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是真的,缪靳从她的眼中看出了认真,看出了她的从容,看出了她的坚决,决绝。
他满腔的怒火瞬息被灭顶的冷意浇灭,只余瑟瑟寒风呼啸而过,吹得他心中冰寒而生疼。便是那时她刚醒来万念俱灰之时,她都不曾流露出这种神色。
一个无欲无求的人,没有什么再可以打垮她。而他要的亦不是要将她击垮,他要的是她在他身边,他要的是活的会动的,有思想有灵魂,不论是喜,是怒,是哀,是恨,她都得是活生生的!
可他不愿意承认自己从一开始就做错了,他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若有错,错的也是令他生错之人,之事。
若他错了,那么他们之间经历发生的这一切又有何意义。所以,他便是有错,也只是不应逼急了她。
“那我们就来赌一赌,你能不能杀得了他!你动他一分,朕便在纪家,钟家的身上找回十分,妤儿,朕等着看!”
天下人最向往,最尊贵,代表着至尊权势的皇宫里无声拉开了一场不见明火的硝烟。
纪妤童重新失去了自由,且这次她比以往的每次都要屈辱,她的四肢被分别固定在床榻的四角,莫说是要做什么,她甚至连动一下都做不到,更莫要说是对腹中的孩子做什么。
可即便如此,她连一分神色都不曾变过。强喂到嘴里的饭菜汤药,她全都吐了出来,含英含衣无法真的不顾规矩强压着她不许吐,便只能一次又一次为她整理衣容,一日数次,次次如此。
而她面上的神色除了生理性的痛苦,没有一丝软弱。
自那日二人不欢而散后,缪靳已接连两日不曾出现过。可他的日子却更不好过。他狠不下心在她身上下手狠辣,却是回去后径直去了武场似是不要命一般与众多陪武随从战至天黑。
且回去后他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洗漱完便承夜处理白日搁置的奏折朝事,待得终于躺上床榻,她那刀剑戳心之言便无可抵挡的侵入他的心中脑海,令他备受煎熬,自我折磨。又一时猜想她如今的情状,在做什么,又在想什么,可会服软,可会后悔。
但当黎明初至,哪怕他彻夜未眠眼眶发痛头脑欲裂,再起身时,他已又是那个强盛霸道唯我独尊,看不出正历经受挫的堂堂天子。他要不露声色的处理国政,他要抑制着憋闷欲发的情绪来应对朝臣。
他想见她,可他亦有意克制让自己不去见她,他意图用政务麻痹那只要一经停歇便趁虚而入的牵挂与窒闷。可他人虽未去,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报至耳边,如此循环往复,折磨不休。
二人虽未见面,亦不过问对方,更谁也不曾先耐不住退让,仿佛就预备着继续如此僵持,耗到对方忍耐不住为止。
但随着大典愈近,亦担心她与她腹中孩儿,缪靳终是变作了那被挟子以令的诸侯,堂堂一国之君九五至尊,当真对一女子服了软低了头。
“你当真便要如此与朕犟着?你需知,便你再是执拗,朕总有办法让你不得不平安产子。”
纪妤童这方抬眼看他,因着几日不曾真正吃下东西,她本来莹润饱满的脸颊此刻已然消瘦,却那双眼睛格外的灼亮。
苍白的唇微微勾起,虽声音虚弱可话中意却重若万钧。
“既是如此,你还来做何?是来亲眼目睹你不该存于世的孩子是如何消亡的吗?”
“纪妤童!”
缪靳再无法强装冷酷,他单膝跪于她身侧,大手倏地钳住她越发细弱的下颌,他不知自己费了多大的力才能控制着力道没有去捏碎她。
再不掩饰怒色的鹰眸赤红着逼着她,绷着下颌紧声说道:“你若再如此咒他,朕便当真杀了那纪氏夫妻!”
“那你便就去杀啊,我现下已然如此模样如何还能管得了他人死活,便是你将所有与我有关之人全部杀掉,也与我无关,左右早晚都是死,不过先后而已,又有何区别。”
似是嫌他还不够暴怒,纪妤童微微仰起头主动将纤细的脖颈送到他眼中,意味深长道:“那就且看是你的皇令到的快,还是你的孩子走得快吧。”
“什么,意思?”
她的话如一盆冷水倒灌入缪靳胸中,所有的怒焰均倏地熄灭,甚至感觉到彻骨的寒冷,冷得他捏着她下颌的手都骤然失力忍不住轻颤起来。
黑沉的鹰眸失了锋利,露出与他极为不符的慌乱缓缓移至她的身下,在触及到那一片渐渐溢出的红际时,整个人如遭重击竟踉跄了下。
随后唰的回头,眸中仍带着震颤却已猩红一片,却是大力起伏着胸膛气息不稳的对帐外厉声喝道:“让太医马上过来,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