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上帘子一挑,他从外面进来,先对皇太后深揖下去,“臣身为掌印,未尽督察之职,这样的事闹到老佛爷跟前,臣万死难辞其咎,请老佛爷责罚。”
他当的虽是太监首领,兼的却是首辅的职权,一个人操持了宫里还要忙外头的事,也怪难为的。皇太后是从元贞皇帝时期起就瞧着他的,一个年轻孩子,人能干,办事圆滑,嘴上又谦让,自然样样讨人喜欢。皇太后对他印象极好,这点鸡毛蒜皮当然不会苛责他。因道。“这事不和你相干,你也不必着急往自己身上揽。你来前必定问明白原委了,这头正要叫嬷嬷给她验身,验完了自有决断。”
肖铎朝地上人看了眼,复对太后又作一揖,“验身的事暂且缓一缓,臣传了良医所医正来给彤云诊脉。不论如何,宫人有孕事关重大,请医正瞧明了大家踏实。等尘埃落定,臣这里还有个奏请,要求老佛爷的恩典。”
太后沉默下来,忖了忖,似乎两样都不能放松。不管有没有孕,就像荣安皇后说的那样,验一验总没有坏处。宫人若破了身子,那也是罪无可恕。她长出一口气,“既这么,先叫医正瞧罢!我知道良医所的人都是靠得住的,正经药王的后人,说出来的话有分量。等瞧过了脉再验,宫闱要紧一宗就是清白,倘或不是处子,有没有孕都是一样处置,传你东厂的笞杖来,拉到外头打死,对宫人也是个警醒。”
皇太后这话叫音楼打颤,这么说来今天是非要有个决断的,就是肖铎在也无可挽回了。她瑟缩着看彤云,她倒是一副大无畏的样子,嘴唇紧抿着,许是视死如归了。
肖铎应个是,回身命人放医正进来,抽了空打量皇后和陈庆余,笑吟吟道:“臣这两天正在彻查宫里门禁记档,发现喈凤宫传太医传得十分频繁,白天倒罢了,夜里下了钥还有走动……怎么,娘娘身上不好么?”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警告她,还是打算往她身上泼脏水?荣安皇后脸上五颜六色,又是恐惧又要强作镇定,别过脸去不搭他的话。反正只要除掉哕鸾宫的人,往后怎么样,她也顾不得了。
眼下大伙儿心思都在彤云这里,巴巴儿等着医正的诊断。那医正取了脉枕来垫腕子,侧着头拧着眉,一副苦大仇深模样,断了半天道:“请姑娘撩起衣襟。”又探手在她腹上按压,边压边问痛不痛。
彤云当然是搅得越乱越好,碰到哪里就痛到哪里。那医正起身看了肖铎一眼,转而向上拱手,“启奏太后,臣适才看了这宫女的脉象,并未发现孕脉。又查验了肌理,胸肋胀闷、刺痛拒按,乃是个瘀血内停、食积火郁之症。”
“积了食?”太后觉得不可思议,转头问陈庆余,“你说她有孕,这会子怎么成积食了?”
陈庆余自肖铎进门起就吓得一脑门子汗,眼下点名问他,骇然不知如何自处。已经是这样了,就算是个误诊也不打紧,可是扳不倒她们,落到肖铎手里只怕没活路了。他结结巴巴道:“回老佛爷话……臣查出的……确实是孕脉。”
“有没有不打紧,且看验身的结果吧!”荣安皇后不耐烦了,锐声道,“老佛爷跟前的人总是靠得住的……”
她话没说完,却见肖铎跪了下来,在皇太后宝座前伏地叩拜,“臣说要求老佛爷恩典,正是这一宗。臣奉皇上旨意伺候端妃娘娘南下,这期间与彤云互生情愫,可碍于皇家体面,一直隐瞒到今天。眼下事情既然已经出了,臣在老佛爷跟前便不讳言了。臣十三岁入宫,这些年来兢兢业业为主子效命,上回皇上曾要赏宫女给臣,臣一直推诿,全因彤云舍不下端妃娘娘不肯随臣去。说来没脸,臣是个六根不全的人,本该心无旁骛,可一天差事下来,每常周身不适。底下小子伺候总不及女人仔细,今儿硬着头皮来,恳请老佛爷成全。”
所有人都惊呆了,音楼简直像吃了一闷棍,没想到他会想这个法子来超生。这是逼到绝路上了,不得已而为之,可是她心里好苦,单是听着就已经痛不欲生。
荣安皇后跌坐进圈椅里,心里隐隐觉得大势已去。这个肖铎总善于出其不意给人一击,上回荣王继位的事是这样,如今彤云怀孕的事又是这样。他和一个婢女两情相悦?滑天下之大稽!终归还是为了保全步音楼,她真不明白,这么一个姿色平平心智也平平的女人,哪点值得他煞费苦心去爱?
太后震惊过后倒平静下来了,嘴里喃喃着:“原来是这么回事,怪道呢!宫里太监宫女结对食,祖上没有明文禁止,我想想,连各局管事的都盖宅子成家立室了,你一个掌印要讨房媳妇,也说得过去。”小儿女的私情不足为外人道,验身就不必了,验出来也打脸。皇太后有点尴尬,摸了摸额头道,“这事儿我做主了,把这丫头赏你。回头具道懿旨给你们赐婚,该操办的就操办起来吧!”又嘱咐音楼,“好歹伺候过你一场,打点妆奁送出宫,就完了。”
音楼道是,磕下头去,“老佛爷慈悲为怀,奴婢感激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