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妖司入驻了阳平，但很快......北境的战事吃紧，妖族天下发动了反攻，导致大隋本土原本盛极一时，让我提心吊胆不敢安稳度日的平妖司修行者，极短的时间内，数量大大减少，那些强大的修行者，都被调离，去往北境，奔赴战场降妖除魔。</p>
好事。</p>
对我而言，这亦是好事。</p>
我在等待一个绝佳的机会。</p>
十几年来的时间，漫长而又短暂，外面发生了很多事情，裴旻大将军身死道消之后，他唯一的弟子接过了重任，就像是当年裴旻的名声席卷大隋四境一般，我曾在此间四处，都听到了“徐藏”的名字。</p>
就像是人类挂在口边的“薪火相传”。</p>
当初提到“裴旻”的时候，所有人的心中，都是敬畏。</p>
极其少数的人，似乎有一些隐约的惧怕。</p>
而如今裴旻死了......我并不认为他的徒弟，姓徐的男人，会有什么好下场。</p>
因为提到“徐藏”的那些人，全都是愤怒，憎恨，厌恶。</p>
但让我觉得好奇的是。</p>
那些人似乎比起“裴旻”，更加惧怕“徐藏”。</p>
世上有很多遗憾的事情。</p>
譬如人的寿命很短，妖的寿命很长，我见过了很多人的出生，还有死去。</p>
但有一些人的死，总让我觉得很可惜。</p>
比如一个曾经被我听腻了的名字。</p>
裴旻。</p>
再比如一个刚刚盛行，没有多久，就熄灭了的名字。</p>
徐藏。</p>
在闲下来的时候，我总是会搜集各种各样的情报。</p>
我的这副容貌很美，所以我有了大隋天下俗世间最重要的“一样东西”，那些对我而言无用的银票，似乎是很多人梦寐以求又求之不得的物事，许多东西都是这样，你越是想得到，越是得不到，当你视之为理所应当或者满不在乎的无用物事之后，你要得到它，似乎就没那么难。</p>
银子就是这样的一个东西。</p>
但太多人放不下，所以他们越是求，越是求不得。</p>
可惜他们活得太短，看不透彻，不如我看得开，自然也就不如我拿得多。</p>
我拿着许多银子，买了许多的情报。</p>
徐藏死了之后，我听到了一个崭新的名字。</p>
“宁奕。”</p>
这个名字开始在天都皇城崭露头角。</p>
大隋的黄金盛世里，似乎有着好些个拥有无限潜力的名字......但即便是被世人赞誉的谪仙人“洛长生”，也没有给我当初徐藏和裴旻的感觉。</p>
这个叫“宁奕”的少年，给了我一种熟悉的感觉。</p>
我开始花重金，把他的所有情报都买下来......因为直觉告诉我，这将会是我漫长生命当中，继“裴旻”、“徐藏”之后，听到的第三个无比闪耀的人类名字。</p>
有些情报，花钱可以买到。</p>
有些情报，花钱去买，会被抓住坐牢。</p>
我待在阳平城十几年，做的最重要的事情，是去亲自捕捉花钱买不到的情报。</p>
每年的三月十五。</p>
跟随在平妖司的队伍身后，一点一点搜刮消息，总结情报。</p>
观察，归纳。</p>
等待，再等待。</p>
打探消息，收集情报，这似乎只是一件小事，但我做得无比谨慎，所以无比缓慢。</p>
不知不觉间，当年意气风发的皇帝，似乎已不再年轻，我再也没有听过他与北方那头金翅大鹏鸟交手的消息了。</p>
天都皇城，那个男人正在过六百年的大寿，普天同庆。</p>
这个王朝，随着皇帝的苍老，似乎也不再如当初那般敏锐。</p>
最后一年的探风。</p>
这些年来，我慢慢发现一件事情......天都三司之一的平妖司，逐渐懈怠懒散下来，他们不再更换计划，不再变动人事，每一年的妖血护送者，都是两位持令使者，再加上四位刚刚入司的新人。</p>
至此。</p>
我确信，我已通晓了平妖司的所有讯息。</p>
那条有关玉门大漠的行程，事事巨细，都被我烙在了脑海里......这意味着，一切终于可以开始了。</p>
我没有那些大修士推演和卦算的修行境界，只能一遍一遍，在黄宣上列着所有的可能。</p>
世事皆有吉与凶。</p>
但这一次不一样，此行只须成，不须败。</p>
若是截取平妖司天狐血的事情败露，那将意味着......我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心血，都将付诸东流，毁于一旦。</p>
恍然回首，我做这一切，是为了救伽罗出来。</p>
这件事情给我带来的鼓励，已经慢慢泯灭，逐渐变成了一个习惯。</p>
我习惯了这样生活。</p>
那个遥在远方的目标，方向，此刻变得像是一盏微渺的灯火。</p>
我忽然很想念伽罗的声音。</p>
在离开阳平城的前一天，我对着穹顶星辰许愿，希望在今夜之后，我与伽罗的再次重逢，能够不负如此多年的煎熬与等待。</p>
三月十五，阳平城外，小瀑布泉。</p>
我带着夏秋冬三人，早早布下了阵法。</p>
然后在子夜时分，等到了那押送天狐血的六人小队。</p>
与第一次在这里等人的时候一样。</p>
下起了大雨。</p>
所以视线有些模糊。</p>
当我远远看去，看清了那六人的轮廓，我就知道一切都完了。</p>
那两位持令使者，骑着两匹我从未见过的骏马，我这些年来，记下了前往玉门的平妖司队伍的一切细节，从佩刀的质地和款式，再到**马匹的鬃毛和耐力。</p>
十几年来的重复观察，就是为了罗列一切的可能性。</p>
与之前总结的一样，六人，两位持令使者，四个刚刚入司的新人。</p>
但那两位持令使者，强大到......从看见的第一眼起，我就明白，此刻想要离开，都成了妄想。</p>
那两位跨坐在马背上的持令使者，缓慢勒绳而定，他们袖袍里滑出一张我从未见过的金灿符箓，缓慢举起，隔着极远的距离，透过小瀑布泉，与我相望。</p>
平妖司教导新人的方式有很多。</p>
最好的办法，就是现场教他们如何杀妖。</p>
大雨磅礴。</p>
我本以为今夜会是一场苦战。</p>
剑气斩开雨帘，两位九境的平妖司持令使者联手，锁妖链从袖袍里滑出，将我捆住，我无法挣扎，也无法动弹。</p>
大雨里，我看见了一位那位平妖司的持令使者，怀中系着的那个铁盒。</p>
那便是我为之追寻无数年的天狐血。</p>
有了它，我就可以逆着阵法纹路，去破开玉门大漠的囚牢。</p>
它现在与我就隔着三尺。</p>
三尺，是我伸出手就可以够到的距离。</p>
也是一柄剑的距离。</p>
我没有闭眼，而是沉默注视着一切。</p>
那柄剑抵在我的下颌，雨水噼里啪啦砸落在剑锋上，弹出那位持令使者披着宽大黑袍站在风雨里的影像。</p>
那位持令使者，缓慢讲解着如何杀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