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此时正值午后,阳光正是炽烈,但那妇人半睁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的样子,好像灵魂并非装在这幅躯壳内一般,屋内虽然宽敞明亮,但因这个妇人的出现,突然间变得阴森森、凉飕飕的。
保姆走到那妇人面前,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不知什么话,那眼睛看了看白莉媛那个方向,然后转身走上客厅旁的红木楼梯,听着脚步声往上逐渐消失,居然什么也不说,把白莉媛和那个妇人直接扔在了客厅里。
白莉媛站在那里,有些尴尬,不知所措,她并不知道这妇人的姓名,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家里的女主人,但保姆之前并没有介绍她,她不知该不该主动打招呼,也不知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只好僵在了半地。
白莉媛不说话,那妇人也不说话,她的脑袋耷拉地斜倚靠在沙发扶手上,一对眼袋很重的眼睛半睁半闭地,不知是不是在看人,这种感觉让白莉媛更加难熬。
僵了半刻,白莉媛感觉自己背后一片冰凉爬了上来,不用扭头看就知道,自己的皮肤此刻肯定起了一堆鸡皮疙瘩,要不是之前已经答应了程阳,要不是那笔报酬实在诱人,白莉媛恐怕此刻扭头就走了。
不过那妇人总算是抬起了头,或者说她终于醒了过来,待看清妇人的正面时,大概可以判断她年龄只在四十岁以上,论五官轮廓长得还是蛮端正清秀的,只不过脸上的肌肉大量萎缩,根本撑不住皮肤的滑落,看上去像是被风干后的木乃伊般,着实恐怖。
此时,这具木乃伊般的妇人睁开那骨架森然的眼眶,那对有气无力的眼睛盯着眼前这个鲜妍姣嫩的小妇人看了又看。
虽然白莉媛年近三十,也不是什么青春少女了,但由于天生丽质的缘故,再加上婚后丈夫的百般呵护,所以整个人保养得十分鲜润,皮肤饱满而富有弹性,脸上的胶原蛋白并无一丝欠缺,再加上生育后增添的自然丰韵,此刻的白莉媛犹如一朵已经授粉后的鲜花,正处于女人一生中最为巅峰的状态。
一个鲜嫩多汁,一个干瘪枯萎,白莉媛和那个中年妇人同处一室,就像是鲜花与白骨放在一块,反差及其强烈,对比也尤为突出。
妇人看了半响,终于开口说话了。
“坐吧。”
她的声音也同面容一般细微不可听,但却有股难言的尖锐在内。
白莉媛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点了点头,在最远的那个沙发上坐下,她虽然坐了下来,但却有半个屁股悬在外头,这个身体姿势暴露了她内心的想法,若非必要,白莉媛真想立即远离这个阴森的妇人。
白莉媛坐下后,那妇人又不说话了,只是将那对死寂的眼珠盯着她的脸蛋,好像上面有什么值得探寻的秘密一般,白莉媛屏息端坐,目不斜视,虽然不去看那妇人,但却能够感受那妇人的眼神在自己脸上探索的触觉。
那触觉好像章鱼伸出了十几个触手在上方游动,每一个触手的吸盘湿漉漉地在上面趴着,将上面附带着的冰凉阴冷的水气浸透入白莉媛的肌肤之中,令她浑身发冷、浑身不自在。
处于这样的环境里,白莉媛每一秒都像是在针尖上踮脚般难受,那妇人虽然不说话,但她章鱼般的眼神却比任何语言更加可怕,白莉媛好几次想要开口说点什么,把场面上的气氛暖和一下,但一张口就接触到空气中的冰冷死寂,顿时只得把快要脱口而出的话收了回去。
白莉媛口中不说,光凭眼睛看了几眼,心里大概推断一下,这个妇人虽然看起来颇为恐怖,但从她的穿着和体型来看,并非吕家的下人,但从她的年纪来看,又不像是吕江的子女,那么唯一可能的答案就是,她是吕江的妻子,或者姐妹这一辈的亲戚。
但无论如何,这个妇人实在是太诡异了,与她同处一室简直是煎熬。
幸好,白莉媛的煎熬只维持了不到5分钟,只听见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走了下来。
这男人年近五旬,但头发却没有半根见白,向后梳了个油光锃亮的大背头,一张马脸配上那高高挺立的鹰钩鼻,看上去颇有威势。
他的嘴巴颇大,但双唇却薄成一条线,下巴如花岗岩般向外凸起,显示他极为坚定的意志力和自控能力,两道又黑又粗的浓眉如鹰翼般飞向鬓角,深陷的眼窝里的双目似乎总是眯着,但从中射出的光芒却无比锐利而不可挡,令人望而生畏。
白莉媛当然认得此人,他就是这个屋子的男主人,也是她这次过来裁剪衣服的服务对象,三港公司总经理吕江。
吕江今天没有像往常出现在员工面前般西装革履,只是穿了一套带条纹的家居服,薄薄的衣料后映出的身体轮廓笔挺清晰,以他的岁数和生活方式,能够保持这种身材,已经十分难得了。
吕江脚下趿着皮拖鞋,缓缓地从楼上走了下来,他的步伐端重安详,神态自若,好像一位国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吕江下楼后,首先走到沙发上那名妇人身边,俯下身子凑了过去,十分亲热地帮她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好像热恋中的丈夫对妻子所做的一般,柔声道:
“坐了这么久,累不累,要不要让阿婶扶你上楼躺下,睡一会儿。”
那妇人自从吕江下来后,眼睛立马从白莉媛身上移到吕江那里,原本冰冷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炽热,当吕江附身靠近她的时候,那苍白如纸的脸上却一下子多了几丝红晕,好像吕江就是她的灵丹妙药,一下子就可以让她重获生机。
那妇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声音细微地道:
“不要,我不累,我想和你说说话。”
那妇人边说着,边伸手想要握着吕江的手腕。
吕江微笑着抬起头,重新站直了腰板,有意无意间避开了那妇人伸出的手,他像是没有看到妇人的语言动作,又像是当她刚才说的话并不存在一般,径直答道:
“你真的累了,不休息是不行的,要听话,乖。”
吕江说话的口吻与先前一般柔和耐心,好像在无条件满足妻子的好丈夫般,但他的话却和他的语气南辕北辙,而他此刻压根不看那妇人,只是提高了嗓子,对楼上喊道:
“阿婶,扶太太去房里休息。”
闻声,先前不知隐身到哪里去的保姆阿婶,此刻像是从哪个角落里变出来般,几秒间就出现在了客厅,她轻车熟路地推出一张轮椅,手脚麻利地将沙发上的妇人抱了起来,放置在轮椅上坐好。
白莉媛这才发现,原来那妇人裙子下方的两条腿细如芦柴,简直就像是三岁小儿的胳膊,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妇人一直坐在沙发上不动,为什么她的坐姿举止看起来那么诡异,为什么她身上总带着那股冰冷的死亡气息,原来这妇人是个残疾,不良于行。
“不,我不要休息,我要你陪我......”妇人虽然被坐上了轮椅,但显然她并不情愿接受这个安排,她无力地挥舞着同样细弱如儿臂的胳膊,口中发出微弱的抗议声。
但阿婶显然对此情况富有经验,她不容妇人继续表达抗疫,推着轮椅就往楼梯下的一间卧室走去,很快便关上了门,将妇人的抗议隔在了门后。
吕江一直在旁看着阿婶行动,他的脸色还挂着先前温柔的神情,在整个过程中丝毫没有不耐烦,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处理方式。
待到那间卧室的门后再无声音传出,吕江这才扭过头来,头一次正眼看着白莉媛,嘴角挂着一丝微笑道:
“不好意思,我太太自从生病后,脾气变得有些古怪,不周到的地方,你多担待。”
吕江身为三港公司总经理,全盛时期管理着好几万的员工,员工们从来看到的都是他威严庄重的一面,白莉媛跟他接触的机会更少,所以头次见到他这么温和客气的样子,简直有些受宠若惊。
白莉媛在吕江下楼梯的时候已经站起身来,目睹了吕江和他太太的那一段小插曲后,心里对吕江已经有了一个正面的评价,觉得这个男人对待自己长期卧病瘫痪的妻子十分有情有义,是个很有担当的男人,印象分已经增加了不少。
现在与吕江当面交谈,他展示出来的平易近人、富有人情味的一面,又进一步让白莉媛放松了戒备,也让她一直紧绷的弦安定了下来,所以此刻她没有先前那么不自在,反而可以坦然答道:
“吕总,您客气了,您夫人也很好啊,我很感谢您请我来做事。”
吕江满脸带笑地点点头,他那原本威严的面容也变得舒展起来,让他似乎年轻了十岁有余,只不过那道鹰隼般的目光不经意在白莉媛身上快速扫了一圈,最后停留在那张娇艳无比的脸庞上,正好白莉媛此时抬头看着他说话,脸上挂着自然的笑容,如此近的距离,那张没有任何妆容的脸蛋却美得动人心魄,就连吕江这样历练的人物都不由得为之一颤,目光呆滞地停留在那张动人的玉脸上,无法移开。
此时,偌大的客厅只有吕江与白莉媛两人,一男一女对立而站,虽然两人并没有什么接触和语言,但在这种状况下却显得有些突兀。
幸好吕江应变极快,他虽然稍一失神,但很快就调整过来了,目光迅速地移开,表情也恢复了原本的严肃,颔首道:
“时间也不早了,你跟我来吧。”
白莉媛显然没有察觉吕江的神情变化,也不知他如此变化背后的缘由,但她很乐意尽快开始工作,因为那才是她来此的目的。
所以,听到吕江的指示后,白莉媛迅速提起自己带来的帆布包,跟随在吕江的步伐之后,随他走入客厅另一侧的房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