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邢老头蹭个饭,然后往东游学——这一去,没个十年八年回不来喽。”司空白捋须道,“让谦小子自个儿自作多情去吧!”
褚兰轻轻点头。
她这个人性子淡,对待任何事物都是可有可无的样子,今日见过公良谦一面,他无意,她自然也会将他抛于脑后。嗯,一定。
抵达昆山时,脑海中自然而然浮起太后那句话。
——在昆山院念书时,他身边很是有几个活泼漂亮的姑娘。
眼前的昆山忽然变得有些不对劲。
无论望向何处,眼前总是不自觉地浮起才子佳人的景象。
他和喜欢的姑娘在一起,会是什么模样呢?
他那么讨嫌的人,一定动不动就惹她生气,在山路上追着他痛揍一顿。若是花月正好,他大概会死皮赖脸地把她按在树上亲。到黑木楼上课时,他肯定装出一副假正经的样子来唬人,保住他皇族的脸面。
这么默默想了一路,一幕幕景象清晰极了,就好像她也曾在这里念过书,曾亲眼看着他长大似的。
事实上,八年前在皇城偶然相遇之后,她就随老师去了南域游学,至今方归。
“不是想着谦小子吧?”
褚兰吓了一跳,差点儿绊到自己。她缓了缓,一本正经地回答:“没有,老师,我在默诵星宿春秋与北斗残阵,待会儿好向邢院长请教。”
司空白嗯一声,鼻音似笑非笑。
“世人愚昧,说我司空白刻意给他们皇家培养君后,真是可笑之至!”他捋须道,“你前师姐与前前师姐,偏要与先帝和先先帝看对了眼,害得我身边无人抄书,我才是吃了哑巴亏。这回我可学聪明了,早早便带着你出去游学,诶嘿,与谦小子全无交集,他爱娶谁娶谁去,我看谁再乱嚼我舌根!”
褚兰默默点头。
她心里悄然想道,其实她和公良谦也不算是全无交集。
八年前,老师进宫与先帝讲学,让她自己待在花园写注记,当时不知怎么就来了一阵怪风,把她正在写的注记刮到了树上,她不好意思找人求助,便自己爬树去捡,谁知就遇上了当时还是少皇的公良谦。
遇上便遇上了,偏偏又来一阵怪风,吹断树杈,害她砸到他的身上。
若说出去,谁都会以为她刻意为之。
褚兰不想沾染闲话,逃跑之后,便把这事闷在腹中。
当时紧张兮兮等了很久,后来一直不曾听人提到这件事,才堪堪放下心来——想必公良谦觉得丢人,没对旁人说起。
到了今日,也算是与了结了那一段“孽缘”。
与邢院长会面之后,师生二人在昆山住下。
司空白给褚兰挑了间独立的客院,院外有棵大青树,乍一看,活像当初她爬树摔跤的那一棵。
褚兰发了会儿愣,悠悠回屋,坐在窗下写起注记来。
看着落笔之处的墨团,眼前却时不时浮起赤云台的风光。
那片明艳灿烂的台地,应当与他喜欢的姑娘十分相衬。
笔锋一顿。
她把温良恭俭让写成了温良恭谦让。
忽然之间,心烦意乱。
“啾——啾——啾——”
院外有啼声啾啾。
褚兰置了笔,循声望去。
这一望,险些从窗榻跌到地上。
只见院外的大青树上攀了个人,清清瘦瘦,穿件修身的黑袍子,袍上还绣有暗金龙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褚兰:“……”
她摁住抽抽的眼角,起身,端着架子出屋,走到庭院正中。
“帝君寻我,有何贵干?”
只见树上那人慢吞吞把眼珠转了一圈,悠悠落到她身上。
他把眉梢挑了下,懒散开腔:“啊,我在这儿看风景,你怎么跑我面前来了,是想让我看你么?既然你诚心诚意,那我也可以勉为其难。”
褚兰:“……”
世间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她转身就走。
忽闻“咔嚓”一声脆响,那人骑着半截树枝,直挺挺掉进了她的院子。
褚兰:“……你!”
“啊,抱歉抱歉。”他爬起来,若无其事拍着灰,“我就是想爬高一点,谁知道树枝它突然就断了。这不是害我么。”
褚兰想骂人,却实在没有经验,憋了一会儿,温温吞吞憋出一句:“你分明就是故意掉下来。”
“哦——”他把腔调拖得老长,“小兰兰你很有经验嘛。好吧,我承认。”
褚兰睁大了眼睛。
他背着手,倾身,忽地凑近,弯着笑眼一字一顿:“我承认,故意从树上掉下来,好与你搭讪。”
褚兰:“你……你怎能这么……”
憋了一会儿,憋出一句,“厚脸皮。”
公良谦立刻瞪大眼睛,叉腰,掷地有声道:“小兰兰我不许你这样骂你自己!当初你还掉到我身上来着!我这叫厚脸皮,那你成什么人了!真是的!”
褚兰脑子嗡一下,脸颊立刻烫得像是熏蒸一样。
他认出她了。
“你不要乱说,我那时候并非故意。”她焦急解释。
他笑得很大声:“是你自己说的,可不是我冤枉你。”他模仿她的声线,温温吞吞,“——你分明就是故意掉下来。”
褚兰:“……”
她沉下脸来:“帝君应当避嫌。”
他笑眼弯弯:“为何要避嫌?”
“毕竟我是旁人口中所谓的君后人选,莫要引起误会,损你清誉。”褚兰退开一步。
他乐道:“既如此,旁人见到你与我在一起,岂不是觉得理所应当,何来有损名誉之说?”
褚兰:“……”
一时竟是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她有些气闷:“帝君何必非要戏弄我这个酸文人。”
他立刻睁大眼睛:“谁敢这么说你!”
褚兰微笑:“帝君你啊。”
公良谦:“……”
“那不是没见着人么。”他弱弱嘟哝一句。
褚兰默默叹了口气:“帝君请回罢,莫要让你喜欢的姑娘误会。”
他挑了下眉,拖声拖气:“我—喜—欢—的—姑—娘——”
褚兰抿了抿唇,笑道:“帝君到昆山,难道不是来看她么?”
公良谦眨了下眼睛,很爽快地点头承认:“是!”
褚兰心间微微一窒,有一点点酸涩,更多的是彻底释怀:“那事不宜迟,帝君快去罢!”
公良谦露出憋笑的神色。
“阿娘是不是告诉你,我在昆山时与师妹们关系不错?”他大剌剌偏头示意,“走,带你见见她们。”
褚兰:“???”
他微笑:“这是命令,跟上。”
她晕乎乎跟着他出了门,顺着山道去往赤云台。
到了赤云台发现,这边的庭院是有门禁的。
只见公良谦老老实实摇响了门前的传音铃,客客气气对里面说道:“师妹啊,我是公良谦,叨扰一下可以嘛?”
褚兰莫名有些紧张。
她拂平袖上的折纹,谨慎地与他保持三尺距离,以免引发误会。
半晌,铃中飘出女孩子崩溃的声音:“公良师兄,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褚兰:“?!”
女孩子又道:“再问也是没有,再想也是想不出来!我没有长得斯文秀气又爱爬树的亲戚朋友,一个也没有!我周围的熟人也不认识这样的姑娘,不认识不认识不认识!您都问了几年了,还没死心啊——”
女孩的声音崩溃不已。
“多谢,那我下次再问。”公良谦礼貌告辞。
“啪叽!”
褚兰听到里面传来摔铃铛的声音。
连续拜访了五六位同窗,结果与第一位大同小异。
褚兰的耳朵一点一点红成了烧熟的虾。
他竟然……他这是……一直在打听谁啊……
“唉,”他装模作样叹气,“看吧,人家烦我,都是某个小没良心害的。”
褚兰:“……”
两个人不知不觉绕回她的客院。
他反客为主,替她开门,殷勤地邀她进入院子。
褚兰:“?”
看着大大咧咧站在门槛里面的公良谦,褚兰不禁有些怀疑人生。
“帝君怎么这样啊?”她忧郁地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