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父亲的为女儿操碎了心,但加寿不知情,她有机会就要和父亲撒娇。清脆的嗓音在雪中,好似断玉声:“爹爹,小二叔叔说他牵马比爹爹好。”
袁训回头笑:“跟我抢风头,明天看我骂他。”加寿吐一吐舌头,娇滴滴:“还是不要了吧,我不要爹爹骂小二叔叔,也不要小二叔叔说爹爹不好。”
“那让他放老实,”
加寿听过,现学现卖,回头找到弟弟们:“爹爹说,放老实。”执瑜执璞晃脑袋:“大姐你不放老实,等下我们不拥戴你!”
加寿黑黑小脸儿,但这威胁不小,加寿老实下来,自己嘀咕:“我不就是说说,小孩子爱计较。”
袁训离女儿近,就他听在耳朵里。笑意盎然的眼眸瞄一瞄女儿的小面容,再找找扮大人就趾高气扬的儿子小面容,这三个,都还是孩子。
雪深浓厚,有一发不可收拾之感。但牵着马的忠毅侯,只要身后是家人,就越走越踏实。
过了热闹的长街,孩子们没有说停留玩耍。过了寂静的小巷,孩子低低的拌嘴声更清晰动听。最后来到一处木门前停下,袁训回身还是交待:“说的都记住了!”
执瑜执璞飞快地道:“大姐说话,我们帮着。”
加寿晃脑袋:“我当家,我做主,爹爹母亲大弟二弟会帮我的。”
袁训含笑:“很好。”把女儿抱下马,小子们也下马,姐弟三个人跃跃欲试来到门前,两个小胖手就要敲门,但扁扁嘴儿收回来,执瑜执璞不情愿的往两边分开,加寿哈地一声,开开心心独占中间,走到前面去敲门。
“当当当!”
雪夜里声音传得远远。
很快有人应声:“寒夜客来茶当酒,敢问来者是谁?能吃几杯无?”
蒋德回话:“才名尽可抵千樽,闻说茅庐有高才,我家主人一顾二顾三顾,作一次来了。”
里面暗暗喜欢,这是拿自己当诸葛亮看待。一面出来,一面笑:“外面的莫不是刘皇叔?”
推门就往上面看,想看看是不是气宇轩昂,这一看,看了个空。
视线正前方,一直望到对面邻居的黑墙。视线的两边,倒是有些气宇轩昂的人,笑容吟吟气势不凡。
出来的这个人好笑:“怎么,主人不在这里吗?”如果来的是主人,应该站在正中间才是。
在他的下方有人回话:“我在这里,大弟在我左边,二弟在我右边。”
那个人往下面看,不由得哈哈大笑两声。
一个大红雪衣裹得紧紧的小姑娘,胖胖的脸上白里透红。她绷着个脸,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是你前来三顾茅庐吗?”出来的人还是觉得好笑。
见左边的男孩子,也是雪衣披着,但女孩子面上是娇柔,男孩子面上是坚毅,一看就分出来。
男孩子一脸的不满,大声呵斥:“不要笑!我大姐特来拜访,这有什么好笑!”
右边的男孩子也怒目:“见到我们,还不行礼!”
出来的吓得一愣,觉得这几句话好生威风。如果不是孩子们稚气重,他会把他们当成矮小的大人来看待。
出来的人不由自主好好打量这仨孩子,加寿三姐弟也打量他。
见是个年青的秀才,目光有神,有出尘之态。
加寿先喜欢上他的若夏夜月光的气质,但还是不肯笑。寿姑娘年纪小,管家的时候从来不笑,怕让别人当成孩子对待。
小脸儿板得紧紧的,老气横秋:“有客自远方来,怎么,不请我们进去吗?”
秀才失笑:“好好,”看一眼袁训等人,他以前没见过京里的官宦,看着袁训也福气,蒋德也出众,宝珠避在人后面,秀才没有看到。
冲着有大人在,秀才把礼貌捡拾起来。拱手,只能对着三个孩子,继续好笑:“在下何云之,远客来,不胜惶恐,寓所尚可待宾客,勿嫌简陋。”
执瑜执璞喜欢了:“就是嘛,你早这样说话不就行了。”小胖子们一起往里就进,走不到一步,悻悻然退回,对加寿努嘴儿:“大姐先请。”
加寿姑娘去过御书房,金殿上也行走。但都不如这一会儿在弟弟面前的得意。
她愈发的尊贵着,口齿清晰,但不慌不忙,把个架子端得足足:“既然大弟二弟相让与我,那我就不客气了。”
何云之看得清楚,两个男孩子脸又黑一层,但嘴里言不由衷:“大姐大不是,先请先请。”
何云之又退后一步作主人带路,加寿姑娘摇摇摆摆进门来。
袁训等跟到后面进房,蒋德和关安留在外面。何云之在房里就没看到,从他房后无声无息走出两个人,对着蒋德比划一下安全,悄悄又退回到后院。
关安由衷的佩服,低声取笑:“老蒋,你有点儿门道。”蒋德沉着脸只一晃,当差就不理他。
房里,分宾主坐下。何云之有些不安:“我,没想到是三个小……小主人,这里只有酒,没有茶水可怎么好?”
加寿气派的回他:“不用!我来问你几句话,你回答我就行。”
何云之对袁训等人又看一眼,哂笑:“这大模大样的,您这到底是谁家?这不是逗我玩儿的吧?我在京里可不认得贵人。”
加寿黑眼睛凝视他:“你还是认得一个的,不然我不会上门。”
老练的对答,让在丈夫身后的宝珠欣慰。夫妻一同没有坐,是为了交给孩子们自己办理,也是为了显出孩子们与众不同,这又方便宝珠把袁训手握住,感谢的摇上一摇。
为孩子们的成长,侯爷是大功臣。
袁训嘴角勾起,目光不错开的还是看着孩子们。这是他们头一回独力办事情,当父亲的骄傲万分。
何云之和孩子们攀谈起来,他在得不到大人的回应,只能和加寿说话。
“您要问我什么?”不知不觉的,何云之觉得面前的小姑娘应该尊重。
加寿稳稳的问他:“我来问你,你秋闱不中,可有什么打算?”
何云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把这小姑娘再看看,苦笑道:“这话是您问出来的,也罢,我是真名士,不和孩子生气。要是换成别人来问,那一准儿是笑话我的。”
“你是什么名士?”加寿又问。
何云之面上涨红:“秋闱不中,纵然名士也丢人。没中以前,我倒是自觉得经史兵书样样精通,人情练达处处学问。”
“那我来问你,京里有两大外戚,你可知道?”
何云之微笑:“知道。”
“那你说,是袁家强过柳家,还是柳家强过袁家?”
何云之的笑容让打掉似的顿时消失,他甚至用手擦擦自己眼睛,好似刚才不明似的,重新把胖胖小姑娘狠狠看几眼。
“背后不能私议贵人,我虽不中秋闱,还想在京里游学数年,不想得罪谁。”
加寿傲然:“我问你,你可以说!”
房中忽然大光明,随着她的话,她的人高大起来。何云之吃惊不已,掂量这话,他又矮上一分。
更觉出面前这姑娘来历不凡,何云之收起小瞧的心。心想周文王访姜子牙,他有诚心,姜子牙是有话就说。如今这一位肯定不是周文王,她看上去也有诚意,自己难道不敢比姜尚?
何云之斟酌一下,谨慎的开口:“要说袁家更强,或者柳家更强。没有这话。”
三双乌眼睛瞪视他。
“比出身比官职,不如比出色!袁家辅佐明君上出力多,袁家就强!哪怕袁家人不多呢。柳家辅佐明君上出力多,柳家就强!攀比打狠公事上威风,以我看来,实属可笑。”何云之铿锵有力。
袁训宝珠暗暗点头,加寿是默然,显然是琢磨过他的话,再问第二问:“我来问你,梁山王兴兵在外,这是劳民伤财,还是千秋之功?”
何云之一个踉跄没站稳,早有心理准备,也让加寿的话吓一跳。
他吃吃着,脸上已经动容。紧盯加寿一动不动:“姑娘,你,请赐教您今年贵庚?”
“我今年九岁半!”
何云之瞠目结舌,九岁半你就知道军事大事,你还就敢拿出来谈论?何云之缩缩脑袋:“您是神童!但我不敢乱议国事。”
加寿露出笑容:“你不是说兵马人情,样样精通?我让你说,只管说来。”想到什么,又把小脸儿绷起。
何云之无暇顾及她随笑而出的稚气,他是沉吟再三,小心翼翼回答:“强国是君王之大计,强国才能富民,谈不上劳民伤财。”
加寿也算满意,张张嘴又要第三问。
何云之忙摆手:“别急,等我坐稳些。”
加寿和小子们嘻嘻一笑,又很快摆出庄严面容。何云之忍无可忍:“京里哪家能出来这般出色的子弟?我猜不出来。”
执瑜昂起脑袋:“你会知道!先回我姐姐的话。”何云之忍无可忍地笑,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好,我坐好了,姑娘请问。”
“帝后不和,你有什么好主张?”
冬雷震震夏雨雪,也不过就给何云之这样的感受。他见鬼似的面如土色,衣衫瑟瑟,吃力地好一会儿才回答:“在下才疏学浅,我这就出京,这京里藏龙卧虎,这京里……”
这是非议后宫,小姑娘你有胆子,秀才衣巾奉陪不起。
加寿拿出吩咐的口吻:“不必了!你留在京里。跟着我好吗?”何云之瞪着她:“您到底是谁?”
这样的胆量,应该在京中早就出名。但京里出名的人物里,哪有姑娘?还是小姑娘?
何云之的脑袋嗯嗯的疼上来,他只往大人身上去想,他就想不到。他只知道他没中秋闱还有的傲气,面对京中名士还能坦然说此科不得意又有何妨的底气,在加寿的几问之下全都没有。
京中出一个小姑娘就是这样厉害的人物,何云之心想我赶紧出京撞墙去吧,再留下来也是丢人。
他没有跟加寿的心,也得弄清楚他今晚遇到的是谁。
加寿微微一笑,小豁牙露出来,刚才好似威风小活鬼的模样不见,可爱粉嫩的好似雪团子。
何云之又是一呆,哎,她九岁半,她才九岁半!打心底又沮丧。十年寒窗抵不过人家九岁半,这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洗耳来恭听来历时,门又让人打响。有人高声问:“何先生住在这里吗?”
何云之让加寿震慑住,本能地征求她意见:“我去开门可好?”加寿点点头,他走去院门,而蒋德已得墙外的暗号,对袁训比划出来。
袁训轻笑,哈,你来晚了。
院门打开,柳至柳垣面带笑容:“我们是柳家的人,慕何先生才名,听说今岁不回乡,特来请你到我的家学里教书。”
何云之放心的喜欢上来,他见过柳垣,柳垣曾邀请过他,何云之自顾身份,轻易不肯答应,柳垣说过请柳至来和他说话。这是两个大人,能让大人安心不是。
何云之觉得这就可以摆脱掉房里的三个人小鬼大,故意扬声地答应:“好啊,能去柳家讲学,也能学到很多。”
柳至心想你这么大声音做什么,就见到亮着烛火的房里走出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