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闭上眼,用手拍打着阑干,焦灼、忧虑、惊恐、愤怒登种种情绪如潮,在胸中回荡不停。他觉得委屈,他觉得疲惫,有些话,他忽然间不吐不快。
“我即位至今,无一日不面对蒙古军的压力。当日,中都城外厮杀之声震天动地,将士死伤枕藉,城内百姓惊恐,至有一夕十数惊。以至于我不得不用王守信这种江湖骗子,领着市井无赖进退跳掷。无他,只是为了安定人心,勉强维系局面不堕而已。”
“后来连番苦战,终于得保中都,迫退敌人。可中原残破,百姓死者十之七八,田野无所收,仓廪无所积。而朝堂内外,又是虎狼满地,危机四伏。喘息了不到两个月,蒙古军偏师又来,竟然就夺取了我的北京大定府!”
皇帝睁开眼,环视周围的近侍们,痛心疾首:“眼看快要入秋,大规模的战事随时又会爆发,我们在这中都城里,究竟又能做什么?想到当前的局面,我一天天地夙兴夜寐,一夜夜的辗转反侧,许多时候连饭都吃不香!可那么多的朝臣,哪一个为我分忧了?便如胥鼎,事情做了一点,却和郭宁勾结以图自固权位,难道我看不出来么?我早就看出来了!”
他放缓语气:“可是,我又为什么对他们如此容忍?我又为什么要冲着自家的心腹发怒呢?”
皇帝说到这里,背上血迹斑斑,跪伏在他身边的庆山奴呜呜地哭了起来,连声道:“都是我等无能,以至于陛下操劳至此!”
皇帝俯下身,按着庆山奴的臂膀:“朝堂上的文武,人人皆有私心。我这个皇帝,为了大局,却不得不一次次地宽纵他们。我心里明白,这些人一个都不可信,我只能指望你们,指望你们这些与我同心同德的耳目近臣!”
此时围拢在皇帝身边的近侍局提点、正副使、直长、奉御等人皆跪。
皇帝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自问:“可是,你们这些人忠心是有了,究竟有没有为我排忧解难的能力呢?”
“陛下但有所命,我们万死不辞!”
“好!”
皇帝返身回到西上阁里,将自己的身形掩藏在了暗影之下:“我立即颁下手诏,通令各军。自今以后,方面之柄虽委将帅,但由近侍局奉御在军中监战,无论何等临机制变,皆能代表皇帝驳、议,另外,也要代表我,交好地方军将,宣扬朝廷的恩德。”
近侍们对视一眼。
皇帝城府极深,这样的大事,事前近侍们居然全不知晓。但这本身对近侍们来说,是桩好事。近侍局诸人职位虽卑,但要密与宰相等,仿佛旧日中书,故而多以贵戚、世家、恩幸者居其职,与宰执台部对抗。
他们既然得皇帝的恩宠,也早有联络地方帅臣郡守、扩张权柄的意愿。当下众人纷纷道:“愿为陛下效劳。”
“那么,谁人愿第一个代表我,去往军中监战,伱们议一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