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重视的,就是隔夜的话,和分辨不好的人。环环有相扣,没有一环是他能忽略得的。错失一环,他都自觉得招架不起。不见得三年五年里出现蚁穴溃长堤,但千里长堤,还是能溃于蚂穴。
收回看台下的眸光,低声问身边的人:“去问问那几个人在不在这里?”贴身太监走下高台,在台后一处布幔遮住的地方里,找出冷捕头。
“皇上问他要见的人在不在这里?”
冷捕头漫不经心:“全在呢,请皇上放心,一个也早走不了。”
太监到台上回话,皇帝宽心不少。在心里暗暗地道,倒不是暗骂。他想,这些胡言乱语大胆不是御史就乱议政的举子们,今天你们不给朕一个交待,朕让你们在天下人面前名声倒地,从此再没有脸面捧书卷。
再问一声自己的人都到齐,吩咐下来:“去吧。”
衣袂飘飘,有两个人从高台的一侧走出来。这两个人都是官袍,也都上了年纪。他们一出来,有人认出,道:“中极殿大学士方大人。”
中极殿大学士方柏泉,少年就是名士,名士很多年,后来到前任太子府上,太子登基,他以学识渊博任大学士一职。
台下面的举子们本来是喧哗的,你传我,我传你,听说是一个当官的名士叫方柏泉,那是几十年的事,而且这个人中的也不错,他的考卷现在各铺子里还有卖,这就一处一处的安静下来。
还没有完全安静,台上两个人自报家门。
方柏泉报出来的,果然是:“中极殿大学士。”
另一个人报出来,是:“武英殿大学士于允。”
两个人同声道:“奉皇上恩典,不拘一格用人才。今虽然秋闱将至,也设此高台。允天下有才能的人一展抱负,一展才华。以五常,仁,义,礼,智,信,为题。举子们轮流登台,可以问,可以答,可多人登台,可单独登台。以三天为限,到中秋之前。”
举子们静静听着,见两个大学士对着一侧欠一欠身子,再向台下道:“由吏部代尚书阮梁明大人,刑部侍郎柳至大人,兵部代尚书袁训大人,翰林院学士孟至真,国子学祭酒阮英明大人,与举子们问答。”
五个步履轻快的走出来,往台口上一站,两个大学士悄然退去,只余他们五个人迎风而立,台下寂静中,静的掉根针也能听到。
这五个人里,四个美风姿。
阮梁明,英俊男儿。
柳至,英俊无匹。
袁训,英俊非凡。
阮家小二,从来俊秀。
还有一个是和袁训同科的状元,孟至真。他是龙头属老成,中的时候就在中年,但今天收拾得洁净,有四个美风姿衬托着,也有光彩出来。
五个人,又都神采弈弈。
孟状元是纯文人,他是完全的斯文气派。那四个全是能文会武,功夫练出来的精气神。全是崭新官服,全是抖擞面貌。
两个状元,一个探花,阮梁明和柳至中的也算不错,此时台上这份儿光彩无人能比。
两个代尚书,一个侍郎。一个翰林院学士,是翰林院最高的职位。一个国子监里祭酒,也是国子监里最高的官职。
更兼他们整体看上来均年青。
除去孟状元是阅历在面上,代尚书阮梁明不到三十岁,所以“代”,也是怕有人没完没了提意见。
侍郎柳至,和以前的侍郎相比,也是最年青的一个。
代尚书袁训不到三十岁。
小二就更小,是个今年过年还抱着孩子学着加寿,到处亲戚家里讨钱的主儿。
举子们让震撼住,嗡嗡声忽然的起来,很快就窃窃私语的处处都是。皇帝淡淡看着,台上的五个人安然等着。
……。
“哪科的状元?”
“那个年长的,孟至真,是太上皇为皇上时的状元,和他站在一起的,那个中看的,是他同一科的急才探花,殿试当场就点中探花。”
看的人一脸懵懂:“他的左边右边都生得不错,你是说哪一个?”
“那个大几岁的,是忠毅侯袁训,太后的亲侄子。”
看的人还是蒙住,把在孟至真左右的袁训和小二做个对比:“差不到哪里去,都生得不错,看上去都年青。”
说话的人急了:“一个英武,一个不英武,一个有杀气,一个没有杀气,那杀气重的是忠毅侯,他最高任过三品大将军。”
看的这个人呢,有近视。生得好不好他能看清,有没有杀气他硬是看不出来,他也急了:“都穿着官袍,能有什么杀气?”
旁边的人听不下去,插了句话:“两位,尚书是正二品,祭酒是从四品,你们不会把个官袍品级也看不到吧?”
两个人一起松口气:“所言极是,咱们别看脸面,看官袍,”打个哈哈把面上的尴尬遮下去。
…。
另一边几个人在骂阮梁明,阮梁明跟他们是没有仇的,他们都是头一回进京的才子。骂得正过瘾,反正嗓音低就是。
“就他?脸白白的跟个内相似的,代吏部尚书,敢管天下的官员任职调动?”
“就是他,人家是小侯爷,现在是侯爷。”
“这是有个好爹不是。”
…。
对阮家小二不服的人更多。
国子监是全国最高学府,国子监祭酒相当于是这学校的校长。阮小二看着太水嫩,不由得几个留着胡须的举子叹气:“学运败坏,难怪今年有造反的人,这么个人,乳臭未干,他也能训导全国学生吗?”
……
今天像是阮家兄弟挨骂的日子,对柳至、袁训和孟至真,是有人议论,没怎么挨骂。
孟状元看面相是有年纪的人,让苦读的举子们看到希望。都认为这一科不中,下一科也会中。不信你看孟状元,问问他从少年的时候,科场一定没少下,最后还是中了不是?
袁训呢,是大将军之名早就远博,他当兵部代尚书又比阮梁明晚,骂都让阮梁明一个人担走。他又事先上了一个论军事的奏折,又一次轰动朝野,这尚书代的风平浪静,这几天里还没有人说不服。
柳至早在太子府上就有名声出去,柳丞相晚年不得太上皇喜爱,但早年间主持科选,至今还有文人闻名,爱屋及乌,对柳至也少加非议,反正认为他世家出身,为官是正道。
至于阮家兄弟也是世家出身,谁叫他们当的官让人眼红呢?
……
台底下的议论声有好一会儿不停,阮梁明和小二全听到几句,兄弟两个互相使个眼色,当众这口气怎么能忍下去?
阮梁明提一口气,朗声道:“机会难得,举子们,你们打算私议三天,耽误过去不成?”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几个人。他们在高台下面的前排,就是他们的说话声传到自己耳朵里,而为首的一个人,阮梁明也认得他。
不过他不认得阮代尚书就是。
那是一个星眸薄唇的青年,见阮梁明盯着自己,也是个大胆的人,洒脱的一甩衣袖:“行,那就我先上去吧。”
台下的人让出路,他走到台上,肚子里有才学,有自负,也有谨慎。心想自己出题目要是把尚书难倒掉,这就和在台底下说他结局不同。
代尚书一不喜欢,自己就是中举,官职也别想好。
就揖下去:“晚生汤东之见过尚书大人,晚生不才,还是请尚书出题,由晚生来回答可好不好?”
阮梁明笑了:“依你。”他中气足,提起气来,说话声台下也听得一清二楚:“我问举子,你往京里来赶考,是为街头发自己的私意而来,还是为高官厚禄而来?”
汤东之一下子愣在原地。
有什么电光火石的闪进他脑海里,让他瞬间白了面庞,让他回想起来。
原来…。今天设高台是这个意思……这会儿后悔前来也晚了,人已经站到高台上面,汤东之呆若木鸡,不是回答不出来,是不敢回来。
面前这个是位官员,他不是不知道,是这会儿才意识到严重性。
……
高台一侧,皇帝见到他雪白了面容,心里顿有解气之感。
定边郡王的族人,和东安、靖和郡王押解进京以后,有妖云出去。在京里的举子们纷纷谈论,有的认为上天有好生之德,皇上理当仁德再加。
这个汤东之,就是那论仁德一派的佼佼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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