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铎回来,依旧是赫赫扬扬的排场。只是怕惊扰了附近人家,那些昂首挺胸的番子进了乌衣巷放轻脚步,一路肃静,抬辇滑进了巷子深处的来燕堂。
月是满月,照得地上清辉一片。他的脑子才从那笙箫鼓乐里清静下来,站在檐下深深吸口气,也不及梳洗,避过耳目,人影一晃,便进了她的闺房。
以前是留门,现在是留窗,因为彤云在外间值夜,天天厮混在一处也有忌惮,所以来去总是悄悄的,背着人,更觉美得不可名状。像市井里的糙话,越睡感情越厚,虽然什么都没做,但是黑暗里能环着她的腰,就已经万事都足了。
怀里揣着蒸儿糕,摸了摸,还温着,她最爱吃的。如今也像寻常男人那样,在外牵挂着家里。不管是办事还是应酬,往那里一坐,静下心来那个身影便在眼前晃。今天原本不能那么早回来,州府的官员们硬拉着请他听锡剧,那种地方戏他也听不太明白,台上咿咿呀呀地哼唱,他坐久了,没来由地一阵心慌,索性辞出来,回到她身边才能心安。
熟门熟路转过仕女屏风,后面是她的绣床。他带着笑进去,提起小包袱扬了扬手,想讨她一个好,可是入眼竟是空荡荡的床架子。他一惊,快步过去看,床上隐约蜷曲的人形被纱帐盖住,像个小小的坟茔。
他的笑容凝固住了,蒸儿糕脱手落在地上。忙登了踏板去掀蚊帐,帐下的人脸色煞白,那种绝望的、死气沉沉的景象太突然,简直把他惊得魂飞魄散。
“音楼……”他悚然去摸她颈间脉动,不甚明显,但是隐约还在跳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慌得不知如何是好。语不成调地叫来人,然后把她半抱起来。
这位太妃在南下的行程里是大人物,个个都万分小心地看顾着,蜂拥进屋里的人谁也没想到会出这种意外,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都愕成了泥雕。
彤云扑上来哭得撕心裂肺,又不敢摇撼她,在边上放声嚎啕:“先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一下子成了这样?主子……您可别吓唬我……”
人群乱得沸水顶锅盖似的,佘七郎看了形容儿转身对外吩咐,“什么时候了还愣着?赶紧叫方济同来!另去几个人在外间收拾床榻,方便大夫诊治。其余的人散了,把园子围起来,不许走漏半点风声。谁要是嘴不严,老子在他脸上钻窟窿,快去办!”
被他一斥,众人登时作鸟兽散。曹春盎急得没法儿了,看见他干爹抱着人不撒手,这可不是个事儿,便上前道,“爹啊,这么掬着没用,挪个地方吧!方神医本事高,叫他看一看,兴许老祖宗还有救。”
肖铎能坐上今天的位置,自有他处变不惊的威仪。如果是冲着自己,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可伤的是她,就像腰子上挨了一拳,痛得直不起身来。眼也花了,腿也颤了,他支配不了自己的身子,只有紧紧抱着她。
这模样,在场的人都明白了七八分。真情实在掩不住,这种时候怎么叫他施展运筹帷幄的本事?所幸都是信得过的人,几个档头跟他出生入死好几年,即便是窥出了端倪也不会往外宣扬。佘七郎见他挣扎不起来,这么窝着也不成,便上前道:“督主定定神儿,遇上了这样的事儿,后头要处置的多了,全靠您指派。您把娘娘交给属下,属下抱她上榻。”
他摇摇头,确实不是伤情的时候,心里略定了定方把她拗起来,挪到外间的胡榻上去了。
方济同是随船南下的大夫,在东厂供着职,治疗伤风咳嗽、跌打损伤很有一套。太妃遇险的消息传来前他喝了点小酒,倒卧在那里鼾声大起,徒弟叫他不醒,跪在床沿上啪啪左右开弓乱扇耳刮子,这才把他弄下床。穿衣穿鞋忙得找不着北,临出门还在门槛上绊了一跤,从驿馆到乌衣巷的半里地,跑得披头散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