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无月的夜晚,远离城市的寂静原野上,手持强光照明灯的保安正在巡逻。
在他们背后是用带刺铁丝和金属网构建成的围栏,将一座巨大的天坑从草原上分割出来——这是露天采矿留下的痕迹,如同大地上溃烂的创伤,即使矿场关闭多年也始终无法愈合。
如果自天空俯瞰,广袤的草原在这里被生生挖去一块,只留下裸露的灰白色基岩。
废弃的矿坑距离最近一处城镇也有上百公里,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烟稀少之地。
自从失去矿业活动的支持以后,小镇经济也一落千丈,大量原住民选择去往更繁华的大城市谋生,只有少量牧民守着羊群留在这里。
但即便全天都很难见到一条人影,执勤的哨兵还是兢兢业业地守卫着岗位,手中的24式冲锋枪提供了远超必要限度的火力威慑。
在把守严密的防线中央,面积达到数百公顷的废弃矿坑沉积着夜幕下最浓稠的黑暗,仿佛神话中的深渊裂口。
在粗糙切削的岩壁上,无数微弱的暗红光点此起彼伏、星罗棋布,从地表一直延伸到深处,那是由大量热红外监视器组成的闭路警戒网络。
这样滴水不漏的严密保护下,在矿坑底部某一块几乎完美融入周边岩架的地面,裸露的砂岩被合金龙骨支撑的玻璃板所替代。
如果有人肯伏在玻璃上凝神张望,可以看到下方似乎影影绰绰、别有洞天。
在这个与往常别无二致的寂静深夜,这套从未遭遇过挑战的安保系统迎来了它的第一批访客。
沉积在玻璃顶板上方的黑暗忽然泛起透明的涟漪,几道虚幻的人影随之飞快从空气中勾勒出来。
为首的是一道不算高大的身影,有着男性特有的硬朗线条,但连同五官在内的细节都隐藏在一件黑色雨衣之下。
他背着硕大的露营用双肩包,穿有橡胶皮靴的鞋底看似踩在透明的玻璃板上,实际则距离穹顶还有寸许的距离,就这样平稳地悬浮在空中。
另外几道人影明显要更加纤细娇小,宛如跟随着亲鸟的幼雏般簇拥在男人身后,虽然也披着同样的黑色雨衣,但大小更接近于儿童款式。
只见男人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一圈,确定没有警报响起才徐徐吐出一口浊气。
他刚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一声明显稚嫩的清脆嗓音从背后响起。
“爸爸,人家是不是很厉害呀?”
随着嗤啦一声拉链滑开的声音,一个小脑袋从男人背后的旅行包里探了出来,凌乱的发丝粘在那张布满得意笑容的小脸上,带着咬回飞盘后小狗的神情,眼睛一眨不眨地等待着他的夸奖。
“确实。这么巧妙的隐形也只有你能做到了,真是了不起。”
这并非虚言,一行人想要穿过重重的警戒和监控封锁潜入这里,仅靠着浮空移动和夜幕掩护是做不到的,多亏幼女的念力屏障扭曲了包括可见光和近红外等多个波段光线,才是潜入计划得以成立的根本原因。
“诶嘿嘿~”
女孩开心地笑着,随着头顶被男人,邹祈,的手掌抚摸而微微摇晃着,然后乖巧地继续钻回到帆布包里。
“好了,继续吧——小满,还是拜托你先确定监控器的位置。”
邹祈对漂浮在自己身后的一名黑衣女孩说道,他没有受到过任何侦查和反侦查的训练,能够如此娴熟的发号施令,单纯是因为吸取了足够的教训,加上在脑内进行过数百上千遍的模拟演练。
反过来说,像他这样的外行人,如果不做到这种地步是不可能策划潜入这样一座大型基地的。
被点到名字的身影哆嗦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才怯怯地答道:“好像……每间隔二十公分,有通电的金属丝……大概就是这样,我没有发现其他的了。”
“嗯,辛苦了。那接下来就交给你了,寒露。千万小心不要触发警报。”
另一道影子无声地点了点头,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小手虚按在厚重的钢化玻璃穹顶上。
下一秒,所有人的视野都微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仿佛空气中似乎有无形的波纹荡开。
构成透明顶板的多层复合玻璃瞬间化为无数晶莹的水晶碎片,被念力托举着漂浮在半空中反射出剔透的微光,宛如夜幕中漫天繁星投影于凡尘。
而原本的穹顶只剩下无数根细如发丝的银丝交织而成的警报网还留于原地,在月光下泛着冷冷的寒意。
小满、寒露以及另外两名协助他潜入的女孩都是他之前破坏脑开发研究设施时解救出来的实验体之中的佼佼者。
这些从小在收容所长大的女孩子们大多没有名字或者不记得自己原本的名字了,现在称呼她们所使用的代号都是出自邹祈的手笔——他的文化水平也只能做到从传统二十四节气中找到几个念起来顺耳的而已。
在了解他的理念后,她们自愿加入了这次计划,寒露还主动告诉了他关于这座地下设施的情报。
避开那些通电导线组成的网络,从缝隙里缓缓沉入设施内部,直到双脚终于踏上了坚实的地面,邹祈才总算让紧绷的精神略微放松一些。
既然第一阶段的潜入已经成功,剩下的就只是在被发现和阻止前尽可能多找到几个实验体,然后带她们逃离这里了。
环顾四周,穹顶之下是一座宽敞的玻璃温室——精心打理的草坪上种植有苏铁、棕榈以及许多常人难以辨认的稀有乔木,茂密的藤蔓攀附在支撑顶棚的钢骨上形成一道碧绿幕帘垂落。
“即使再精致,也只是一座牢笼而已……”
他自言自语道,只要想到这些开发设施是如何将一个个含苞待放的幼小生命改造成失去自我的灵能肉段,最后在发电站被压榨出最后一丝价值,他就忍不住对这些看似精美的人造景观嗤之以鼻。
“到此为止了。”
突然,一道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温室里昏暗的沉寂,位于众人行进路线前方的钢铁闸门无声无息地滑开了,一名扎着黑色长马尾的少女踏着走廊上的昏暗灯光走了进来。
与大多数灵能者和“燃料”相仿,药物将她的肉体永久性地凝固在了十四岁之前。
少女的面容清秀而稚嫩,不难看出是一个美人坯子,却笼罩着一层与表观年龄不符的寒霜。
她脖子上佩戴着一条白色颈环,身穿剪裁合体的深紫色制服和皮革短靴,其款式在邹祈此前数次摆脱追捕的过程中早已记忆深刻,那是隶属于国家安全局灵能特工的制式军服。
“涉嫌偷盗国家重要资产,并于逃亡过程中策划了多起针对脑开发研究所的袭击事件,安全局『折矛』级通缉犯,邹祈,我追踪你已经很久了。你做这一切究竟有什么目的?”
少女没有继续逼近,但也没有让开通路的打算,冷声质问道。
从温室入口出现的只有她一人,并没有邹祈想象中大量荷枪实弹的士兵鱼贯而入。
虽然知道安全局绝对不可能只派出一名普通特工追捕自己,但仅凭她一人想要控制住己方复数灵能者未免有些异想天开,邹祈一面组织语言,一面让大脑飞速运转着、尝试分析对方的意图。
“……目的吗?我只是想让这些被改造成实验体的女孩们,不要再遭遇那么残酷的命运。”
男人摘下雨衣的兜帽,露出一张略显沧桑的坚毅面庞,但眼神却保留着少年的朝气蓬勃。
他苦笑着摊摊手,似乎在反问——你不也正是那些女孩中的一员吗?
但他注定要失望了,少女只是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知道了,剩下的话留给做笔录的人听吧。”
说完,她抬起右手举过头顶,然后大幅度地向下一划。
“呜——”
“呃啊?!”
由四道不同声线混合而成的惊呼从邹祈身后传来,与之相伴的还有重物倒地的声音,他诧异地回过头,看到站在自己侧后方的四名女孩纷纷瘫倒在地,纤细的手脚还在撑着地板拼命挣扎,但身体却诡异地纹丝不动,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死死按住了她们的脊背。
被寒露悬空的玻璃碎片失去了支撑,顿时如暴雨般坠落,在地面上噼啪弹跳不绝,仿佛降下了一场密密麻麻的冰雹。
尽管这些少女都是从邹祈从脑开发受试者中选出的最优秀个体,但与安全局的灵能特工仍然存在天渊之别,此刻她们瞳孔中银芒闪烁,却依旧无法摆脱来自上位者的力量压制。
而站在他对面的慕影则面色愈发凝重冰冷,她心中的惊讶不亚于邹祈,方才的重力场连同为灵能者的四名实验体都无法抵抗,眼前这个普通男人却站在力场中心丝毫未动——她释放出的精神能量在靠近他的瞬间消弭无形,宛若被巨大的黑洞所吞噬一般。
被灵能所抵消了?
似乎只有这么一个答案,但男性是无法成为灵能者的,被束缚在地板上动弹不得的实验体也不是她的对手,意味着还有潜伏在附近的灵能者吗。
慕影没有思考的习惯,灵能者之间的战斗往往在电光火石间便分出了胜负,而机关算计带来的些许优劣改变根本无法逾越灵能者等级差距的天堑。
所以她需要做的就是解放自己最强的状态,面对很可能是同等级的灵能者,已经不是顾虑杀伤和损害的时候了。
抬手捏住脖子上的颈环一扯,结实的人造织物就轻而易举地断裂了——那是安全局针对灵能者打造的抑制装置,会实时监测佩戴者的活性化程度并自动注射强效镇静剂。
想要运用全部的灵能力量,就必须先解除这道保险措施。
璀璨而纯净的银光覆盖了她瞳孔原本的颜色,甚至连身体表面的血管也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银色,犹如细小的冰裂纹般在少女的肌肤上飞速蔓延。
纤细的五指向前平伸,掌心对准男人的位置遥遥轻压——少女运用灵能并不需要任何额外引导,这个习惯性的肢体动作只是她切换战斗技巧的一种自我暗示,类似热血漫画里主角必须喊出招式名称那样。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数百倍于地球引力的重力场笼罩了邹祈,连空气都在强大的压力下被排开成四溢的气浪,温室里大理石铺就的地砖以男人脚下为中心寸寸碎裂,崩裂出一圈圈细密的纹理。
然而,足以将人类血肉之躯化为齑粉的恐怖力场却丝毫没有影响到首当其冲的男子,甚至连他脚边动惮不得的四名实验体也没有受到波及。
少女似乎对这样的结果早有预料,她探出的小手顺势虚握,汹涌而出的灵能瞬间化为层层摧枯拉朽的怒涛向邹祈席卷而去,原本无形的力场在此刻也染上了毁灭的颜色,所及之处的泥土、地板、树木甚至是浇筑在混凝土里的钢筋都被剥离,只露出光秃秃的灰白色基岩。
作为回应,她终于捕获到一道柔和的念力波动从男人身边荡开——两股性质截然不同的灵能力场撞在一起,没有想象中的惊天动地。
裹挟着无数建筑碎片的罡风在接触到那道涟漪的刹那便不受控制地溃散成纷乱的紊流。
即便只是抵消后溢出的微弱气流,也能够将男人身上的衣衫和背包切出无数细碎的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