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在剑湖宫上空炸开。</p>

银白。</p>

一片银白。</p>

可能是剑气炸得太过猛烈的缘故。</p>

以至于裴烦丫头睁开双眼的时候，眼前是一片白晃晃的银色......直到睁开眼后七八个呼吸，她重重揉了好几次面颊，这才缓了过来，发现。</p>

四月的剑湖宫，洪来湖上空，下了一场大雪。</p>

悬在空中的老人，保持着握剑姿态，大雪剑尖，斜指着地面。</p>

鹅毛大雪落在他的肩头，苍髯，眉须，一片死寂的白。</p>

落在地上，摇摇晃晃，站起身子的宁奕，身上的那尊“千手菩萨”，已经破碎，星辉被风一吹即散，少年的黑袍在大雪当中摇摆。</p>

宁奕杵剑而立，默默抬起头来，看着上空的老人。</p>

唇角缓慢溢出一抹鲜红。</p>

悬在空中的老人，浑身皆白。</p>

元拂荫闭上双眼，脑海里却怎样也无法抹掉......刚刚那一刻，那个宁姓少年把剑砸在自己剑上的一幕。</p>

出了鞘的大雪剑，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裂纹。</p>

大雪......碎了。</p>

这道伤势，并非是不可愈合的，只要再次归鞘，长生可以将其篆养起来......要不了多久。</p>

要不了多久，就可以重新锋锐起来。</p>

可是......为何它会被那少年的剑斩碎？</p>

老人眼神一片惘然，他努力想要把大雪归鞘，可是动作做到一半。</p>

他的肩头忽然震颤了起来。</p>

眉心开出了一个狭小的血口。</p>

就像是当年的小无量山主那样，他的浑身，三百六十处窍穴，都溅开了细微而狭长的鲜血瀑布。</p>

他惨笑一声，端详着自己手中薄如蝉翼的“大雪”，片片碎开，片片飘飞如雪，与这空中的洁白鹅毛一般，难分真伪......元拂荫的眼前，所有的事物都变得模糊起来，直到现在，他仍然无法相信，这短暂时间内所发生的荒谬的一切。</p>

执法殿上空，一道身影坠下。</p>

砸入雪中。</p>

砸出了一滩血雾。</p>

一片惨白，变成一片殷红。</p>

剑湖宫顶，无数悬空的剑器，失去了控制，纷纷扬扬就此落下，噼里啪啦插入大雪之中，有深有浅，有正有斜。</p>

执法殿外的荒芜废墟，坠成一片剑林。</p>

裴烦松了一口气。</p>

柳十一也松了一口气，神情复杂看着飞雪之中破碎的“大雪”。</p>

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放轻松了些许。</p>

四月时节，天下大雪。</p>

宁奕站在他们的面前，杵剑而立，揉了揉眉心，神情疲倦而又开心。</p>

他默默看着自己插在雪层里的那柄“细雪”。</p>

宁奕的一抹神念，由衷表示了对两位前辈的感谢。</p>

剑器近闭上双眼之前，点了点头，有气无力，故作不以为然，实则掩饰疲乏的淡然褒奖道：“砍碎了那柄破剑就好。”</p>

而狮心王的结晶，则是一如往常，死寂在神池池底。</p>

神池咕噜噜冒了两个泡。</p>

宁奕双手掌心叠在剑柄上，背对所有人，轻微扯了扯嘴角。</p>

这一剑......真的把自己的身子骨都抽干了。</p>

他回头去看身后众人。</p>

裴烦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剑痴悄悄在袖子里竖了一根大拇指。</p>

千手师姐对他欣慰的笑了笑。</p>

这一切看在眼里，宁奕揉了揉面颊。</p>

他忽然发现，徐来和柳十，目光越过自己，困惑看着远方的剑林尽头。</p>

千手师姐也眯起了双眼。</p>

宁奕回过头来。</p>

风雪之中，有着细碎的切割声音。</p>

极致锋锐的碎片，切割着风雪，向着剑林的尽头收拢，就像是丝线拉扯一般。</p>

密集而又连续的声音响起。</p>

破碎的“大雪”，就这样被无形的剑气牵引，切出数十道剑气波澜，掠入剑林层层叠叠的远方尽头，那里一片银白，什么也看不清。</p>

“长生”剑鞘，则是在空中翻滚，划出两个半圆弧形，还没有来得及落地，就被隔空的吸力吸去。</p>

锵然一声，碎片归鞘。</p>

清脆而又悦耳，单单只听声音，便可以想象出大雪碎片重铸完整剑形的景象。</p>

那人从远方的风雪尽头，走了过来。</p>

发白的麻袍。</p>

一片漆黑，清癯而又有神的瞳孔。</p>

是一个很老的老人。</p>

腰间一侧，倒悬着一柄鞘身纹刻青霜图案的古剑，剑柄红穗垂落，随风摇曳。</p>

这位老人，与元拂荫的“老”不一样。</p>

就像是大雪一样干净，没有沾染一丝一毫的尘埃。</p>

浑身如琉璃，走在大雪里，气息浑然天成，就像是冰天雪地的主宰，剑林里的剑器落地之时，主动开出一条道路，围绕拥簇在他的身旁，低下剑首，铮铮作响，恭迎着他的来临......这些都不算什么。</p>

让宁奕真正心生忌惮的，是此时此刻，自己双手杵立的“细雪”，竟然也在震颤，必须要双手按紧，才能抑制住剑器。</p>

与那位老人对望一眼，老人的眼里，没有欲望，没有杂念。</p>

什么都没有。</p>

空空如也。</p>

却又什么都有。</p>

看穿红尘，看穿一切。</p>

宁奕的心头，生出了一个很笃定的念头——</p>

这个老人，一定是涅槃，至少是涅槃！</p>

宁奕与涅槃境界的大修行者打过照面，抛开青山府邸剑器近借用身躯的那一次体验，红山执之行，妖圣九灵元圣，灵山的“宋雀”，瑶池的“辜伊人”，都没有给自己这么大的震撼......</p>

这个老人是谁？</p>

所有人脑海里都想着这个问题。</p>

直到徐来的声音响起。</p>

他恭恭敬敬低头，喊道。</p>

“太师祖。”</p>

太师祖。</p>

徐来从西海而来。</p>

西海只有一位太师祖，很久以前便活着，而且活了很久，是很久以前便成名的老剑仙，与天都城的袁淳先生，亦是至交的好友。</p>

如果要论年龄......那么这位西海老剑仙，甚至可以与如今的皇帝陛下，一较高下。</p>

老人轻轻嗯了一声，走过剑林，走过漫天的大雪，来到了徐来面前，他注视着徐来，准确的说，注视着徐来扶着的道袍男人。</p>

柳十的胸口，还插着那柄短匕，他虚弱道：“见过......太师祖。”</p>

西海老剑仙轻声道：“命不久矣。若不涅槃，必死无疑，若涅槃，九死一生。”</p>

柳十笑了笑，并不言语。</p>

他身上的道火，已经将神魂燃起。</p>

老剑仙平静道：“念你是故友后人，出手救你一命，帮你熄灭道火。”</p>

柳十的额前，被一抹看不清的虚影点过。</p>

他身上已燃的道火，竟然就这么袅袅散开。</p>

这是何等的仙迹？</p>

老剑仙已经收回轻叩在柳十额首处的手指，另外一只手，反手将大雪插入“柳十”的面前，对着徐来道：“窃长生，即便归鞘，也要受罚，若是再回蓬莱，罚你面壁十年。”</p>

徐来沉默了很久。</p>

这位老祖宗，竟然离开了西海，来到了大隋......那么剑湖宫发生的一切，自然也被这位老人家看在眼里。</p>

这位老祖宗在，无论有没有蜀山出面，元拂荫只要动了歹心，拿走“大雪”，想要窃取柳十的剑湖宫主之位，结局都注定会是失败。</p>

名动天下的“大雪”，在元拂荫的眼中，是数一数二的宝物，在老人的眼中，却只是一把剑而已，算不上什么必拿不可的宝贝物事。</p>

这位老祖宗向来身形缥缈，蓬莱大殿最高处供奉着他的命牌，素传他清心寡欲至了极点，修为又极高，所以谁也不知道老祖宗的行踪，只是每日定时打扫大殿的弟子会留意一眼命牌。</p>

命牌安在，便是西海太平。</p>

只要不关乎两宗存亡，老祖宗一般都不会出手，如今夺剑的元拂荫正好踩到了这条红线......徐来深吸一口气，望着那具坠落之地的一片猩红，心想真是死得其所。</p>

他忽然皱起眉头，心中升起了一个疑惑。</p>

元拂荫已死。</p>

老祖宗根本没必要露面......为何今日又出现在众人面前？</p>

将“大雪”插入地面之后，老人便不再去看他人。</p>

白色麻袍回转身子。</p>

西海老剑仙，来到了宁奕的面前。</p>

他先是端详着宁奕杵立的那柄“细雪”，亲眼目睹宁奕击碎“大雪”的那一幕，老人极其罕见地夸赞道：“你的这把剑，很不错。”</p>

然后他微笑道：“宁奕，我去了一趟天都，与那朵紫莲花有过交谈，所以我知道你入天都前后发生的所有事情......”</p>

宁奕神情有些惘然，他知道老人口中的那朵紫莲花指的是“袁淳”先生......可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位境界通天的西海老剑仙找自己，所为何事？</p>

老人并不拐弯抹角，而是直接开门见山道：“宁奕。你可愿入我西海门下，做我的亲传弟子？”</p>

……</p>

……</p>

（本卷终，真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啊，求一下月票）(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