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二月二十。这十几天里,因为公开遴选皇子这一前所未有之事,整个临安一片沸沸扬扬。虽然这事和老百姓实际上关系不大,但不妨碍他们当成热闹来看,毕竟以前只见过科举选官员,从来没听过皇子也可以用考试一样的方法来选。一时间,城里各处茶楼酒肆,瓦子勾栏,闹市里坊,大街小巷,无处不能听到关于此事的议论。“嘿,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啊,这未来的天子居然得是考出来的?”“要我看啊,就是那帮大头巾瞎折腾,这皇位从来都是天命所授,哪有这样荒唐选考而来的。”“就是,官家也不管管,这些相公官人有这功夫,还不如多操心点国计民生,把咱们头上的赋税减减。”“这可不是官家不管啊,我听说啊,官家当初自己都差点被文官们逼得禅位呢。”“选吧选吧,怎么着也比傻王当了太子强啊。”“什么傻王,老兄你说的都是老黄历了,没听说么,忠王可一点都不傻,前阵子在荣王府上,不但作出一副绝世长联,而且随口出了五个上联,把浙东路最大的那些官全难住了。”“这事俺也知道,当时俺大姨她二舅家女婿的先生就在场,当时人人都佩服忠王的学问,都说忠王是文曲星下凡咧。”“既然忠王那么聪明,那他娘还选个球的皇子啊,这不胡闹吗,就让忠王当太子不就好了。”“这你就不懂了吧,都是那帮大臣有私心,个个都盼着谋一个拥立之功,想做活曹操呢。”总得来说,底层百姓对这事大多持怀疑态度,但他们不过只是牛马,再有意见也影响不了朝廷。而官场中人,或多或少都被卷入了纷争当中,没有几个能置身事外的,不管愿不愿意,都得为自己派系支持的候选皇子摇旗呐喊,出谋划策。一百多名宗室子弟齐聚临安,经过无数勾心斗角、明争暗夺之后,总算初步选出了五组共计二十四个候选人。之所以少了一个,是因为赵官家强烈要求将忠王列入其中,加上也有少部分官员的支持,让谢方叔不得不妥协。说起来,谢方叔当初想要换皇子,很大程度上的确是出于公心,他后来也不是不知道忠王的变化,但事情到了这一步,整个文官集团都被卷起来了,他想退也退不了,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外面朝野上下纷纷扰扰十几日,但宫里的赵孟启却十分悠闲自在,仿佛一切都和他无关一样。本来他是需要上学的,但他那些老师现在哪有空来给他上课,反倒给他放了长假。这些日子,他除了查看一下册籍档案,就是胡乱做一些运动锻炼身体,直到林押班实在看不下去,丢了一本古朴又厚实的书卷给他,“这是太祖传下来的武艺,想习武就照着练,别瞎鸡儿弄那些怪模怪样的把式。”赵孟启心想,宋太祖传下来的,那不就是太祖长拳么?太祖长拳,就是当年赵匡胤用来打天下的武艺,一直到后世都流传甚广,以前赵孟启也算见识过,但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似乎也没啥实用性。可他略略一翻,上面倒是有许多插图,但仔细一瞧,不由有些傻眼了,这根本不是什么拳术。除了前面有一些锻体的体术是空着手的,后面大部分都是拿着各色兵刃的,姿势动作倒是和他以前见过的有些相似。略微一想,他似乎有些恍然大悟了,难怪总觉得那些拳术看着有些不对劲,原来那些动作根本不是打拳,而是使用兵器的招式。至于为什么本来实用性的军阵武艺,到了后世变成那样,赵孟启大致也猜到了一些。最早的时候,基本所有的知识都被垄断了,只属于特定的阶层,为什么隋唐以前基本只有世家大族的子弟能做官,就是因为只有他们才掌握了可以治理国家的文化知识。后来隋炀帝唐太宗这些皇帝为了打压世族,开始科举选官的同时,不断向平民散播文化知识,才渐渐打破了世家的垄断。但是真正行军打仗的本事,并不是用几本兵书就能学会的,像是三十六计孙子兵法这些,上面说的东西都很大略模糊,甚至是形而上,并不能让一个普通人学会带兵。真正有用的还是实际操作的方法,比如纪效新书和民兵训练手册,以及组织方法,后勤管理,军法军纪,战术阵列等等相关知识。但任何当政者,可以允许百姓学会如何治理国家,却不会允许军事知识被广泛传播,于是这些知识继续被垄断着,所以大宋没有世族门阀,却依然有将门。也就是说,宋太祖即使留下了相关书籍,那么也不会流传到民间,或者流传出去的都是被阉割过的。再加上宋亡以后,元朝统治下,民间连菜刀都要几家共用,老百姓只能空手去练习本该操持兵刃的武艺,于是传着传着到了后世就那样了。赵孟启手上这本里面都是实战武艺,从体能训练到武器使用,一应俱全。从那开始,赵孟启就练起了‘家传武艺’,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原本不见影子的林老头便会冒出来,给点上几句。林老头自然也发现了他身体的异常,看起来还和以前一样单薄瘦弱,却有着不输成年普通人的力量,而且似乎每日都在增长。不过老头惊讶过后,并没有探究之心,或许是见多识广,也或许是活通透了,倒是眼神中对赵孟启的期许越来越浓了。不记得具体是哪天了,寅时左右,也就是凌晨三四点的样子,赵孟启被林老头从温暖的被窝里提溜了出来,从此便开启了早起练武的生涯。也别说起这么早不人道,外朝那些大臣们,逢着要早朝时起得比这还早,而历史上那些严于律己的明君,也都是这个时间起床的。这天,朝阳刚刚爬上屋脊,赵孟启已是满身大汗,等阳光洒在身上,他便收起了架势,往四周扫了几眼,又找不到林老头的影子了。黄枸端着棉巾,小跑上前,“阿郎,您得抓紧时间更衣用膳,今天可是大日子,可不能误了时辰。”“又不是娶媳妇,算什么大日子。”赵孟启擦着汗,虽然觉得有些累,精神却很好,“比试而已,紧张啥。”黄枸咧嘴笑起来,“阿郎,说来您也差不多该纳妃了,听说,圣人那里已经开始物色人家了呢。”赵孟启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扯出这么一档子事,“这么早?我这不是才十五么?再说了,谢娘娘不担心我地位不稳?”“小的听说,圣人嘴边常说,太子之位非你莫属,外官们纯属瞎胡闹。”“嚯,你还真是个包打听,啥事你都能知道一点,那阎贵妃可有什么动作啊?”黄枸一下子苦起了脸,“那边都防着咱,哪里会有消息让小的知道啊,不过官家最近倒是日日在慈元殿宿着。”“那就先不管她。”赵孟启把棉巾丢回给黄枸,大步往寝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