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沿海。 当陆地出现在视线中的那一刻,全船的人都在欢呼。 有人甚至嚎啕大哭。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陈大昌站在甲板上,老辣如他,眼眶竟然变得湿润。 “这么多年,没想到还有回来的一天。” “陈公公以为自己会死在外面?”容信同他并排站在一起。 陈大昌呵呵冷笑,“咱家怕被你弄死。” “你是夫人最看重的人,无论如何我也会保住你的性命。” 说这话的容信,左手吊着,脸颊上多了一道疤。 回来的路上,和海盗干了一架。双方都没讨到便宜,各有损失。 海盗死伤惨重,他们这边损失了一艘船的货物。好在,依旧带回来三十艘货船。 当年容信被派往江南的时候,还只是一个白白嫩嫩的小黄门。 而今,气质凶悍的他,随随便便往哪里一站,就能让人心生恐惧。 这几年,他和陈大昌在海外船厂,可谓是杀人如麻。 将整个陆地上的土著,杀了个尸山血海,血流成河。 光是京观就筑了好几座。 即便如此,依旧不能彻底震慑住那些只知杀戮,不听教化的土著。 前仆后继的土著,用着原始的武器一次次冲到船厂,冲到田间地头杀人。 能怎么办? 土著主动送人头,那就继续杀呗! 船厂从最初的三四千人,到后来的一万多人,每个人都杀红了眼。无论男人女人。 每个人的双手都沾满了鲜血。 被送往船厂的人,除了技术人员,绝大部分人都背负着官司,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远走他乡。 一句话总结,就是没一个良民。 全都是刁民。 “殖民就是杀与罚,夫人说的这话果然没有错。” 容信小声纠正,“是杀与操。将那些土著狠狠按在地上摩擦,多来几次,才懂得害怕。” 陈大昌哼了一声,“也不知江南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容信充满了希望地说道:“肯定比我们走之前更好。” 陈大昌呵呵一笑,“那可不一定。四处灾荒,江南也没办法独善其身。雨水少,桑叶肯定受影响。桑叶数量减少,又不够美味鲜嫩,蚕茧数量随之减少,蚕丝质量堪忧。 今年的丝绸质量和数量,肯定都比不上往年。价格反而会高于往年。因为雨水少,茶叶和瓷器同样会受到影响。丝绸,茶叶,瓷器,海贸三大主要商品,今年都是这个鬼样子,今年生意肯定不好做。 恐怕,今年破产的人会有很多。加上地方一乱,朝廷不及时想出对策,后面只会越来越难。会有更多人加入海盗。被打击得一蹶不振的海盗,极有可能借着今年重整旗鼓。” 容信盯着陈大昌,“陈公公想怎么做?你可以直接写信给夫人。” 陈大昌眯起眼睛,盯着海岸线,“那么多人破产,那么多失地农民,夫人既然能够经略京城,就能经略江南。” 容信直接说道:“朝廷不会让夫人经略江南。” “那就换个方式,用商业手段经略江南。这是机会,夫人不该错过。” “你自己写信同夫人说,此事我不插手,也不会抢你功劳。” 陈大昌冷笑一声,“海盗不解决,始终是个祸害。” “那就想办法杀了周瑾。”容信很干脆。 “他不上岸,在海上几乎找不到机会杀他。” “那就想办法逼他上岸。” 陈大昌突然笑了起来,“有个人可以利用。如果她还在江南的话。” 容信挑眉,不置可否。 顺利靠岸, 一上岸,容信就收到数封从京城送来的信件。 陈大昌也收到了顾玖的信件。 二人各忙各的事情,互不干涉。 …… 陈大昌所担心的事情,已经初露端倪。 今年,江南一地的雨水明显减少。 江南各地乡村,为了争夺水源,家族同家族,村与村,已经爆发多起大规模械斗,并且出现了人命。 地方官府为了调停这些冲突,也是操碎了心,跑断了腿,却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春耕在即,水就是一切。 雨水减少,水源本就不足。想要说服谁谁让步,几乎不可能。 各地冲突是越演越烈。 就怕引起大规模的民变。 毕竟灾区某地,已经有反贼举旗造反。 各大城镇,看起来似乎和往昔一样热闹,并没有受到灾情的影响。 但是去棚户区看看,就会发现情况已经波及到城镇小民。 粮价上涨,生活成本明显上升。 找活干明显比往年难一些。 不仅如此,物价上涨,工钱却没有上涨,并且比过去更加严苛。 过去,绣娘干完绣活,默许可以将碎布头带回家。 今年,各大秀坊严禁绣娘将碎布头带回家。一经发现,百分百辞退。 毕竟碎布头也能卖点钱。 碎布头可以用作给小儿做百衲衣,做手绢,做尿布,甚至可以卖给造纸工坊造纸。 小民都很珍惜手头上的活,没人愿意在这个年月被人辞退。大家都很拼命的干活,比过去付出更多的精力,却无法得到更多的报酬。 “生活艰难啊!” 陈大昌走在大街上,随口发出一声感慨。 不过,在艰难中,也有着微弱的变化。 城外新建了一家木工工坊,招收大量木匠,学徒,工钱从优,包两餐。 工坊第一批产品,就是各种型号的水车。 有满足家庭使用的小型水车,一个人就能踩动。 也有用于沟渠灌溉的中大型水车。 还有用于各种工坊使用的改良版水车。 水车一经退出,就受到官府的青睐。 官府主动帮着推销,帮着水车下乡。 因为官府终于找到了解决争夺水源冲突的根本办法。 一架水车,足以解决这些问题。 水车下乡,展示出强大的送水功能后,受到了广大村民的热烈欢迎。 水车很贵,一架水车,少则二十两,多则上百两。 木料,人工,技术,运输,租金,这些全都是成本。 成本累积,自然便宜不了。 一个村每家每户出点钱,大伙一凑,就能保证一个村一架水车。 春耕要紧,水源就是天。 就连平日最节俭的人,这个时候也不会心疼钱。 这有了水车,才不会耽误今年的耕种。 就这样,一个村一个村的推销,水车销量暴增。 木工工坊不得不招聘更多的木匠学徒,赶工做水车。 陈大昌看着水车上面不起眼的徽记,就知道这是四海商行的产业。 只不过没有用四海商行的招牌。 四海商行在江南一带,可不怎么受待见。 江南商贸发达,从始至终,他们都不欢迎从北边来的,背景深厚的四海商行。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四海商行在江南的许多产业,都用了新的招牌,新的徽记。 就像是土生土长的江南商行。 靠着这个办法,四海商行的产业,在江南各地遍地开花。 陈大昌出了城,去了寺庙。 有妇人跪在佛前,虔诚祈祷。 口中念念有词。 陈大昌瞥了眼,了然一笑。 江燕口中一顿,接着又继续祈祷。 陈大昌去了后山,泡上一壶茶。 鲜花盛开处,走来一位貌美妇人。 “陈公公,幸会!多年不见,风采更胜往昔。” 陈大昌示意江燕坐下说话,“该叫你什么呢?” “陈公公想怎么称呼我都成,我不介意。” 陈大昌倒了一杯茶,放在江燕面前,“生了孩子,更美了啊!不知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个姑娘。” “恭喜你喜得千金。” 江燕低头冷笑,“陈公公约我出来,如果只是为了奚落我,我想我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 “并不是奚落你,而是真心恭喜你。” “真心和假意,我会听不出来?你当我是蠢货吗?”江燕怒斥陈大昌。 陈大昌抬手制止江燕,“闲话休提。咱家今日约你出来,是想问问你,周瑾何时上岸。” 江燕讥讽一笑,“别说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上岸,就算我知道我也不可能告诉你。” “确定要拒绝合作?”陈大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几年,周瑾的处境不太妙啊!你猜他还能嚣张几年?猜猜他,大概什么时候死?” “你休要吓唬我。这么多年过去,他没死,他还活得好好的。你想杀他,做梦。” “过去几年,咱家人不在江南,一时顾不上料理他。这回回到江南,咱家会腾出手,将他彻底解决。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合作,要么死!” 江南嗤笑一声,“本宫可不是被吓大的。” 陈大昌笑了笑,“那就是没得谈。告辞!” 陈大昌干脆利落起身离去。 “等等!” 江燕突然叫住远去的陈大昌。 陈大昌回头看着她,“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要回京城。”江燕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盯着陈大昌,“事后确保将我送回京城,这是我答应合作的唯一条件。” 陈大昌蹙眉,“你回京城做什么?京城已经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江燕笑了起来,“我喜欢京城,我就是想回京城。如果不答应我的条件,我不会合作。大不了死在江南。至少死之前还能快活几天。” 陈大昌看着江燕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神经病。 “你先告诉咱家,你回京城做什么。” “定居养老啊!”江燕咯咯咯地笑起来。 “荒唐!换个条件。” “除了送我回京城,任何条件我都不接受。” “那你就去死吧。” 陈大昌很果断,完全不接受江燕的要挟。 江燕怒极,抄起茶杯朝陈大昌砸去,“你个老货,你给本宫站住。” 陈大昌怒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江燕面前,一把掐住她的脖颈,“你以为你还是江淑仪吗?给脸不要脸,信不信咱家现在就结果了你。” “你,你,你放手。你不能杀了我。” 江燕脸色发紫,呼吸困难,心中恐惧。一颗心怦怦乱跳。 她没想到,陈大昌会突然爆发。 “咱家杀了你又如何。你以为你的命很值钱吗?在官府文档上,你本就是个死人。咱家杀你,是在完成先帝的圣旨,是奉旨杀人。谁敢过问?” 江燕怕了,大哭起来,“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我不想死。” “这么怕死,为何又偏偏找死。要解决你,咱家有一百种办法。你有什么资格同咱家叫板。咱家找你合作,是给你脸面,你却不知好歹。你这样的女人,咱家见多了,下场都是一个死。” “我不想死,你放开我。我答应你,我和你合作,我不去京城。你放开我啊!” 江燕泣不成声。 陈大昌一把推开她。 将养直接倒在地上,脖颈上留下一圈触目惊心的青紫痕迹。 很显然,某一刻,陈大昌真的动了杀心。 数年海外殖民生涯,陈大昌已经习惯了杀戮。 不听话,那就去死吧。 陈大昌冷声说道:“安分守己,休要自作聪明。会有人和你联络。周瑾一旦上岸,第一时间把消息送出来。咱家耐心有限,所以不要试图挑战咱家的底线。” 说完,陈大昌甩袖离去。 江燕跌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