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德,上次嘱托你去寻,可有找到桃儿?” 曹嵩看了一眼满脸花痴的曹宪,叹息道:“我知你是想把宪儿许配给他,但如今怕是难咯,文伯和桃儿之情,我每逢想起都是感慨万分。” 如果能找到人,那就好办了。 无论是询问往事,或者是干脆接到曹营来,都有个善终。 曹操摇了摇头道:“并未寻到。” 忽然,他又想到:“会不会世上根本无桃儿此人?” “你以为都像你一样啊!” 爷孙俩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异口同声地道。 如果没有桃儿,那荀潇写什么信? 那不是神经病么? 曹操面上挂不住,憋了个大红脸。 “桃儿姐姐......怕是死于战乱,文伯哥哥好惨......” 曹宪眼中带泪,说不下去了。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曹操和曹嵩均是没作声,他们想着,宪儿之猜测十之八九是真。 如此一来,这出戏暂时还得演下去啊。 松一口气就全完了。 信,也是要回的。 只是现在该如何回呢? “既然不知道,那能否不说从前?” 曹嵩冷不丁的来了句。 可以有! 曹操和曹宪对视一眼,眼中出现惊喜,然后齐齐看向曹嵩。 曹嵩极为满足,抚了抚胡须后,接着道:“当年文伯和桃儿都年幼,尔后战乱又四处搬迁,忘记些事情也正常,就像我当年和你母亲的事情,也有些忘记了......” 曹操:“......” 曹嵩无视曹操目光,继续道:“那就不谈过往,谈将来!” “阿翁这个办法好,若是文伯哥哥知道桃儿姐姐已经不在,那该有多伤心哪,我看书上有殉情一说,这封信便是他的希望。” 曹宪说到此处,脸上忽然又有了笑意,全然不顾泪痕还没干。 少女的心就如同春日的天气,说变就变。 “但是他知道以后,怕是会更失望。” 曹嵩又叹道。 “也许桃儿姐姐真是阿爹未寻到呢?” “在此之前,我就是桃儿。” “若是谈将来的话,我就知道怎么写了!” 曹宪反倒变得积极乐观起来,眼睛都笑成了一轮弯月。 或许,这个将来她早就想过许多? 又是谁和谁的将来? 曹操哪里不知她的心思,摇头直叹,免不得还要提醒:“宪儿切记提起立功一事!” “桃儿不是在冀州嘛,要是待我拿了冀州便去接她。” 因为荀家在曹营的关系,文伯不敢立功了,特别是不肯为将。 谁劝都没用。 人不能尽其用,曹操很难受。 只能用军令压,如何让他心生臣服? 我要让文伯尽心竭力辅佐我! 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借桃儿之口了。 此时,曹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微笑着研好墨,如敬神般调整好气息之后,方才将帛布缓缓展开。 总算动笔了! 曹操长叹一气,也没当即离开,便命人端上茶水,同曹嵩一起围在火炉边,偶然小声说两句。 此次回信很重要,加上徐州事了,他要亲自盯着。 看着曹宪专注的神情,心情有些复杂。 入戏的好,但宪儿会不会入戏太深? 时间缓缓流逝,曹宪写得极慢,看得出足够用心,曹操也不催促,连交谈的声音都越来越小。 仿佛能听到窗外雪花落下的声音。 “到时候在冀州接不到桃儿姐姐怎办?” 曹宪突然停笔,抬头问道。 方才父亲的话,她显然是听到了。 曹操愣了愣神,看向曹嵩。 曹嵩拨了拨火,悠悠道:“我估计活不到那个时候......” 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曹操凝眉转而大喜:“宪儿也相信我能拿下冀州?认为我比那袁本初强?” 曹宪认真摇了摇头,道:“我不是相信父亲,是相信文伯哥哥,我记得他曾经有信提起。” 女大不中留! 向着外人! 曹操的脸色突然耷拉下来,显得一旁曹嵩的笑容格外开怀。 到时候怎么办? 难道换到幽州,或者说交州去? 路过兖州而不见,好像真说不过去了。 曹操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去了院中散心,脚步极快,想必思路也转得极快。 半晌之后,他于院中走了三个来回,抬头看了四次雪,方才回房道:“如果真能拿下冀州,文伯知道便知道了罢!” 袁绍若死,自己坐拥青徐兖冀四州,快半个天下了。 大局已定,便不是一两个人可以改变。 “父亲是想杀文伯哥哥?” 曹宪突然放下了笔,不肯再写一字,就睁大着眼睛讶异地看着曹操。 “我也不答应!荀潇小友于我,于曹家有救命之恩!” 曹嵩也站了起来,郑重道。 “那倒不至于......” 曹操嘴角闪过一丝苦涩:“但实在找不到桃儿,高低要给文伯一个交代的。” 怎么交代,什么时候交代很重要。 若是天下已定,信件之事便会无足轻重。 曹操反正从来不掩盖过失,以往失败之战也从未要求史官改写,是非自有后人评判。 偷看信件虽然丢人,但无论如何...... 天下一统就好! 结束战乱,天下归一! “阿翁常说,文伯哥哥于曹家有恩有功,不该如此的。” 曹宪深深看了一眼,便低头继续写去了。 我何尝不知? 曹操苦涩笑了笑,还是先瞒着好了,最简单。 最好等我也死了再告诉文伯。 我多少还是要些面子的! “对了,宪儿记得夸我两句,这样文伯才会尽心尽力辅佐于我。” 曹操又想到先前计划,提醒一句。 曹宪头也未抬,冷冷道:“阿爹你信么?” “信么?” 曹嵩也问道。 ...... 徐州广陵郡,靠近九江一代。 千余骑兵驻扎在一家农舍四周,只是相比于虎豹骑的威风凛凛,这队骑兵的日子并不好过。 莫说是战马,就算是骑兵也饿得瘦骨嶙峋,连驻守的士兵都是摇摇欲坠,士气低落到极点。 农舍之内,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胡须也是许久未曾打理,就坐在墙角,不时癫笑几声,不时提起酒壶灌一口。 他的肚子同样饿得咕咕叫,幸好还有酒。 至于门外的士兵,已经顾不上了。 这赫然便是昔日威风凛凛的温侯吕布。 想当初,虎牢关一役,是何等的威风? 当世英雄,无一人可敌。 本以为刺杀董卓是争霸天下的开始,谁知道却是巅峰。 于徐州被曹操大败之后,吕布心有不甘,一路奋勇杀敌逃到了袁术处,请求庇护。 袁术此时本就是黑暗势力收容所,二话不说便收下。 只是嘴上说得漂亮,打发了三百余骑并令吕布寇徐州南一代,当初刘备直接投了,曹军还未彻底掌控,袁术便想着趁机劫掠些粮草。 动手迟了,就都被曹操卷走了! 吕布受此大辱,心有不甘,但还是收下这三百骑在广陵一代大肆收刮。 凭借着昔日威名,又聚拢了不少拒绝投靠曹操的山贼土匪,逐渐发展到了千余骑。 本打算回去便找袁术算账,却遭遇夏侯渊大军,损兵折将不说,致命的是劫来的粮草被夏侯狗贼打包带走了。 有军无粮,无法形成战力。 接连的失败,反倒让吕布看开了不少。 我就个将军的命,何必当主公呢? 回首出道即巅峰,一路走下坡的命运,吕布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心气没了。 窗外的雪越来越大,雪花飘飘,寒风萧萧。 肚子不饱可顶不住严寒,吕布看了看窗外,想着自己的命运便像这大雪一般,声势惊人,令天地变了颜色,可是待来年春天冰雪消融之时,一切都不复存在。 仿佛没有来过。 一切都是浮云。 “可笑,可笑!” 他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这个天下,最后又化作一股暖流入肠。 “温侯,后将军有消息传来,是貂蝉夫人的消息。” 袁术派来的使者,找了好半晌,才终于找到吕布。 再次相见,差点没认出来。 其实说是使者,更像是带着军令的斥候。 给吕布抬抬身份,也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貂蝉啊......” 听到这个名字,吕布浑浊不堪的眼神才终于有了些光彩,不过很快又黯淡下去,暖阳透过门照着他的眼睛,仿佛都变成了不吉祥的死灰色。 “貂蝉如何了?” 半晌之后,喝了口酒,他才继续问道。 妻女走散多时,这个名字好像太过久远,被劣酒蚕食的脑子需要很久才能回想起来。 “貂蝉夫人为那荀潇所斩......” 来使说着便将荀潇月下斩貂蝉的传言解释了一遍,当然也没忘记添油加醋激起吕布心中仇恨:“后将军听了此事勃然大怒,于众将士前立誓,要给温侯报仇雪恨!” 他洋洋洒洒讲了一大通,讲得口干舌燥。 回头一看吕布,不为所动,顿时也大感唏嘘。 你这样,我可交不了差啊! 后将军还望你去抗曹呢! 吕布的脸色并无太大起伏,又是许久之后才张了张嘴:“貂蝉也去了啊......” 想到袁术的虚情假意和豪言壮语,更是一笑置之。 还报仇! 还立誓! 你当年不也被追了八百里,咋看不清形势呢? “貂蝉身死,也未曾受侮辱,荀潇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吕布笑了笑,提前酒壶,不知朝着哪个方向举了举,便又喝了一口。 这都不生气? 来使人都看傻了。 都说貂蝉是吕布的逆鳞,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还感谢荀潇呢! “后将军还说了,如今大军已经征至兖州,粮草无以为继,不知温侯的粮草筹集如何了?” 来使想赶紧逃离,说出了最后一个来意。 心死之人,还有什么好说。 “被那曹操抢去了,袁术要就去找他要吧。” 吕布说完,便不再理会。 他早就预料了袁术缺粮,不然怎会安排自己来徐州南一代劫掠? 正是如此,他才打算收刮些粮草,趁机讨伐袁术,占了他的寿春...... 然而,俱往矣。 现在吕布不愿再费神,只想多喝两口酒。 袁术爱干什么随他去,都是浮云...... 来使走了,雪下得更急,吕布依旧没离开那间农舍。 ...... “哈哈哈!” 大军回兖州之际,曹操心情极好,回头看了眼徐州的方向,大笑数声。 莫管一众文武是否头皮发麻,那也得笑。 转眼之间,便覆灭陶谦拿下徐州,救下阿父得了一大笔钱财不说,终究未曾亏了孝道。 “文伯要记首功!” 曹操默默提醒着自己。 不论是徐州士族之间的分化拉拢,还是救人,都跟文伯有脱不开的关系。 或者说,与那封信有脱不开的关系。 想到信,曹操笑得更开心了。 前些日子,曹家三代人冥思苦想,终于敲定了内容,而后又几经修改,终于估摸着时间寄了出去。 只要文伯收到信,只要信中内容未漏出马脚。 这件事便可暂时告一段落了。 想到这段时间的紧张,即便是曹操也有些后怕。 生平无数征战,没有更凶险的了。 “出发!” 一声令下,大军浩浩荡荡出发,在雪地上踏出极宽的一条大道。 相比来时,士兵非但没有折损太多,还又收编不少。 更重要的是,当时收编的黄巾,如今改名青州兵,有了战斗经验,逐渐成长起来。 这又是拜文伯所赐啊! 顶级官宦之家出身的曹操,从小被培养君子六艺,见识高远,太知道这只青州兵的重要性了! 汉末皇权势微,地方豪族崛起,土地不断兼并。 无家可归的百姓要么信仰了太平道当了黄巾,要么便是成为豪族的佃农。 随着时间的推移,豪族势力越来越大,不少家族将多余的佃农训练为家丁,建立堡垒,自己便能防卫匪寇。 势大者,家丁上万,成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因此,各方诸侯大多联合当地豪族,就算是有了州牧之名义,也得仰仗豪族的支持。 刘表为荆州牧数年,安抚百姓得民心,广开荒地囤积粮食,却始终无法跨出荆州。 后来孙家每每外战便丢人现眼的原因正是如此。 豪族要守护自己的地盘,自然尽心竭力。 但要出征抢新的蛋糕,打赢了是主公的,折损的士兵是我的,谁干? 曹操此时虽不知刘表和日后孙家的困扰,却明了手里的这只青州兵,听自己的! 不用再受掣肘了! 什么联合豪族,什么商议再征,都不再需要。 我曹孟德要去何处,便打向何处! 曹操坐在马车内,掀开帘子看着苍茫大地,白雪皑皑,豪气大发。 就连寒风挤进来,却丝毫不觉寒冷。 车轮滚滚向前,能够碾碎这天地的冰雪,却无法碾碎他此刻心中豪情。 待大军走过一段路程之后,车上挤上一个人来。 是荀彧。 “文若来坐。” 曹操知道荀彧找自己,定然是有要事商议了。 以往无数次决定曹营命运的军令,便是由二人探讨而出。 当然,现在多了封信。 “主公,此番回兖州,接下来可有方略?” 荀彧拍了拍身上的雪,这才在炉火前坐下。 马车有些颠簸,曹操也不急,帮他清扫了些雪。 不知为何,本是极为正常之事,却让曹操没来由想到荀潇的信,感觉有些怪异。 于是只好作罢。 曹操调整好思绪,见荀彧并未觉得异常后,才说道:“就按之前同文若商议,清兖州,拿豫州,然后讲文伯的屯田之策布全三州。” “如今文伯已经出征,定能取胜,豫州不用担心。” 荀彧抬了抬眼。 你这么相信他啊! “此事已经商定,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那文若想说的是?” “天子!” “大汉天子确定已到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