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月亮早已经高高地挂上了树梢儿,巧姨和吉庆悄悄地从柴屋里探头出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屋里昏黄的灯光顺着窗户洒出来,映亮了半个院子。影影绰绰看见东屋里二巧儿依旧伏案疾书,也不知在写个啥。西屋里估计大巧儿还在,一样的灯火通明。
看来两个人消失了那么久并没有惊动了谁,巧姨和吉庆各自暗暗地松了口气。
吉庆扬了扬手,算是给巧姨打了个招呼,扭头回家,心里却仍是隐隐地胆颤。
刚刚巧姨一直地在戏谑地调笑着他,不停地追问自己到底是啥个感觉?就在分开的那一瞬间,吉庆仍是一眼瞥见了巧姨意味深长的笑眼儿,更是让他平添了一种忐忑。
莫非巧姨知道了自己和娘的事情?
说到底吉庆还是做贼心虚,巧姨只是觉得好玩儿罢了,顺手拿吉庆的羞涩开开心,却没想到这一下竟吓坏了他。
一想起吉庆那股子慌里慌张却拼命掩饰的样儿,进得屋来,巧姨仍是满脸的戏谑娇笑。
大巧儿依旧倚在炕上勾着毛活儿,抬眼见娘进来,一脸的笑意,忍不住问:“咋啦这是?捡着金子了?”
被大巧儿这么一说,巧姨倒“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儿。
大巧儿知道吉庆和娘钻在柴屋里没干啥好事儿,也正好自己这两天身子不方便,倒没去管他们。可见娘竟是这么高兴,心里仍是有些小小地芥蒂,便撅了嘴往炕里仄了身子却一声不吭了。
巧姨还在自顾自地笑,回身见大巧儿一脸的不快,心里暗骂自己得意忘形,忙凑过来靠在大巧儿身边儿,捅了捅她:“咋啦,不高兴了?”
大巧儿没说话,手里的钩针走得飞快。
巧姨又捅了她一下,却还是忍不住笑,又是“扑哧”一声儿:“可逗死我了。”
大巧儿斜眼瞟了娘一眼。
“庆儿跟你说了么?他爹那病好了。”
巧姨笑着说。
“这事儿他可不跟我说,”
大巧儿撇撇嘴,“哪有跟你话多呢,他都不理我。”
巧姨咂摸出大巧儿这是吃醋了,忙拢上了闺女的肩膀:“哪啊,话赶话就顺嘴提了一下,咋,还不高兴了?”
“我哪敢。”
大巧儿嘴上说,脸上却仍是耷拉得老长。
“还说呢,你看你这张脸,都快掉地上了,”
巧姨轻轻地捏了大巧儿一下,大巧儿没好气的躲,又被巧姨一把抱回来,爱惜地说:“傻闺女,咱娘俩现在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谁还能蹦跶走不成?生这种闲气,你要生到啥时候呢?闺女是娘的小棉袄呢,娘也是闺女遮阴儿的树,这是要摽一辈子的呢,你说是不?不许生气,奥。来,笑笑,笑笑。”
巧姨捏了大巧儿的脸,喜滋滋地逗着。
大巧儿本就是一时的小性儿,见娘好话也说了,笑脸也赔了,却还有了些不好意思,逐抿嘴一乐。巧姨见闺女终于换了笑脸,这才放心,又想起了吉庆,忍不住又和大巧儿念叨了起来。
大巧儿问:“这事儿他咋知道的?大脚婶这也跟他说?”
“哪啊,是他听来的呗。”
“听来的?”
“可不么,你长贵叔刚好,和你大脚婶那还能闲得住?这不被他一耳朵就听去了。”
大巧儿瞪着眼恍然大悟。想想屋里面大脚婶和长贵叔热热乎乎的样子,屋外边那吉庆却竖了耳朵在听,立时便耳热心燥,一抹绯红涌上了脸颊,“啐”了一口:“这个现世的玩意儿,这也听得?就不怕长了针眼!”
巧姨“咯咯”地笑,用手指了大巧儿,却说不出话。
大巧儿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呀”地一声儿叫了出来,一下子连脖子都红了,脑袋往巧姨怀里没了命地扎,嘴里叫着“娘坏,娘坏”“好好,是娘不好,是娘不好,行了吧?”
巧姨儿再不好拿闺女调侃,忍着笑把大巧儿扶起来,突然又伏在大巧儿耳边说:“今个庆儿厉害呢。”
“啥厉害?”
大巧忽闪着眼睛问。
“还能是啥,”
巧姨压低了嗓音:“那个事呗,今儿个可能干了。”
大巧儿听娘煞有其事的一说,立刻又变得羞涩,双手立码捂了耳朵,嘴里嚷嚷着:“哎呀,娘咋那膈应人呢,啥话都说!”
巧姨嬉笑着扒开大巧儿的手:“真得真得,不扯谎,这小子跟个活驴似的。”
大巧儿红着脸推搡着娘,又不安地看着门口,恐怕娘俩的调笑被那屋里的二巧儿听见。巧姨压低了声音,却仍是一脸的喜形于色,眉飞色舞地描述着吉庆的生龙活虎。几句话过去,把个大巧儿弄得更加面红耳赤,却还是听得尽心。
昏黄的灯光均匀的洒在炕上,母女俩嘻嘻笑着窃窃私语,时不时地你推我一下我搡你一把,哪里还像个娘俩,活脱脱两个新婚燕尔的小媳妇儿在交流着炕上的那点子经验。
************华北平原的滚滚热浪无遮无挡地来了,火辣辣地日头每日里精神抖擞地挂在天上,把绿油油的庄稼晒得蔫了,把本不知疲倦的知了晒得倦了,把奔腾着的下运河似乎也晒得再没了汹涌的劲头,静等着每日里被毒日头抽筋扒骨地蒸腾走丝丝的水汽。
汛期已经来了,却连着十来天都没有一丝雨滴降下来,眼瞅着有了些要旱的样子。
好在守着菩萨般的运河,对于杨家洼的老少爷们来说,除了涝哪里还怕个旱?
只要大河的水没有现出河床就万事大吉,每日里照例引了水浇浇地侍弄一下庄稼,倒也过得清闲自在。
学校里放了暑假,对于吉庆和二巧儿来说,这一年的暑假是最最轻松的一次。
二巧儿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县一中,而吉庆却从这个暑假开始,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农民。
对于大多数农村孩子来说,上到初中已经是够够的了。简简单单地写写算算,在普通的农村家庭里应付一下简单的需要已经没有问题。有长远目光的,会鼓励孩子继续学下去,但大多数做老家的,却都盼着早早的让孩子们回来。这样,家里多了一个劳力,也少了一份支出。
该咋说咋说,这巧姨和大脚在一帮老娘们中间却多了份精明。尽管日子过得一样紧紧巴巴,却并不耽误孩子们的前程。只要孩子们愿意,上到大学也要勒紧了腰带供着。
大巧儿上完了高中,估计也就到头儿了。二巧儿却比姐姐出息,只要进了一中,只要自己不傻不孼,上个大学那也就是手拿把攥的事情。别看只是县里的一个中学,却是个建校百来年的知名学府。就算是现在,那也是省里响当当的名校。
仨孩子里头,白瞎了这个吉庆。脑子那是没比,长了毛儿那就是个猴,长个尾巴比狐狸还精。却咋说也学不进去个啥,坐在教室里就像坐在了火山上,浑身的不得劲儿。别说大脚了,就算是学校里的老师,看着个这么个东西也只有望洋兴叹的份了。咋就不走个正道呢?谁都这么说。
吉庆不服气,当个农民就是不走正道了?我还就不信呢。
“谁说当个老农就不是正道了?老师是说你不该早早的就不上了,你那脑子,好好的学习那才是个正道呢。听不懂人话是咋的?”
刚刚去学校里退了宿舍,二巧儿和吉庆一起往家里走,边走二巧儿边数落着吉庆。
或许是刚刚考上高中的一种志得意满,二巧儿越发看着吉庆恨铁不成钢,下意识中,还存了一种担心。似乎隐隐的有了些害怕,怕两个人的距离会越来越远。
可这么个东西咋就啥也不懂呢,难道真就认了命?早早的存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心思?
二巧儿不时地扭脸看一下吉庆,吉庆扛着二巧儿的被窝卷,手里拎着塞满了日用杂品的网兜,仰着个头,满脸的无所谓,竟是一句也没有听进。那些个苦口婆心竟是对牛弹琴,气得二巧儿恨不得给上吉庆一脚,方解了心头之气。
虽说一星期才回家一趟,可每次回来,二巧儿看见姐姐和吉庆那骨子热乎劲,心里头急得火上了房。本打算小火咕嘟着,让吉庆慢慢地看着她的好,慢慢地接受了她。没想到这吉庆压根就不看她这锅菜,她这里咕嘟着,人家却已经爆炒了。
等出了锅一装盘子,人家可就吃了,她自己再这么咕嘟下去,估计也就剩下锅巴了。
一想起这些,二巧儿说不出地烦躁。可她又有个啥法子呢,只好拼了命的学。
就是让吉庆看看,让他到时候悔青了肠子。
可现在,那吉庆哪里有个后悔的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