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孟启一通忽悠,让李曾伯重燃斗志。 随后,朝廷也难得大方起来,给李曾伯加官进爵,封华亭县开国伯,进观文殿学士,加太子少保,签书枢密院事,出任广南制置大使兼湖南安抚大使,知静江府。 于是李曾伯在临安待了不到半月,就屁颠屁颠地上任去了。 到七月初一,筹备已久的天下日报就要正式发售了。 报纸这东西,在此时并不算什么新鲜玩意。 朝廷的官方邸报,由进奏院负责编刊,定期向全国官吏发送,被称为‘进奏院状报’。 而民间其实也有不少各种小报,南渡之前就已经存在,此时更是十分寻常了。 临安城中就有专门的报摊,每日凌晨就开始售卖‘朝报’,不是手抄,而是印刷的,甚至每日一刊,实际上已经形成了一个产业。 当然,这只是民间假托‘朝报’之名,私下编刊的,也被当时人称为‘新闻’。 朝廷虽然设立了管制机构,却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因为士大夫们都是追求‘言论自由’的。 因此不受约束小报为了博眼球争销量,在内容上费尽心思。 他们甚至有专门采访消息的人,还有衙门中役卒小吏暗中帮他们收集官方内幕信息,被称为‘内探’、‘省探’、‘衙探’。 朝廷还没有公布的政事,比如官员陈奏却还没施行的,中枢还在研讨商议的,以及某些内幕、宫闱秘事等等,八字没一撇就早早传播了出去。 甚至有撰造命令,无中生有,夸大实情,妄传事端,胆大妄为的程度可能超乎后世人的想象。 就如大观四年时,有份小报刊登了一份道君皇帝斥责蔡京的诏书,但这诏书却完全是小报杜撰出来的,属于伪诏,放在别的朝代,无疑是诛九族的大罪,但在当时,这起“辄伪撰诏”事件最后却不了了之…… 南渡之初,又有小报伪造、散布赵九妹的诏书,令赵构非常尴尬,不得不出面澄清。 而朝廷也一再发布法令,企图严行约束小报,但总是屡禁不止。 有时候,这种小报就会沦为某些人打击政敌的武器,通常还十分有效,朱熹就深受此害。 朱熹一直都是经界政策的支持者,六十岁时,出知漳州,负责在泉、漳、汀三州的推行经界。 这次经界的宗旨,是不改变原有赋税总额,而是根据实际田土所有来平均赋税,富者多纳税,贫者少纳不纳,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要损害豪强地主的利益。 福建这个地方呢,在宋代一直都是科考兴盛之处,在朝中做官的人多,于是形成了许多官僚地主,土地兼并非常严重。 朱熹想要动他们的奶酪,自然遭到了这些人的强烈反对,于是动用各种手段,什么批判他的学术啊,打击他的名望啊,抹黑他的人品啊…… 当时,小报就曝出他与儿媳偷情的消息,不久又说他争风呷醋,差点杀了著名营妓严蕊等等。 事情写得有鼻子有眼,绯闻艳事又向来受吃瓜人士欢迎,于是让朱熹荣登十大娱乐风云人物榜。 至于丑闻是不是真的,有没有发生过,根本无法考证,朱熹本人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楚,于是受此打击,被逼辞官。 福建路经界的事也就这么流产了,一直到宋朝灭亡也没再施行过。 对于这些不受控制的小报,赵孟启早就看不惯了,却也清楚很难通过强制手段去治理,首先那帮大头巾们就绝对不同意,闹起来恐怕事情没办成,反倒要惹一身骚。 因此赵孟启就干脆自己办一个报纸,通过商业手段,抢占传播市场,挤压无良小报的生存空间。 为了见证天下日报的面世,赵孟启在这一天亲自来到了文宣司印报坊,王应麟等官员已经早早等着了。 连夜印制好的报纸,散发了浓浓的墨香,赵孟启随手拿起一份查看起来。 纸张比较粗糙但厚实,大小与后世相仿,虽然只有一页,却两面都有印刷。 由于采用的是铅活字和油墨,因此字体只有蝇头大,因此纸张利用率很高。 这么一来,成本得以压缩,这是民间小报难以企及的绝大优势。 “殿下,真就只定价五文钱么?如此可就没有盈利,甚至还要亏损。”王应麟神情有些忐忑。 大宋印刷业十分发达,一册常规的书籍,在宋徽宗时大约一百文钱,此时通常要四百文左右。 并不是真的贵了,而是通货膨胀的原因,那时候一石米五百文左右,这时候在两贯钱左右浮动。 民间小报一般都是二十文的样子,约莫一份能赚三五文,所以就算赵孟启把天下日报定价十文钱,也还是有很大价格优势,这样即便没什么盈利,保本却没问题。 赵孟启翻看着报纸,笑着说,“若是为了赚钱,我随便一个法子也比这报纸多千万倍啊。” 这倒不假,谁不知道您是‘财王’呢。 王应麟暗自失笑,嘴上继续劝说道,“殿下,臣知道这报纸主要是为了舆论宣传,这样一来,岂不是卖得越多,亏得就越多么,短时间还好,日积月累下来,这开支可就很恐怖了,一旦失去资金来源,那就难以为继,不管做什么,这亏本的买卖总是难以持久……” 赵孟启点点头,“你说得没错,一项事物想要持续发展,肯定要具有自食其力的能力,我之所以定低价,是为了独占报业市场。” 王应麟似乎想到了什么,“殿下的意思是,咱们先砸钱,尽快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小报驱离市场,让临安只有一份报纸,到时候没有竞争对手后,咱们再提价?……这法子好像有些不厚道,而且,咱们到时候提价,百姓未必能接受啊。” 这手段在后世很寻常,大家都在用,此时也不是没人用,但往往会被人称为奸商,何况天下日报具有官方身份,要是取得垄断地位后再去割韭菜,吃相实在太难看,有损朝廷体面。 “在商言商,没什么厚道不厚道的,那些小报为了赚钱,也没见有什么底线。” 赵孟启不以为然,撇着嘴继续说,“放心,这报纸不会提价的,即便后面增加页数也不提,就五文一份,别怕,不会亏钱的,就算白送,其实也不会亏的。” “这怎么可能?就算油墨纸张是殿下的工坊所出,免费供应给文宣司,可工匠、编辑、校订、记者、报童等人总得给工钱吧……” 见王应麟眉头紧锁,赵孟启又笑了,“都说了在商言商,纸张油墨怎么能免费供应呢?……算了,那我就提前和你说该怎么赚钱吧。” “主要来源呢,就是商业广告……二来呢,是民众可以花钱刊登启示,寻人寻物啊,讣告声明啊,个人诗词作品啊……” 王应麟一愣,“诗词?那不是该咱们付润笔么?” “咱们的报纸,要争取覆盖尽量多的人群,所以我要求你们多发百姓喜闻乐见的内容,并且要用通俗易懂的大白话,朝廷的政令呢,刊登了原文后,也要进行详细解析,务必让百姓理解透彻……诗词不过是文人的游戏,大多数受众其实没兴趣,而文人在报纸上发表诗词,其实是报纸帮他扬名,自然是谁受益谁付钱了……” 对于赵孟启这番理论,王应麟听懂了,但总觉得别扭。 说着话的工夫,工人就将一捆一捆的报纸装上用来分发转运的马车。 随后马车奔赴临安城各个厢坊,送到各个站点和报亭,报亭是固定发售点,而每个厢坊还有数量不等的报童负责流动叫卖。 这些报童都是十岁到十二三岁,大多数是城中贫苦人家的孩子,还有些是慈幼局的孤儿。 并不是赵孟启要压榨童工劳动力,也不是让这些半大孩子以此谋生,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慈幼局经过整顿后,孤儿们得到了真正的救助和照顾,不再缺乏衣食,而且赵孟启还给他们设立了蒙学。 让他们卖报,既可以锻炼他们自食其力的观念和能力,又能让他们融入社会,顺便赚点私房钱。 另外,赵孟启还在城中穷人较多的地方设立了蒙学,不但免学费,还提供两顿餐食,条件就是进行力所能及的劳动。 卖报就是其中之一,而且一样有工钱拿。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人们往往不珍惜无偿得来的东西,而且会养成惰性。 这并不是赵孟启的臆断,而是实际发生着的事,此时社会救助机构被人诟病的一项弊端就是‘养懒汉’。 这些孩子在辰时卖上一个时辰报纸,然后就要回到学堂中去。 因此他们身上穿着统一的蓝色衣服,既是制服也是校服,在站点取到报纸后,放入特制的挎包中,然后麻利的跑到各自分配的街巷。 几乎在同一时间,临安全城各处都响起清脆而响亮的童音。 “卖报卖报,五文钱一份,有燕王殿下最新词作啦!” “天下日报,日报天下啰!蒙古鞑子进犯扬州,夏贵将军率军救援,巧设埋伏,痛击蒙军,解除扬州危机!” “好消息好消息,临安到建康的定期航船正式开通了,全程客运船票只要一贯钱啦!还可以托运大小货物,保证准时安全到达啦!” “招工讯息,盛兴织造公司招聘大量织工绣工啦,工钱优厚,多劳多得!” “新闻新闻,普宁坊王家娘子产下四胞胎,朝廷嘉奖三十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