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玖不稀罕二公子从江南带回来的银子,可是别人稀罕。 可以说,整个王府,除了顾玖刘诏两口子,所有人都稀罕。 众人吃过素斋,略作休息,然后启程回王府。 进了二门下马车,欧阳芙打算先回房,问问二公子到底从南边带回来多少银子。 没想到裴氏抢先一步,吩咐内侍:“去,将二公子请到春和堂,本王妃有事情问他。另外将家令大人请来。” 内侍领命,安排人分头行动。 欧阳芙闻言,同沈侧妃交换了一个眼神,婆媳二人决定先不回房,跟着裴氏一起去春和堂。 萧琴儿也要凑热闹。 去年刘议到江南搂银子,出了纰漏。 她倒是要看看,今年二公子又是什么情况。 如果二公子带回来的银子足够多,那倒罢了。 要是二公子带回来的钱连刘议都不如,她非逼着二公子欧阳芙两口子将钱吐出来不可。 顾玖不想去凑热闹,天冷,只想回房猫冬。 银子不银子,她不在意。 她不缺王府那点银子开销。 她张口,打算同裴氏告辞。 没想到裴氏不同意,“老大媳妇,你是嫡长媳妇,府中的事情岂能置身事外。” 顾玖眉眼抽抽,这个时候就想到她是嫡长媳妇,平日里怎么没想起她这个身份。 裴氏不给顾玖拒绝地机会,话音一落,已经走了出去。 顾玖无法,只能跟上去。 萧琴儿哼了一声,同顾玖嘀咕,“二公子肯定贪墨了银子。大嫂,你是嫡长媳,你可不能坐视不理。” 顾玖笑了笑,“没有证据,四弟妹切勿胡言乱语。先看看情况吧。” 顾玖猜测,二公子肯定有贪墨,但是绝不会像刘议那么明目张胆地贪墨。 二公子是庶出,他不敢不尽心当差。 尽心当差的同时,小小的贪墨一点点,宁王是默许的。 这回江南的账目,肯定是能过关的。 裴氏妄想挑错,恐怕没那么容易。 众人到了春和堂,分别坐下。 等了一会,已经换洗干净,只是脸色有点疲惫的二公子到了春和堂。 王府家令也到了。 “老二一路辛苦了。路上顺利吗?” 二公子躬身回答,“启禀母妃,路上还算顺利。多谢母妃关心。” 裴氏又问道:“江南那边的情况还好吗?” 二公子说道:“一切都好。今年江南风调雨顺,田庄的收益比去年还多了两成。” “哦?” 裴氏有些意外,朝家令大人看去。 家令大人拿出账本,交给裴氏,“今年的收益的确比往年多了两成。” 裴氏翻看着账本,田庄收益不错,但是铺子上的生意,还有海贸生意,却不尽如人意。 她不由得皱起眉头。 “老大媳妇,本王妃记得你擅算账。你替本王妃看看这几本账本,有没有什么问题。” 顾玖意外了一下,万万没想到裴氏会让她查江南的账目,而且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 顾玖没急着答应,她不动声色地观察在场所有人的反应。 沈侧妃明显紧张,身旁的欧阳芙呼吸有些急促。 二公子面色平静,很坦然。 萧琴儿伸了伸脖子,很好奇账本里面都记录了什么。 她最后朝裴氏看去,同裴氏的目光撞上。 “老大媳妇,你怎么不动?赶紧将账本拿去。” 顾玖轻声一笑,“儿媳遵命。” 她双手接过账本,随手翻阅。 青梅从身上拿出一把小算盘,放在顾玖手边。 只见顾玖一只手翻着账本,一只手拨动着算盘。 她的眼睛始终落在账本上,看都没看手中的算盘一眼。 然而,拨动算盘的右手,手指上下动作,速度快到仿佛一道虚影。 在场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叹为观止。 见过打算盘很厉害的人,但是像顾玖这么厉害,可是头一次见到。 看她打算盘,大家心想,难怪她做生意那么厉害。 仿佛算账厉害的人,都很会做生意似得。 田庄账目简单。 王府在江南的田庄,大部分用来种植桑树,养蚕。 随着蚕丝价格上涨,田庄的收益也跟着水涨船高,难怪今年比往年多了两成收益。 但是商铺和海贸,不尽如人意。 顾玖手中没有往年的账本,无法做对比。 单从账面上看,铺子的利润很低,满打满算才一成五。 做零售买卖,一成五的利润喝西北风吗? 零售生意没有三成以上的利润,铺子根本开不下去。 顾玖眉眼低垂,笑了笑。要说这里面没名堂,她是不信的。 就是不知道名堂出在管事身上,还是出在二公子身上。 今年的海贸生意,赚了钱。但是海贸利润,只能说差强人意。 啪! 算盘最后一子落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顾玖停下右手,合上账本,对王妃裴氏说道:“账目清楚,没有问题。” 裴氏狐疑。 顾玖笑了笑,“每一笔都清清楚楚,和总账没出入。” 裴氏一下子就听明白了顾玖的言下之意。 账本没问题,账目很清晰。如果有问题,问题也是出在做账的人身上。 如果做账的人有问题,那么这些账本就是假账本,也就不存在有没有问题的说法。 假账本自然是完美的。 没有参考物,没有切实的交易单据,没有原始账目,查账无从谈起。 顾玖将账本还给了裴氏。 她对账,没花多少时间。 大家刚回过神来的时候,她这边已经结束了。 裴氏翻着账本,二公子这回从江南带回来十七万两银子,这个收入同往年相比,出入不大,可以接受。 裴氏问家令大人,“你怎么看?” 少府家令含糊道:“有了这些银子,明年就能宽松些。” 裴氏笑了起来,在心头骂了一句老狐狸。 家令不说二公子带回来的钱多了,还是少了,只说够用。果然会和稀泥。 顾玖垂眸一笑。 十七万两,这笔钱的确不少,够王府几个月地开销。 但是以江南产业的规模,十七万两的收益,是在开玩笑吗? 不说田庄,铺子的收入。 单是以王府海贸的规模,如果交给顾玖来操作,别说十七万两,三十七万两她都能赚回来。 当然,顾玖不会冒失地拆穿真相。 毕竟下面的人也要吃饭。 换个说法,下面的人没让王府破产,已经算是有良心的。 心黑一点的管事,直接让你倒闭破产。天高皇帝远,王府能有什么办法? 将管事打一顿?赶出去? 屁用都没有。 所有人都清楚,维持现状才是最好的处置办法。 除非有一个强势人物上台,以霹雳手段处理所有产业和管事,并且有足够的人手顶替那些空出来岗位,而且能在短时间内平息震动,让生意走上正轨。 这样的人有吗? 没有! 顾玖也不行。 因为她没人。 她现在不缺钱,没钱了可以找少府借贷。 她现在缺人,缺大量能够独当一面的复合型人才。 在古代,最宝贵的依旧是人才。 光是今年一年,顾玖的生意扩大了好几倍。然而人才储备却赶不上生意扩张。 不是谁都有能力去管理一个铺子,一项生意,还要保证盈利。 任何人才,都必须经过培训,经过历练。 没有不交学费,天生什么都会的人才。 天才也不行,天才也需要时间积累学习。区别在于天才能大大缩短积累学习的时间。 短短几年,二壮帮着顾玖储备的那点人才,全都派了出去。 她已经没有多余的人手派出去料理王府的产业。 过去,顾玖还有争夺王府管家权,接管王府产业的想法。 然而现在,她已经没了这个心思。 她自己的产业,她都忙不过来,哪有心思和精力打理王府的产业。 而且她还要抽出时间来怀孕生小孩,忙得要死。 王府的产业,还是留给王妃裴氏管吧。 人忙起来,就不会胡思乱想,也没时间作妖。 只有闲得没事做的人,才会天天想着作妖,到处惹是生非。比如湖阳郡主。 裴氏对二公子说道:“你很不错。能带回来十七万两银子,没有辜负王爷和本王妃的期待。” 二公子如释重负,提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他躬身说道:“都是儿子该做的。” 裴氏本想挑剔一番,打压二公子。 然而她想起去年刘议的情况,去年这个时候,刘议带回来的银子才区区几万两。 两边一对比,刘议完败。 亲生儿子不争气,她也没底气挑剔庶子的错。 而且三个月前,二公子还派人送了一回银子。两次加起来,足有二十多万两。 这个收入,真的是尽力了。 裴氏歇了挑错的心思,干脆利落将众人打发走。 沈侧妃眉开眼笑。 亲儿子给她争脸,她能不高兴吗? 她告诉二公子,她置办了一桌酒席,晚上一起吃饭。 二公子欣然答应。 二公子同欧阳芙先回房。 两口子大半年没见,甚是想念。 二公子蹲下来,耳朵贴着隆起的肚子,听着孩子的动静。 “他在动。”二公子一脸惊奇地模样。 欧阳芙笑了起来,掩着唇说道:“他当然会动。再有一个月,他就要出生了。” “一定是儿子。” 二公子掷地有声,对儿子的渴望很强烈。 欧阳芙倍感压力,“万一是女儿呢?” 二公子连连摇头,“不会是女儿,一定是儿子。” 欧阳芙有点慌。 她也盼着这一胎是个儿子,无比的渴望,期盼儿子的心情不会比二公子少半分。 但同时,她也做好了生个女儿的心理准备。 甚至都想好了,万一是个女儿,她要怎么说,要怎么做?甚至会承受什么样的压力,都有想过。 可是看到二公子一副非儿子不可的态度,她心里头很慌。 万一是个闺女,他得多失望。 他会怎么做? 会不会看都不看孩子一眼?会不会就应了王妃的安排,直接纳妾? “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看。是肚子疼吗?” 二公子紧张地问道。 欧阳芙努力地笑出来,“没事,我没事。你别担心。” 二公子松了一口气,他笑着说道:“你猜猜我带了什么回来?” 欧阳芙一听,也跟着高兴起来,“是银子吗?” 二公子点头,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你看看。” 欧阳芙迫不及待地打开兴奋,里面装的全是银票。一百两一张,厚厚一叠,得有几万两吧。 “一共三万两,好不容易抠下来的。这些钱你拿着,替我们儿子收好。” 欧阳芙甜蜜一笑,“夫君辛苦了。” “总算没白辛苦一场。” 接着他又感慨道,“去了江南才知道,那些管事一个个都属猴的,精得很。这些年,他们靠着王府的产业,一个二个全都富得流油。本公子同他们周旋半年,好不容易才抠出这么多钱。” “江南的管事那么嚣张?”欧阳芙一脸不可思议。 二公子自嘲一笑,“天高皇帝远,能不嚣张吗?幸好四弟去年做了个榜样,这回我下江南,留了个心眼,吸取四弟教训才没着他们的道。 要不然,父王交代的任务根本没办法完成。去年四弟下江南,被那些管事耍得团团转,非战之罪。到如今,那些人还在流传着有关四弟的笑话。” 欧阳芙好奇一问,“你和四公子,堂堂皇孙,那些管事胆大包天,竟然敢戏耍你们?” 二公子摇摇头,“就没他们不敢做的事情。你明知道有问题,可是就是查不出问题出在哪里,反而还会被他们联合起来耍得团团转。 我算是看明白了,江南那帮人,私下里早就达成协议。只要京城去了人,他们就会抱成一团,一起对付我们。 除非父王下决心,将江南的人,从上到下全部裁撤。可是这样一来,江南的生意就彻底完蛋。维持现状,至少每年还有一二十万两的收入。动了那些人,怕是一两银子都拿不到。” 说到底,江南的管事联合起来,一起架空了王府。有点像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他们听调不听宣,他们自行其是,凡事自己做主。 当然他们也不希望王府掀桌子,裁撤他们。 所以他们也会小心翼翼地维持现状,保证每年都会上交银子给王府。 至于交多交少,全看从京城来的人是谁。 厉害点的人物,就多交点银子。 来个蠢货,就少交点银子。 不管如何,银子肯定要交。 只要交了银子,宁王就会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皆大欢喜! 欧阳芙听完,暗暗咋舌。 “照你这么说,江南那地方岂不是成了龙潭虎穴。” “差不多吧。没点本事,真不容易脱身。去年四弟不就栽了吗。” “怎么大公子从未栽过?” 二公子皱眉,“不知道。江南那边的管事对大哥的事情三缄其口,一个字都不肯吐露。” 他并不知道,早些年,也就是王府派人下江南置办产业的头十来年吧,江南每年交上来的银子连十万两都没有。 那时候王府人口少,开销少,宁王目光都在朝堂,也没在意。 后来,刘诏能独当一面,宁王将刘诏派到江南。 刘诏是个狠人。 他知道,论做生意做假账的本事,论糊弄人的本事,他不是那些管事的对手。 他也懒得和那些管事纠缠。 等到交银子的时候,直接将所有人关起来,不给吃的,只给水喝。 谁多交一倍以上的银子,就放人。否则一直关着。 有人扛了三天,交银子走人。 有人扛了半个月,撑不出了,命都快没了,只能妥协交银子。 那一年,江南交上来的银子,从几万两变成了十几万两。 这事,宁王清清楚楚。 因为宁王半途截胡了八万两银子当私房钱。这么多年过去还一直瞒着裴氏。 之后两年,宁王依旧派刘诏下江南。 刘诏一贯风格,本公子不和你们瞎逼逼。本公子自幼军武,只彰显武力,亮肌肉。 潜台词就是: 老实点! 否则分分钟弄死你们! 自那以后,江南交上来的银子,从每年几万两变成了十几万两,偶尔几次能突破二十万大关。 刘诏已经多年不下江南,然而江南依旧流传着他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