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半晌,斜风入帘栊,将近黄昏时,帘内的那一位才气哼哼道:“没有孩子抱,哼,我倒怕了你,不敬长辈的东西,”
旁边的人想劝又不敢劝,想笑又不敢笑。
这一位还没有发泄完,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们都听到没有,那个宝珠,名符其实是个宝珠!是要捧手心里的宝珠,可不是能摔打的宝珠……”想想又脾气上来:“全是那个老东西定的好亲事!我还蒙在鼓里,他倒和南安侯这个更坏的老东西不声不响的,把亲事互许。你们都知道,我为他的亲事,我相看的可是朝中的佳丽,看来看去,我眼睛都花了,那两个坏东西,死老头子,自作主张定亲事。哼,一个五品官的孙女儿,爹娘也一般,当爹的居然还不是官?”
为了亲事,这一位几时想到几时恼火,她半点儿没插上手,全让别人作了主。
说着,那倒霉的忠勇王又中枪。
“家里没镜子怎么着?也不每天对着照照,一个庶女,也想攀我的亲事!没廉耻的东西!太子挡了他,他还有些不甘心,非要我自己个儿对他说,他方能清楚明白清醒领悟……。一个庶女!”
难怪她生气,一个庶女也想当自己的亲戚。
想到这里,更生气的是,那个宝珠,也一样是庶子的女儿!
“母后,”帘后一声呼唤,端庆小殿下蹿进来。她从来活泼,性子没有半分安静的时候。一进来,小脸儿就晃动着笑,像漫天西下的日头,全到了小殿下脸上。
端庆小殿下猴过去,双手扳住母亲的脸对着笑:“新娘子要敬婆家茶吗?”
所有人都让逗笑。
“敬,你又问这个作什么?不看书,不学礼,成天疯跑。我还没骂你呢,我就说要看看,你把人吓到了,知道吗?”
那掳宝珠的主意,出自于十岁的小公主。十岁的她,能出来什么稳当的主意。
“坏蛋哥哥生气了吗?”小公主眼珠子骨碌碌。
“生气了,我也生气了。”
“那,我帮母后做件事,您就可以不生气了。”
“哦,你又想怎么样?”
端庆小殿下笑眯眯:“坏蛋哥哥成亲,母后你不能出宫,我代你出去吧,我代你喝这碗茶。”
“扑哧,”不知哪一个宫女先笑出来,余下的人全都笑了。
“坏丫头,这事儿你是哪里打听的?出去可不能乱说。再就这新娘子敬的茶,是长辈喝,轮不到你。”
小殿下继续转眼珠子,寻思馊主意:“让我想想,我回去睡一觉,就有喝茶的主意了。”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一蹬小腿,又走了。
外面自然有人跟上。
让小殿下这么一闹,帘内的娘娘旧气消除,新的气又上来。
她酸溜溜的:“成亲?哼哼,那个老东西不回京,就得等着,哼哼哼!他是男家亲戚吗?还要等他!我要是犯点儿坏,让他回不来!”
侍候的人窃笑,那位大人还不老,但娘娘恼他,就一口一个老东西。另一个坏的老东西桂冠,让南安侯不费功夫的摘走戴头上,看这样子,这一辈子也取不下来。
……
夜凉如水,邵氏又歪在榻上出神。掌珠一般的洗浴出来,随意回母亲:“您不累吗?宫里逛了那么一圈子,”
“掌珠,你不觉得奇怪吗?”邵氏问女儿。
掌珠一愣,又了然地道:“您说宝珠,宝珠这事儿啊,”还没有发表见解,邵氏道:“是你祖母。”
掌珠彻底愣住,走到母亲对面坐下,深深的打量她,也做好长谈的架势,且失笑:“您素来不敢说话的人,怎么会对祖母起什么疑心?”
“不是我起疑心,是疑心送到我面前。”邵氏就把安老太太遇到南安侯夫人的话告诉掌珠:“我虽然不认得她,也猜出几分。”
她自以为有关子可以卖,就得意地问女儿:“你能猜到吗?”
掌珠大大咧咧:“我的那位舅祖母,南安侯府的正房太太呗。还能有谁!”
“吓!你又没见到,当时她和你祖母两个人,像两只斗鸡进了场,你怎么能猜到!”邵氏大大的惊奇。
掌珠笑起来:“是她,好些事儿就都没了疑惑。”
“哪些事儿?”邵氏糊涂。
夜风中,掌珠徐徐而谈:“祖母自曾外祖母去世后,再也没有归宁。”
“我也一样的不回娘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你可不一样,你嫁出去可得常回来,不然我能让你祖母闷死。我肯定早死在她前面,这是一定的。”邵氏戚戚。
想到她的娘家人,邵氏更为难过。
掌珠骇笑,安慰母亲:“您不爱和祖母过日子,我就把您接走。”邵氏泪眼汪汪,像是离开婆婆单过就在明天,激动上来:“真的么,这是真的么?人家肯答应?”
“他不答应,就不找他家呗。”掌珠素来大气霸道,而经过今天宫中逛过,更对自己的亲事成竹在胸。
再说自己的祖母。
“舅祖父对祖母,那是百里挑一的好兄长,祖母还不肯回来,回来又不进侯府,这还用怎么猜,和那位舅祖母一生不和。”
邵氏点头。
“祖母对我们姐妹怎么样?”掌珠又问母亲。
邵氏弱弱地道:“以前对你们都是一样的不待见,后来又好些,如今来看,竟是对宝珠单独的好,”
掌珠低笑:“宝珠是今天受了惊,先不说她。就说以前我也认为祖母不好,如今看她为我们往京里来这一趟,”
“她为她自己,侯爷不回京,她怎么不回来!”
“那是姑嫂不和,但姑嫂不和,祖母也回来了,一则不用多说,为养老,二来,为我们亲事。”掌珠这人,百般挑剔别人的时候多。难得的感动一回:“她要和舅祖母和气,亲事上还用她这般的劳动。”
又为自家祖母出气:“舅祖母是吃错了什么药,大面子也不要了,也不请我们一请,当我们爱吃她那顿饭。”
掌珠不由回想今天,她见到足的十几个小侯爷,十几个……这个数字真惊人。
见到这么多的人,自然是累的。掌珠打哈欠:“睡吧,明天祖母说的,要陪宝珠,宝珠让吓着了,”
“还说宝珠,宝珠成亲,我还要出东西呢。”邵氏后来才想到又上了老太太的当,白白的给宝珠添箱。
掌珠也埋怨:“就是的,东西全是我的,怎么给了宝珠!我得睡了,从现在起到宝珠成亲,我得天天盯着祖母,不许多给宝珠东西!”
她走向床榻,冷不丁的,母亲又迸出一句,静夜中,她低低的:“你说,我们打听打听老太太当年的旧怨如何?”
“好啊。”掌珠讶然了,真的很意外。母亲这种见到祖母就怕的人,也敢有这样的背后心思。
“你答应?”邵氏也一样的意外:“你才说祖母好,”
“祖母在亲事上不会亏待我们,可打听南安侯府的旧事,以后遇到事情先有准备,这有什么。”掌珠喃喃:“但打听也是白打听吧,不过是姑嫂不和,家家都有。”
“你三婶儿认识的有人,我都看到,她赖不掉,她今天在宫里,和一个太太说话,我问她半天,她才支吾着回答,是她娘家的亲戚……”
掌珠不耐烦上来,她正发困,就呛道:“祖母娘家有舅祖父,三婶儿娘家有人,就我们是没人的!”
一下子把邵氏打哑,无话可对起身去睡。而这个时候,一曲清亮悦耳的笛声,悠扬的响起。
对面西厢,张氏伸头往外看,见一轮明月高挂:“这是谁,半夜不睡吹凤求凰,”
安老太太房里也走出梅英,悄悄的去见孔青:“老太太让您出去瞧瞧,不要是冲着咱们家姑娘来的,这可不好。”
老太太耳朵眼里,也听得出这是凤求凰。
不远处的楼阁上,世拓世子爷身穿一件淡紫色罗衣,月下飘飘然若天人,手中一管横笛,正吹得如痴如醉的地方。
追逐美人,是他的爱好。
抛弃美人,是他的最爱。
美人儿,先上我的手,再慢慢看你泪眼儿婆娑,烛下不干……
他觉得全天下的美人儿,为他生为他死,都是应该的。
小厮站他旁边:“世子爷,人家出来人了,五六个壮汉呢。”
世拓停下笛声,微笑道:“离我们还远,他们也找不到这里来。”
果然,孔青在宅前宅后找了一圈,没有见到半个人影,就回去关紧大门。
这不长的笛声,让附近正经的人家全小小的慌乱。
掌珠侧耳倾听,她已睡下,但眉眼儿带笑,想白天收到的爱慕眼光,会是哪一个在外面?当事人有完全的直觉,认为是为自己而来。
张氏推醒睡着的玉珠,有些恼火:“是你吗?是你惹来的!你就要定亲了,今天见到多少好少年,”
玉珠揉眼睛:“三更半夜又吵什么,是为了给宝珠添箱吗?您不是祖母对手,认输吧。去找那位方大人打听祖母旧事,我劝您不必去,祖母的事与我们扯不着。”
张氏气馁,咬牙骂:“你就清高吧,不食烟火吧,不管什么事都和你扯不上,等宝珠掌珠全嫁的比你好,你就去哭又有谁理会?”
玉珠继续大睡。
而宝珠,则起了甜蜜。
她知道外面吹笛的不是袁训,但这一曲凤求凰,让宝珠心中把袁训百转千回的想过,更相思,又不安,手抚玉蝉低低的问,你是谁,
你到底是谁?
此时离京数十里的集镇上,余伯南兴奋的睡不着觉。算路程,明天就可以进京。去安顿下住处,再一一拜会阮梁明等人。
从他们那里,打听安家祖母的住处。
宝珠,我也来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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