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满城风雨有剑声（下）</p>
“就是这恶人……杀了城主！”</p>
满城喧嚣声中，一道尖锐的嘶喊，在金华城城头响起。</p>
站在大旗旗杆上的炤昱，皱起眉头，注意力从远方的不老山拉扯回来。</p>
作为整座城池内当之无愧的最强者，他只需要以一缕神魂催动招魂幡内的阴煞，便可以轻松掠杀，屠戮整座城池里的生灵。</p>
只要没有十境的修士阻挡，那今日的“屠城”，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p>
整座不大的金华城内，所有人都在忙着逃命，火焰焚空，马蹄沸乱，屋楼倾塌。</p>
城楼的楼顶，竟然还算得上一片安静之地了。</p>
然而此刻……这片安静之地也被打破了。</p>
站在大旗旗杆的“炤昱”，披着一件宽大的黑色麻袍，破破烂烂，极为简陋，被风吹起。</p>
衣衫破洞下，**而出的肌肤，泛着擦亮的铁器一般的银亮之色。</p>
他饶有兴趣，蹲下身子，看着登上城楼的一帮“年轻人”，数量大概在七八个，配着轻甲，拎着凉刀，身上没有半点修为。</p>
刚刚嘶喊出声的是其中一位白袍年轻男人，站在队伍最前面，胸肩罩了层薄薄甲胄，寒声道：“你可知，大隋律法，对滥杀无辜的鬼修……处以何等之刑？”</p>
蹲在旗杆上的炤昱，无声笑了笑。</p>
这些年轻人，大概二十岁？</p>
二十岁的年龄，血气方刚，最是看不惯邪佞，拎一把刀，就以为自己可以“斩奸除恶”……最可笑的是，他们敢想，而且敢做，拎着一把刀，就上城来杀自己了？</p>
他炤昱以前在南疆杀人，最喜欢杀的就是这种满腔正气的年轻人。</p>
甲子之后，他修出了一些门道，对这种人，倒是有些同情……世道如此艰难，活得还“不自量力”，不知道是愚蠢还是可悲？</p>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p>
炤昱瞬间踩踏旗杆，撞了出去，整个人宛若一道黑色闪电，瞬间来到了那白衫年轻男人的面前，四目相对，距离只不过是咫尺之间，劲风掀动那白袍男人的衣袍，炤昱面无表情望着眼前的瘦弱男人，即便穿上甲胄，也掩盖不了这浓浓的书卷意气……是个百无一用的读书人，哪里来的胆气？</p>
他一根舌头如利箭般射出，却不是奔着这位白衫书生，而是擦着对方面颊，瞬间洞穿其身后一人的心脏，接着舌尖卷回，带着一颗鲜活的心脏，被舌头凿穿砸了个“透心凉”的那人，身子出于惯性倒飞而出，砸得一面石壁支离破碎。</p>
紧接着“炤昱”的身形消失在原地。</p>
白衫书生瞳孔收缩，他的耳旁在极短的瞬间爆发了极其凄惨的尖啸，嘶喊，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做不了。</p>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p>
重新回到他身边的“炤昱”，神情漠然，两只大手攥着好几颗心脏，缓慢举到他的面前。</p>
血水破碎，溅了他一脸。</p>
“呕”的一声，这个冒着大险登楼的书生，眼泪鼻涕都滚了出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强烈的不适，他双膝猛地跪在地上，砸出一个凹坑，双手按在地面，眼神迷离，咳地一塌糊涂。</p>
炤昱蹲在地面，一只手按在书生天灵盖上，微笑道：“金华城里的读书人，不好好去读书，来这里送死……你不会相信这世道还有好人吧？”</p>
炤昱的话音刚刚落地。</p>
这位十境鬼修的瞳孔猛地收缩，连忙扭头，看到了一只泛着银色的如钵拳头。</p>
炤昱腾出那只按在书生天灵盖的手掌，双手叠掌掌心向外，拦在自己面门之上。</p>
那位极快速度奔来的“不速之客”，不发一言，瞬间欺入“炤昱”周身三尺，那只势不可挡的拳头并没有直接砸在对方身上，而是变拳为掌，两只大手按住鬼修肩头，紧接着便是一击沉闷的膝撞！</p>
“咚”的一声。</p>
沉闷如敲鼓。</p>
炤昱面色苍白，被这一膝撞砸得身躯向上飞起，那位“不速之客”并没有顺势追击，而是一只手拎着书生后领，整个人原地消失。</p>
炤昱在空中翻滚一圈，落地之时，他看到了城楼头烟尘之中，那个悄无声息“偷袭”自己的不速之敌。</p>
银白色狰狞面具，漆黑披风随风抛飞。</p>
陵寻拽着书生后领，到了金华城头一角，与那位十境鬼修各自占据一方，他此刻缓慢松开手，满面流涕的书生看着这个体魄强壮的“修行者”，还没来得及说一声感谢。</p>
“这世道当然有好人，你做的没错。”</p>
陵寻只是淡然说了这么一句。</p>
书生便怔住了。</p>
“我还没说完……你做的没错，但是很蠢。”陵寻木然道：“想跟魔头讲道理，需要实力，圣山可以要求公平、伸张正义，但是平民百姓不可以……因为你们没有‘力量’。”</p>
说完之后，这位龟趺山圣子取出了腰间的一枚长令。</p>
“炤昱，大泽最强的十境鬼修，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也知道这枚令牌代表了什么。”</p>
陵寻缓缓来到炤昱和那杆大旗的对立面。</p>
他从东离山奔行，越是东行，越是心中不祥，直到他看到了眼前的这一幕……整座金华城陷入了一片沸乱，生灵涂炭，而始作俑者，正是从大泽掠出来的鬼修。</p>
这些鬼修要做的事情……难道三圣山不知道么？</p>
看到这一幕，其实让陵寻有些心寒。</p>
他冷冷盯着这位东境鬼修第十境，面无表情道：“三圣山和琉璃山的意志，你应该清楚……如果背后无人，给你十个胆量你也不敢屠城。”</p>
炤昱笑了笑，道：“但我今日偏偏做了，所以呢？”</p>
陵寻沉默了。</p>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答案已经在话中。</p>
“甘露先生要杀不老山上的‘宁奕’，三圣山的星君都选择退让……整座东境都知道了风声。”炤昱笑着问道：“你一个区区圣子，能改变什么？你又有什么力量，能代替‘龟趺山’吗？”</p>
“宁奕……”</p>
陵寻重复了这两个字，喃喃道：“果然是他……”</p>
一杆大旗，猎猎作响，城头的大风鼓**。</p>
单手握住旗杆的炤昱平静道：“陵寻大人，你是未来龟趺山的小山主，我一介无名之辈，招惹不起你，但此时此刻，在下劝你不要蹚这趟浑水……”</p>
陵寻摘下银色狰狞面具，微笑道：“我不想阻你杀‘宁奕’，但这一城人的性命，我要保。”</p>
炤昱面色冷了下来。</p>
他攥拢大旗旗杆，木然道：“那就得罪了。”</p>
招魂幡被他猛地掷入空中，一杆大旗迎风而涨，无数冤魂抬起头来，齐齐望向城头上空的血红大幡，骷髅头颅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顷刻之间，金华城的嘶喊声音变得更加惨烈——</p>
缩在角落的白衫书生，耳旁忽然传来了一声爆响，那两位原本渊渟岳峙对立而战的“修行者”，在一瞬之间便齐齐消失，紧接着不大的城头，传来了无数道拳脚交撞的破碎声音。</p>
金铁碰撞，拳拳入肉。</p>
龟趺山最强悍的便是修行体魄。</p>
陵寻从离开天都之后，就没有停下“体魄”的修行，在遇到曹燃被一拳打趴之后，他像是一个疯子，不断淬炼，压榨自己的极限，并且在前不久迈入了十境。</p>
在三圣山拉防线对抗东境大泽鬼修的摩擦之中，他以一己之力锤杀了两位同境修行者，而可惜的是，他一直没有遇到大泽内同样是淬炼体魄的鬼修“炤昱”。</p>
“炤昱”的黑衫在劲风之中撕裂，他一身肌肤犹如银铁，由腰身向上，一直蔓延到肩头，烙刻一条老龙，龙首昂然，目光漆黑。</p>
这身体魄，在十境之中已是所向披靡。</p>
除了东土灵山的苦修者，四境之内，几乎无人可以在同阶与其对抗……</p>
“龟趺山”是唯一的例外！</p>
“砰”的一声，炤昱一拳向上，打在陵寻下颌之上，这一拳足以打爆一位修行者的头颅，但龟趺山圣子极为强硬地接了下来，紧接着便是双手按住肩头，以额头砸额头的“血腥招数”，砸得两颗头颅的眉心都溢出鲜血。</p>
陵寻的眼神炽热无比。</p>
他身负着龟趺山的传承血脉，越战越勇，一身血气焕发银光，自从应天府与青君的一战之后，他已很久没有与人打得如此酣畅。</p>
炤昱神情阴鸷，局面上来看，他处处被“陵寻”压制，但事实上……以他的身份，根本就不敢对这位龟趺山圣子下杀手。</p>
三圣山与琉璃山平起平坐，甘露先生的确高枕无忧地坐在东境第一人的位子，但其实……三圣山也只是给“韩约”面子，琉璃山的其他人，除三灾四劫外，远远不够看。</p>
韩约要他想办法杀了“宁奕”，他屠城汇聚阴气，此事的后果琉璃山可以帮他抗，但若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出手杀死了三圣山的圣子人物……</p>
造成的后果，他远远无法承担。</p>
三圣山没杀死他，琉璃山也会杀死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