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的嗫嚅声音。</p>
一闪即逝。</p>
红樱被宁奕搂在怀中，如此亲昵的姿态，又是如此近的距离，她的脸蛋逐渐变得通红，耳垂发烫，说不清是因为四周太冷的原因，还是因为“宁公子”搂抱的原因。</p>
宁奕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远方的神念之中，他还没有察觉到有何不妥，这几日驭剑飞行，厮杀不少，关键时刻，基本上都是这种姿势，男女之间的避嫌早已顾及不上……更何况，红樱小妮子在巫九的手底下长大，天生就没有“避嫌”的意识。</p>
之前逃命，的确未曾有如今这种感觉。</p>
红樱抿起嘴唇。</p>
逃出险境，心脏本该变得平缓，为何现在却更加剧烈了？</p>
她看着宁奕，看到了一双深沉如海的眼瞳。</p>
宁奕轻声道：“无碍，这里无人。”</p>
神念扫过，并没有发现“活物”，就连雪原里最随处可见的未启灵的生灵，也不曾看到。</p>
……</p>
……</p>
纵身一跃。</p>
跳下古木。</p>
宁奕落在柔软的雪地之上，他缓步踏入这片坐落在西妖域最边角的“遗迹”之中，浓雾散开，雪气扑面而来，在这巍峨的雪山山脚之下，插立着破败的桅杆，破碎旗帜猎猎狂响，震抖出桀桀的风声。</p>
远方不知通向何处……</p>
说是“遗迹”，不如说是“废墟”。</p>
太破败，太荒芜。</p>
他皱起眉头，看着远方雾气散开之后隐约的轮廓。</p>
“这里原先有‘人’……”</p>
雾气散开之后，宁奕看清了入口所在，那是一个一字型排开的矮窄古楼，一座一座，像是豆腐块一般紧密连接着，只不过毫无美感，并没有大隋中州以南的坐落美感，而且经历年代太过久远的缘故。</p>
这些木质楼阁的墙壁外沿，都攀满了岁月蚕食的破碎的痕迹。</p>
宁奕忽然觉得自己的肩头被人轻轻捶了一下。</p>
他微怔刹那，然后看到了自己怀中那个娇羞的小妮子，满面通红，软弱无力，倚靠在怀里，拿着如蚊蝇般的声音，极轻极小声的喃喃道：“宁公子……我自己会走路……”</p>
两个人走在这“古镇”的道路上。</p>
一大一小，一人低着头，一人故作镇定。</p>
红樱并没有觉得宁公子的动作有何不妥，相反……她觉得很舒服，但是心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落地之后，这一切都好转了许多，小妮子又有些后悔，她会走路怎么了，实在不该破坏刚刚的氛围，下次不知道宁公子还会不会抱自己了……</p>
宁奕忽然道：“我没想过，西妖域所谓的‘禁地’，竟然是这种地方，看起来不像是妖修会铸造的工艺，而且与我们在朱雀域行居之处，大有不同。”</p>
小妮子点了点头，的确，朱雀域内的那些客栈，屋楼，因为要考虑妖族“本命真身”的缘故，修筑的极其高大，而且透着一股蛮荒的粗粝之劲，然而这里的建筑，更像是给人类定做的住处。</p>
“大隋的建筑不是这样的。”宁奕淡然道：“我在最贫困的雪岭荒庙里生活过，见过贫民窟里的楼阁，不可能修筑的如此精妙，虽过千百年仍然不坍塌，我也在最繁华的天都皇城住过，那里红砖青瓦，不可能拿这种材质来修楼。”</p>
看起来，像是把两座天下揉在了一起。</p>
粗糙的材质，精妙的手艺。</p>
宁奕向着一座木屋走去，他伸出一只手，很自然的拉过红樱小妮子的手，另外一只手悬停在门口，平静道：“不用担心，一切有我。”</p>
红樱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嗯了一声。</p>
宁奕推开木门，嘶哑的风雪倒灌着涌了进去，两个人进了屋内，宁奕重新合上木门，把外界的杂音隔绝在外，同时取出一枚符箓。</p>
那枚符箓无火自燃，但并不炽目，发出柔和的光芒，犹如一盏明灯。</p>
不大的楼阁，立即被照亮。</p>
宁奕挑了挑眉，他挑选的楼阁并不大，只有一张床榻，除此以外别无他物，还有一个几乎空无一物的木质书架。</p>
符箓悬在楼阁顶端，稳定的散发光芒。</p>
红樱有些惴惴不安，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也不敢轻易去触碰什么。</p>
宁奕蹲下身子，两根手指轻轻敲击木质地面，发出的声音相当低沉，说明并没有暗窖，密道这些东西……他皱起眉头，再度环顾一圈，确认了眼前的东西。</p>
就只有一张床榻。</p>
供人休息的。</p>
还有一个木架。</p>
摆书用的。</p>
宁奕走上前去，并没有以手指直接触碰，而是小心翼翼，以星辉托起那本书架上唯一的“古书”，他本就不期待看到什么骇人听闻的秘辛，星辉翻开书页之后，果然没有让他失望，这倒不是一本“无字天书”，里面密密麻麻堆满了梵文。</p>
“佛经？”</p>
宁奕面无表情，再度拧眉，他拎着红樱小丫头，推开屋门，离开这件屋子，再奔向下一件，风雪之中，两个人前前后后推门，入了十几件豆腐块大小的楼阁。</p>
这些修筑精妙的“小屋室”，竟然每一件都如出一辙，大雪在这里呼啸了不知多少年，这里原先的居住者也不知死去了多少年。</p>
看不见尸骨。</p>
但是屋内的东西，完完整整，没有一丁点破碎。</p>
一张床榻，一座木架，一本填满晦涩梵文的古书。</p>
看起来……这像是一个曾经圣洁而又孤独的传教之地。</p>
只不过坐落在妖族天下，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p>
“很小的时候，我听说……”红樱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怯生生道：“‘我们’是可以得到‘解脱’的。”</p>
宁奕挑了挑眉。</p>
红樱抿起嘴唇，脑海里汹涌的记忆袭来。</p>
母亲带着自己奔跑在大雪之中。</p>
泼洒的鲜血。</p>
断断续续的声音。</p>
“逃……红樱……只管逃。”</p>
“逃到往生之地，我们可以得到解脱的。”</p>
往生之地。</p>
这四个字，从红樱的口中说了出来，她语调缓慢，把自己童年的那场亡命逃窜叙述出来，母亲最后临死的时候，告诉自己，在这片天下，有许许多多的“人”，与自己一样，生下来就注定了命运。</p>
而对抗命运的办法有许多种。</p>
这座天下很大，逃又能逃到什么地方呢？</p>
“往生之地……”宁奕眯起双眼，他凝视着悬浮在自己面前的那本古书，指尖摩挲那些晦涩梵文，若是换了裴丫头，可能看得懂这些佛经到底在说什么。</p>
但宁奕不需要看懂。</p>
他知道这些佛经上说的是什么。</p>
东土，西岭，灵山，道宗，这两座大隋除开皇室以外最大的“势力”，把信仰洒满了人间，但可惜的是，往往人们在身处黑暗的时候，不相信自己可以走出去，反而相信虚无缥缈的“神灵”会把“光明”带给他们。</p>
这应该就是流传在妖族天下的人类口中，“往生之地”的由来。</p>
这里是一座传教地，很多年前，佛门的香火在这里蔓延，摆在木架上的佛经，无非就是教导那些有幸逃到这里的人，要学会忍耐，要学会孤独，要相信这世上还有光明，要相信屋子外面的风雪会消失……妖族天下，不知还有多少个像这样的“往生之地”。</p>
但绝不会有一个“往生之人”。</p>
因为光明，从来就不是虚无缥缈的“神灵”带来的。</p>
这个道理，宁奕明白的不算晚。</p>
很久以前，他也是在西岭庙里烧香求菩萨磕头的那一个信徒，在追求自由和平等的“往生”上排着队……只可惜有一天他拿起了剑。</p>
他便不再相信命运。</p>
命运从不在神的手里。</p>
在剑鞘里，在拳头里，在自己心里。</p>
宁奕合上古书，问道：“你相信么？”</p>
沉默片刻。</p>
红樱摇了摇头。</p>
她笑道：“若是我娘没有死，我应该会信吧？”</p>
宁奕叹了口气。</p>
他已经走了如此多的“豆腐块”，当年修筑这项浩渺工程的，应该是位精通修筑的木工？许多幸运者在这里避难，而且渡过了相当安全的一段时间，如果不出意外，他们每日的生活都相当艰苦，这里风雪太大，若是修为不够，出行都极其不便。</p>
更不用说要填饱肚子。</p>
至于最后的结局……自然是他们都死了。</p>
宁奕自嘲笑了笑，或许他们得到了想要的“往生”？</p>
他牵着红樱，走出古屋，看着前方即将到头的雪道，两旁空空****，没有生机，没有骸骨，就像是组织了一场浩**的游行。</p>
宁奕皱起眉头，他脑海里想象出了这么一副画面。</p>
原本空空****的街道，四周的“豆腐块”内，不断有人推门而出，披着破烂麻袍，艰难前行，信仰让他们无所畏惧，最终走向某个不可知的深处。</p>
于是便有了今日。</p>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有个问题想不通。</p>
那些人的确死了。</p>
只不过，他们又死到了哪里？</p>
……</p>
……</p>
（看了一下书评区，也看了一下后台，这个月更了10万字，所以应该差2万字这样。今天开始补更，这章一万字，补了四千字。求一下大家的月票~）(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