留下喘息的时间,紧接着抬起右腿向他的胸脯用力蹬去。
其实刚才的两次交锋冯金彪已经尽了全力。
他的两臂被震得又痛又麻,早已失去了知觉。
现在庞琼花的腿蹬过来,他不敢再用双手去接招了,想躲又没处躲。
他急中生智,闭住气胸部往前一挺,结结实实地挨了她一脚。
“咚”的一声,庞琼花这一腿把冯金彪蹬了一个跟头,狠狠地摔在圈子外面。
冯金彪被摔得七晕八素,爬起来两次都没站稳,又倒了下去。
那些女兵们都乐得哈哈大笑起来,最后还是李铁妞走上前去将他拉了起来。
那些男俘虏们因为害怕冯金彪,不敢公然为庞琼花叫好。
但是他们心里对她显然是佩服极了,刚被俘时的那种不服气的感觉也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冯金彪光棍得很。
他站起来后二话不说,对着庞琼花扑通一声跪下,连着磕了八个头,一边磕一边说道:“师傅在上,请受小徒冯金彪的八拜之礼。天地为证,从今后金彪任从师傅驱使,不敢有半句怨言。”
庞琼花收服了冯金彪,心里极为高兴。
她让李铁妞先把冯金彪和那些俘虏们带到一间屋子里休息,她和小虎还要再仔细商量一下明天的行动计划。
那些女兵们也各归各位,执行分配给自己的任务去了。
庞琼花刚才比武时似乎没有费太大的劲儿,只有李铁妞云凤和小虎这几个练过功夫的人能看出,她胜的绝不像看起来那么轻松。
细心的小虎还发现,她军装的臀部渗出了一点血迹,肯定是她用力过猛,屁股上已经缝好的伤口又裂开了。
小虎招手叫来云凤,他们两个一边一个把庞琼花搀扶着,回到了那间木屋里。
他让庞琼花弯下身子,撅着屁股,两只手撑在桌子上。
他帮她解开军裤的皮带退下裤子,又脱下那条三角裤,然后仔细察看她屁股上的伤口。
他看着裂开了的伤口,心疼的叫了一声“姐”。
云凤就站在身边,他没好意思哭出来。
庞琼花用手拍了拍他的脸,说道:“不用担心,小虎,姐没事的。”
庞小虎强忍住眼泪,开始给她重新缝合伤口,云凤在一旁给他当助手。
为了分散庞琼花的注意力减少些她的疼痛,他一边工作一边向她介绍云凤。
“这个姑娘是我的师侄,名叫云凤,满十六岁了。她生下来就是个哑巴,还是个孤儿,是我师傅捡回来放到尼姑庵养大的。她很聪明,从小就练武,她的功夫比我可强多了。”
他已经跟庞琼花详细说了自己拜师的经过,因此她知道他的师傅是南府的大奶奶吴雪梅。
“哦?”庞琼花对云凤很感兴趣。她招手示意云凤走近前,拉住她的手握了握,又摸了摸她的胳膊和腰腿等部位,似乎在检查她的体质。
云凤对庞琼花很有好感,要是换一个人,她是不会愿意让她随便摸自己的身体的。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身上掏出了一把小刀,递给了庞琼花。
那是她从被庞琼花杀死的那个中央军士兵的背上拔出来的,当时刀上沾满了血,她已经在山泉里把它冲洗干净了。
这时庞小虎已经给庞琼重新缝住了伤口,还为她穿好了裤子。庞琼花接过那把飞刀,问云凤:“你以前学过使用暗器吗?”
云凤点了点头。
她确实练过暗器,不过她学的是飞锤,不是飞刀也不是飞镖。
她用两手比划成一个圆圈,还做了一个扔飞锤的动作。
小虎看懂了,向庞琼花解释说:“她的意思是她学过飞锤。”
云凤马上跟着点了点头。
庞琼花问道:“你练飞锤练了几年啦?”云凤伸出三根指头表示练了三年了。
庞琼花用飞刀在这间屋子的门上划了一个叉,然后把飞刀递给云凤说:“你试着用飞刀打那个叉,记住,要用全力打。”
“嗖”的一声,飞刀钉在了门上,不过没打中庞琼花画叉的地方,而是往左偏了三寸。
不料庞琼花见了却大声叫好:“太好了。这力道,这准头儿,真是一块学飞刀的好料啊。云凤,你愿意跟我学飞刀吗?”
云凤激动地点了点头。
她虽然练过飞锤,不过练得不是太好。
因为这不是她师门传授的功夫,而是她跟一位俗家师姐学来的野路子。
那位师姐现在还不如她,无法教给她更多的技巧。
庞琼花的飞刀绝技她可是亲眼见到过的,那几乎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庞琼花高兴地张开胳膊,一边一个搂住了云凤和小虎。
她转头对小虎说:“你这个师侄姐姐我要了,你不会舍不得她吧?”
说完她还调皮地对他挤了一下眼睛。
小虎不知道她是不是另有所指,脸不由得红了起来。
庞琼花见了,乐得哈哈大笑。
原来小虎想跟她学飞刀,她推却说学飞刀太难了,还说真动起手来飞刀远不如驳壳枪有用。
她主要是觉得小虎的基础不够好,加上他的事情太多,肯定没有时间下苦功去练她的这门绝技。
云凤却不同,她从小习武,这方面的天赋也很好,学起来肯定事半功倍。
第6节:出奇制胜
夏希这几天一直都在独立师师部里忙碌着。
刚接到报告说镇子外面来了中央军的大队人马时,他很是紧张了一阵。
后来派出去侦查的红军战士回来报告,说那支中央军的部队只有五百多人,他们可能是住扎在玉东县城的中央军三七八团的一个营。
这下子夏希放了心,同时他心里又打起了一个主意:他要消灭这股中央军。
现在龙兴镇的红军部队有独立师的第一团和第三团,共一千五百多名战士。
以多打少,他认为消灭五百多中央军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夏书记不禁想起了被他抓起来打成反革命的冯怀钰。
冯怀钰的战功卓着,红军在他指挥下消灭的敌人加起来都有两千多了,因此他被誉为根据地的战神。
但是那些被消灭的敌人几乎都是各县各镇的保安武装,而且他每次都是集中绝对优势的兵力去包围分割敌人,然后再消灭敌人或者迫使敌人缴械投降。
至于对付正规的中央军部队,冯怀钰最多的一次是打垮了中央军的两个连,打死打伤三十多人,俘虏了五十多人。
要是他夏希能够一举迁灭眼前的这一个营的中央军,那他岂不是比冯怀钰还要厉害的战神?只要一想起这一点,夏书记就激动得不能自已。
不料师部的那些参谋们和底下的团长营长们都一致反对他提出的这个方案。
他们找了许多理由:战士们训练不足,武器弹药缺少,粮食不够吃,医药用品几乎没有,等等。
就连他刚刚提拔起来的汪师长也没有站出来支持他。
坚定支持他的只有一个徐副师长。
可惜徐副师长一直在政治保卫局工作,没有打过仗,一问起具体的作战部署他就没辙了。
夏书记为此十分恼火。
他在苏联学习时读过好几本苏联红军中的着名军事家的着作,他就不信自己的军事素质会比冯怀钰这个土生土长的红军师长要差。
他决定绕开汪师长和其他各级指挥员,亲自来指挥独立师打胜这一仗。
龙兴镇的地形很特殊,从南面很难攻破。
红军早就在那一边修建了阵地和哨所,防守得相当严密。
北面的地势比较平坦,如果不怕多绕几十里的路的话,很容易从北面攻进来。
这一次因为有庞琼花的鸣枪报警,驻守在这里的红军战士们已经有了准备,一个营的中央军想要攻占龙兴镇是不容易的。
这次来的中央军虽然武器弹药充足,但是地势不利,就算攻进来也许会有极大的伤亡。
他们在人数上不占优势,即使知道了这一带的地形,恐怕也不敢也分兵从北面夹击。
但是红军如果主动去攻打严阵以待的中央军,那就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了。
如果由冯怀钰这种能征惯战的人来指挥,取胜还有一定的把握。
可是现在他和他手下的那些得力骨干们全被当成反革命给关起来了,各个部队的士气一落千丈。
这个时候主动向占据了火力和地形优势的中央军发起进攻,不打败仗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独立师的各级干部们都不敢向夏书记提起士气低落的这个最为严重的问题。
只要一提这个,夏书记肯定会认为他们是对当前的肃反运动不满,很可能会把他们当成破坏军心的敌特分子拉出去给枪毙了。
开战的第一天夏希命令汪师长亲自率领独立师一团的两个营七百多人去攻打敌人的正面工事,结果伤亡了两百多人后他们败退了下来。
夏希认定这一次失败是因为汪师长临阵胆怯,指挥不力,当场罢了他的官,让他去负责后勤。
接替汪师长指挥的是独立师三团的廖团长。
廖团长名叫廖定远,打仗以勇猛称着。
他从自己的第三团抽调出来三百多人的生力军组成敢死队,绕到敌人的左后方发起突袭。
此仗一开始就打了中央军一个措手不及,攻下了一个重要的高地。
可惜弹药不足,后援不继,被敌人集中兵力反扑,敢死队在伤亡了一半人之后不得不退了下来。
这两天总共有差不多三百多红军的伤员被抬回了龙兴镇,一时找不到地方安置,只能暂时把他们集中在前委的大会议室里。
根据地缺医少药,伤员们痛得日夜不停地叫唤,吵得前委和师部的干部们都睡不着觉,心情也格外的压抑。
夏书记现在总算是明白过来了,打仗这事真的不是儿戏。
他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听从汪师长的劝告,采取稳扎稳打的办法。
敌人的兵力不多,只要独立师依据险要的地形坚守下去,他们迟早是会退走的。
现在他最害怕的就是下面的官兵们心里不服,要找他算这笔账。
他开始疑神疑鬼起来,好像每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人都是他的敌人,都想要造他的反。
他命令政治保卫局的人严密监地视各级干部,对那些不顾大局,胆敢散布不满情绪的人,紧急情况下可以先斩后奏。
他想起了筹办已久,后来因为军情紧急而取消了的公审大会。
他寻思,要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处决一批反革命分子,也许能提高士气,扭转局面。
他正思考着该不该这么做,下面的人来报告:敌人开始向龙兴镇发起进攻了。
中央军放弃了防守的策略,开始大张旗鼓地进攻龙兴镇的外围阵地。
轻重机枪的子弹和几门山炮的炮弹像雨点似地往红军这方的阵地上撒去。
廖团长觉得快要守不住了,紧急派人回镇里向夏书记求援。
这时夏书记身边除了一个连的警卫部队,已经无兵可派了。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让警卫连长带着两个排去增援廖团长,只留下一个排的战士保卫整个前委和师部。
他原来在保卫局的那些亲信凡是能上战场的都已经被他派到各个部队去了(主要是去监视各级指挥官),剩下的只是几个女干部,还有一些从来没拿过枪的文职人员。
他派一个班去协助前委机关做撤离的准备。
另一个班负责看押那些被关押起来的反革命分子,防止他们趁机捣乱或者逃跑。
他自己身边只留下了保卫局的几个亲信和一个班的警卫战士。
镇子外面的枪炮声响了几乎一整天,到了傍晚终于停了下来。
但是敌军并没有撤走,因此夏书记也不敢把派出去的援兵再调回来。
这几天他因为焦虑过度,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脾气不是一般的大。
不论是前委的干部还是警卫战士,路上见了他都得躲着走。
快到深夜了,根据地的最高领导夏希同志还坐在办公桌前看文件。
除了一个勤务兵偶尔进来给他添茶倒水外,周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其实夏书记的脑子里空空的,虽然睁着眼睛,但是什么都看不进去。
过了一会儿,那个勤务兵听见夏书记的那个方向传来了鼾声,他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突然,龙兴镇的街上传来了激烈的枪声,还有许多人的奔跑声和叫喊声。
夏书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忙问部下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保卫局的亲信跑来向他报告说:敌人的先头部队已经攻进镇子里了,镇子外面的情况不明,他们和廖团长的队伍从今天早上开始就断绝了通讯。
这时只有一个警卫班守卫着夏书记办公的那个院子,他身边还有六个保卫局的工作人员,其中就有独立师政治部主任兼前委政治保卫局局长胡文君。
她虽然佩有一把压满了子弹的驳壳枪,但是她从来没有打过仗,拿着枪也不顶事儿。
这时枪声越来越近,敌人已经包围了这个院子。
夏书记歇斯底里地举着一把手枪大声叫喊,命令警卫班死守这个院子,不放一个敌人进来。
那几个留下来的保卫局的人都是文职人员,没上过战场。
他们都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
胡文君更是吓得尿了裤子,卷缩在办公桌底下。
门外的敌人不是别人,正是庞小虎和老黄小黄两人,再加上冯金彪和他手下的那二十几个中央军。
从清晨开始,一切都在小虎和庞琼花的掌控之下,按照他们预定的计划一步一步地执行着。
因为冯金彪的投靠,小虎和庞琼花得到了关于这股中央军的详细情报。
他们是三七八团的一个营,领兵的是袁振国团长的得力部下张营长。
他们只是奉命护送一批军火去玉东县的,结果走差了路。
阴错阳差之下被庞琼花误认为是来进攻根据地的,这才和龙兴镇的主力红军打了这么一仗。
张营长是个小心谨慎的职业军人。
他接到发现红军的报告后,立刻命令手下的部队就地挖掘工事,摆出防守的阵势。
他押运着一百多辆大车的军火,要想快速撤走是不可能的。
他的作战方案就是利用优势火力挡住红军的进攻,等待援军的到来。
他大约知道红军独立师有三个团大约两千多的兵力,占有绝对的兵力上的优势,他们的师长是北伐时期就出了名的冯怀钰将军。
因此他绝不敢轻敌冒进,哪怕是在前两天的阵地战中取得了不小的战果。
他对红色根据地的肃反运动一无所知,当然也不知道红军独立师的骨干大部分都被打成反革命了,他们的综合战力不到原来的三分之一。
他甚至怀疑红军是在诈败,目的是引诱他进攻,然后再突然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
庞小虎因为和袁振国是结拜兄弟,经常去三七八团,和这个张营长也混得很熟。
他想到了一条妙计,和庞琼花商量后,她也觉得可行。
于是庞小虎只身去见中央军的张营长。
他本来就是三七八团的少尉联络员,因此很顺利地被哨兵带到了张营长那里。
张营长看见庞小虎后非常吃惊,不明白他怎么会到了这里。
他对这个顶头上司的拜把子兄弟很客气,恭恭敬敬地把小虎请进了自己的临时指挥所。
他们关起门来密谈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达成了一致。
张营长亲自把小虎送了出来,拍着胸脯对他保证:“庞兄弟只管放心,我一定尽力配合,让我们一起为党国立下这件奇功。”
庞小虎从中央军阵地走出来后见到了正在焦急地等着他的庞琼花。
庞琼花已经打听好了,红军这边的指挥官是独立师三团的廖团长。
廖定远这个人的脾气特别大,平时哪怕是冯师长他也敢顶撞,因此他幸运地没有被夏书记当成冯怀钰的亲信来整肃。
夏书记本想拉拢那些不服冯怀钰的人,却没有想到,廖团长和庞琼花颇有渊源:她曾经两次和廖团长并肩战斗在第一线。
庞琼花对小虎说她要去见廖定远,争取让他主动配合他们的行动。
如果廖团长愿意提供支持,那他们的计划就万无一失了。
小虎想了一下就点头同意了。
廖团长正在为眼前的战局伤脑筋。
敌人的武器精良弹药充足,又以逸待劳不主动出击。
自己这方虽然人多,但是士气低落,简直是毫无胜算。
偏偏夏书记还一会儿一个命令,逼着他马上发起新的进攻。
他平时虽然顶撞过冯师长,但是心底里对他的才华还是很钦佩的。
这个夏书记就会瞎指挥,才几天功夫就让独立师的精锐遭受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损失,再这么下去,整个红色根据地都要被他给搞垮了。
他见到庞琼花后很高兴。
她不但是他的战友,也是他暗地里喜欢过的女人。
他从前对冯师长有怨气,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嫉妒。
因为他觉得庞琼花喜欢的男人不是他而是冯师长。
他当然不相信冯师长和庞琼花会是反革命分子。
他原来准备打胜了这一仗就去找夏书记据理力争,要求他释放冯师长,赦免庞琼花。
谁知他一上来就打了个大败仗,心里别提多么憋气了。
庞琼花向他陈述了夏书记搞的这一次肃反运动的危害。
她说再这么折腾下去,不等中央军打来,根据地就会完全垮掉了。
她还说现在是生死存亡的紧急时刻,若不采取断然措施控制住夏书记和他的政治保卫局,让冯师长重新回来领导革命斗争,那么以前取得的所有革命成果都会被葬送掉,那些牺牲了的同志们也都白死了。
她申明这件事她可以承担全部责任,哪怕是上级怪罪下来,要杀要剐都是她一个人来承担,绝不会连累其他人。
她现在只需要廖定远做出几点配合:第一是继续留在原地与中央军周旋,只要他们不真的攻上来,就不要主动出击。
第二是马上派人向前委请求支援,就说遭到了敌人的猛攻,快要守不住了。
第三就是悄悄地放她的人进入龙兴镇。
廖定远提出,要是中央军趁机打进来怎么办?
庞琼花说他们不会。
如果真的那样,他完全可以根据情况采取必要的措施,或者坚守或者撤退或者反击。
廖团长考虑了一会儿,最后决定相信庞琼花说的话,一切都按她的要求办。
他不清楚她和对面的中央军有没有过沟通,但是他相信她这样的人是绝不会背叛革命的。
如果她通敌的话,那就是说冯师长也通敌,他们两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整个根据地和红军独立师出卖给国民政府,根本就轮不到他姓廖的来帮什么忙。
天亮后张营长的中央军部队发动了声势浩大的进攻,实际上是雷声大雨点小,并没有对廖团长指挥的红军部队造成什么伤亡。
不过他还是依计派人向前委紧急求援。
夏书记接到廖团长的求援信后果然上当,他把警卫连的两个排派出来增援,只剩下了一个排留在龙兴镇担任保卫工作。
小虎和庞琼花领着女子突击队和冯金彪的二十多个中央军来到了红军的阵地前。
廖团长的两个部下已经等在那里了,他们护送这些人通过了红军的阵地,把他们全部带进了龙新镇。
小虎事先已经让冯金彪他们把领章帽徽都摘掉了,因此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是中央军。
进了龙兴镇以后,他们立刻兵分两路。
庞琼花带着女子突击队去营救被关押起来的冯师长和其他同志们,小虎则和冯金彪的人直扑前委驻地。
他要斩草除根,把夏书记和他的那些知情的亲信们全部干掉。
不然的话,就算冯师长和庞琼花能度过眼前的难关,以后也逃不过共产党内部无穷无尽的整风和清理阶级队伍的运动。
这一点打算他没敢对庞琼花说,害怕她会反对。
庞小虎亲自向夏书记和被围在院子里的人喊话,他叫他们放下武器,然后双手抱着头蹲在地上。
不然的话,他就要下令往院子里扔手榴弹了。
那几个保卫局的人中除了胡文君外都没有枪,胡文君的驳壳枪已经交给了警卫班的曹班长,反正她自己拿着也是摆样子的。
警卫班的战士们还坚守在围墙后面,他们的子弹都快打光了。
他们都不知该怎么办,只是拿眼睛盯着曹班长。
有一个年纪小的战士结结巴巴地开口道:“班长,我……我们……投降吧?”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啪啪”的两声枪响,他倒在了地上,背后多了两个往外冒血的窟窿。
就见夏书记正把冒烟的手枪插回自己腰里的枪套上:“谁要是想投降,立刻枪毙!”
那个小战士伸出两手向曹班长的方向抓了两下,然后就不动了。他的眼睛里带着不甘,好像有许多话要说似的。
那几个保卫局的人听见这么近距离的枪声,不知发生了什么,纷纷跑过来查看究竟。
只见夏书记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正用沙哑的声音叫喊着,说是要跟敌人战斗到底。
他好像感觉到了自己的末日将近,心里已经忘掉了恐惧。
接下来更为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啪”的一声枪响,夏书记的额头上多了一个洞,血流得满脸都是。
他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栽倒在地下,死了。
开枪的人是曹班长,他手里握着的正是胡文君的那把驳壳枪。
接下来他把枪口对准那几个保卫局的人,扣动了扳机。
一阵枪声过后,他们一个个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们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至死也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些警卫班的战士们回过神来,不等曹班长吩咐,纷纷把自己手里的武器扔到了地下。
曹班长的子弹也打光了。
他扔了枪,对着窗外叫了一声:“我们缴枪投降了!”
然后两手抱住头蹲在了地上,警卫班的战士们也学着他的样子,双手抱住头蹲在地上。
其实缴不缴枪都一样,他们的枪里的子弹早就打完了。
外面的小虎和冯金彪听到这一阵枪声吃了一惊。
他们走进院子一看,发现里面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的尸体,其中就有中共海南前委书记夏希。
当然,小虎并不认识他,是后来问了一个当了俘虏的警卫战士后才知道的。
他找到那个目光呆滞的曹班长,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了解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曹班长是那个被夏书记打死的小战士的同母异父的哥哥。
那个小战士名叫王小二,他自己叫曹光,王小二刚参军还没几天。
曹光平时对这个弟弟很疼爱,只是因为他们不同姓,除了自己班里的战士,别人都不知道他们是两兄弟。
夏希枪毙他弟弟后,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拔枪打死了夏希。
接下来他一不做二不休,开枪把那几个保卫局的干部全杀了。
曹光不清楚站在眼前的庞小虎的身份,猜想他可能是中央军的一位长官。
他知道自己除了投靠中央军,已经无路可走了,以后恐怕不论到哪儿他都是共产党组织要追杀的人。
于是他请求小虎收留他,无论让他干什么都行。
小虎想了想,觉得他这个人还是有些用处的,就点头答应了。
说心里话,曹光替他干掉了夏希和那些保卫局的人,他不用再费心思去跟庞琼花和冯师长做解释了,算是无意中帮了他一个大忙。
这位曹班长关键时刻毫不手软,看起来像是个有用之人。
庞小虎吩咐冯金彪带兵在一旁监视,由曹光指挥那些投降了的警卫班战士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大坑,把夏书记和那几个保卫局的人的尸体都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