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墙上,两百多禁军披甲执兵,贴着女墙站成一排,彼此间隔六七尺,因此显得很是稀疏。 军士各守战位,神色紧张的看着城下,抓着武器的指节已经开始发白,额头沁满冷汗,却一动不动不敢擦拭。 已经动员起来的近千民壮,在鲁尚明等士绅子弟的指挥喝令下,将箭矢、滚木、石弹、毒烟球、铁菱角等等军事物资搬运上城,还架起了十几口大铁锅开始烧油,以及熬煮金汁。 四个敌台上,状态比较好的班直正在指点民壮安放床弩和投石机,另外一些则在处理伤口,以及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刚才一战,班直以寡敌众,即便有甲胄护体,依然阵亡了三人,重伤七八个,其他多少也受了点伤,主要还是体能消耗太大,需要缓口气才能再次投入作战,现在只能充当临时教导员。 赵孟启站在一处垛口,面无表情的观察着正在六十丈外列阵的水寇。 不知道是为了宣示力量还是其他原因,水寇阵中举起了大量的火把,映得天际通红,显露出庞大的阵容,确实给城上造成了很大的压迫感。 几十名甲士分散在水寇中,四处奔走,不停呼号传令,花了不少时间,才指挥着大约两千人,排出一段段有些歪歪扭扭的横阵。 最前排的水寇应该是五百人,全都拿着各式各样的盾牌,他们身后三排都是弓箭手。 这个横阵后面不远处,列出了二十个百人左右的小阵,扛着许多竹梯,竹竿,手中大多是刀斧一类的近身武器。 仔细看了一阵后,有过新兵训练经验的赵孟启,已经大致看出了这支水寇军的虚实,神态轻松起来。 “你们觉得如何?” 常庚一脸不屑,“土鸡瓦狗,比先前那伙还差劲,给我三百甲士,便能一击而溃。” 夏侯戢更是放言,“末将只需两百,最多费时半刻钟!” “夏侯!休得狂言。”陈骁鲲连忙喝斥,狠狠瞪了夏侯戢一眼,人家说三百,你就说两百,这不是不给别人面子么? 常庚本想争上几句,但赵孟启没给他机会,开口道,“那陈都虞侯觉得敌军如何?” 陈骁鲲略作斟酌,回道,“以末将看来,敌寇虽然人多势众,但是连像样的攻城器具都没有,而且我们已经有了准备,他们绝对攻不进来,如果对方指挥真的是宣赫,那他自己也一定清楚。”篳趣閣 “那他们为什么刚才不一鼓作气来攻,反倒现在拖拖拉拉的?”钱小胖有些疑惑。 “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不能。”赵孟启笑了笑,“夜战这活,估计许多禁军都未必玩得转,何况这些乌合之众,他们也就是能占个出其不意的便宜,被咱们扛住了,他们也就没机会了。” “那他们现在摆出一副攻城的架势是吓唬我们?”钱小胖依然不解。 赵孟启摇摇头,“我猜,真正的攻城部队应该正在赶来,所以他们肯定会先行攻击,目的就是消耗和拖住咱们。” 常庚接口道,“是啊,咱们毕竟人少,无法兼顾四面城墙,若是刘修礼再派出人从其他方向攻来,咱们只能顾此失彼了。” 钱小胖反问道,“那你这么说的话,为什么他们现在不分兵攻打其他城墙?” “因为他们没有那个组织能力,你看他们连整个队都很勉强,若是敢分兵,那可就放了羊了。” 说着,赵孟启一挑眉,“既然知道了他们的战术,咱们也不能被动,不然等刘修礼赶到,这城还真守不住。” 一番布置之后,各人都惊叹于赵孟启的大胆,却也觉得甚是可行,各自分头准备去了。 水寇阵中,宣赫阴沉着脸,望向灯火通明的城头,见那上面人影晃动得十分频繁,就知道城里已经做好了应对。 还好他也没奢望凭借这几千虾兵蟹将能把城攻下来,所以他现在也不再着急。 当确定南门的偷袭失败后,宣赫就立刻开始执行刘修礼所制定的第二个计划,负责吸引守军的注意力,以及在适当的时候发起佯攻,消耗守军。 只是他心中有些奇怪的是,为什么城上一直没有主动发起攻击。 按理说,城头守军的强弩射程能达到三百多步,而且还拥有射程更远的投石机和床弩,而他让水寇们列阵的位置,完全是在攻击范围内的。 在六十丈的距离,盾牌对箭矢有一定的抵御效果,对另外两者是完全无效的。 宣赫之所以选择这个距离列阵,一个是水寇的素质摆在这,所以无奈,另一个也是他压根就不在乎水寇的命。 又耐心等了近一刻钟后,还是不见守军有所动作,又看着水寇的阵形勉强能够达到要求,便发出了攻击的命令。 “所有人听令,前进三十步!” 在甲士们的喝令声中,水寇军阵开始缓缓向城墙移动,这速度犹如乌龟。 而第一排的水寇也紧紧撰着‘龟壳’,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脚步。 后排的弓手,也全都弓下身体缩着脖子,尽量让自己处于盾牌和前排身体的遮蔽中。 这些水寇心中都清楚,官军的弓弩要比自己这边强,而且还占有高度优势,所以自己每向前一步,便是离死亡近了一步。 一步是五尺,三十步就能到达离城四十五丈的距离,这个时候水寇的弓手就可以开始向城头抛射了。 走了十步,城头没有反应,二十步,还是没有动静,二十五步,依然悄无声息。 直到他们即将走到第三十步时,城头响起一片梆子声,光幕中射出数百个黑点,飞进夜空中,消失不见。 横阵中的水寇全都吓得一缩,甚至有人直接蹲在地上,可是他们却听到箭矢的呼啸声从头上飞过,并没有落下。 正在他们庆幸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不断的惨叫声。 原来这波弩箭的打击目标并不是这些弓箭手,而是尾随在他们身后的攀城部队。 走在最后面的宣赫挥刀拍落一枚流矢,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守军不该优先攻击对他们有威胁的弓箭手么!? 这时,他听到城头传来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瞬间便有四颗石弹砸入盾阵,同时八枚短矛般的弩箭也洞穿了盾阵。 水寇们手上的盾牌不但毫无保护作用,反而在碎裂之后木屑四溅,变成了夺命的帮凶。 一时间死伤数十人,惨叫此起彼伏,水寇们开始变得混乱起来。 “乱跑着死!镇定!镇定!……都他娘的待在原地,否则杀无赦!……” 近百名甲士疯狂呼号喝令,手中长刀毫无留情向违令者砍去。 惧于甲士们的淫威和严酷执法,水寇大都不敢再乱跑,阵容勉强维持住了。 可这时,梆子声又再响起,又有百多水寇伤亡,接着又是巨弩,而投石机投出的变成了浓烟滚滚的火球。 两轮攻击的伤亡,实际算起来还不到总数的十分之一,说起来可能被甲士们斩杀的都有一两百了。 这本就在宣赫的预计之内,所以他心中没有多少波澜,冷着脸下令,让身边的护卫吹响了号角。 “立盾,立盾!入娘的赶紧把盾牌立好!” “弓手反击!立即向城头射箭!” “冲,扛着梯子给我冲!” “不想死的就往前跑!胆敢后退则死,畏缩不前者死!” “呸,喷老子一脸狗血……都他娘的说了几百遍了,还敢跑!” “往前冲!冲到城墙根就能活命了!” 甲士们声嘶力竭的号令着,但是水寇到底不是正规军队,反而因此变得更加混乱。 盾牌倒是大多都立着,不过却参差不齐,而且还空着不少缺口。 弓手有些是蹲在地上一动不动,有些就只是草草向城墙方向随意射出一箭。 后面的攀城部队许多人是闭着眼睛瞎跑,只有一部分人还记得要从横阵预留出的通道中跑,其他不少都和横阵中的弓手撞成一团。 这期间,城头的弩箭一直不停,而落下来的毒烟球也越来越多,让许多水寇陷入毒烟中,被呛得头昏眼花咳嗽不止,基本失去了行动能力,身体越发虚弱。 宣赫停在五十丈的阴暗中,冷眼看着这一切,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让这些水寇在这城墙前坚持的久一些。 他身边的方堂,却有些看不下去了,“宣统领,你这是在让我的人送死!” 宣赫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声道,“要么他们死,要么,你和你的家人死!” 方堂被这一堵,变得哑口无言。 宣赫又冷冷冒出一句,“放心,城上最多两百多人,便是四千头猪让他们杀,也得小半天才杀得完。” 这时,还真有不少水寇已经到了城墙根,甚至已经有人把竹梯搭在了城墙上,少部分凶悍之辈攀着梯子就要往上爬。 结果头上倒下一大锅的滚油和金汁,瞬间凄厉的惨叫声中,夹着一片滋滋声响起,同时飘出肉香与恶臭混杂在一块的奇怪气味。 无论是被滚油烫伤,还是被金汁浇灌,就算从战场上活下来,基本上也是没救的,只会在漫长的痛苦后,死得更惨。 随后,城头落下十几节滚木,所到之处,碾轧出无数碎肉残骸,掀起层层血浪。 这还不止,接着又有无数砖头石块被抛洒下来,又是造成大片伤亡,短短半柱香,最少就有三五百人命丧黄泉,而受伤的更是成倍。 硬碰硬的攻城战,就是巨型绞肉机,片刻就能吞噬无数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