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崇谟脸色一如既往的冰冷,还带着失血过多的苍白。 身上衣服焕然一新,却遮掩不住虚弱感。 进门后,他没有过多客套,直接走到释利诃梨面前,简单揖手。 “蒲某冒昧打扰上卿,还请见谅,只是听说上卿即将去拜见大宋燕王,因此蒲某有个不情之请,望上卿看在夺门之功的份上,带蒲某一同前去。” 释利诃梨眉头一挑,很是讶异,“蒲公子这是为何?” 蒲崇谟淡然道,“想必上卿应该知道,蒲某与燕王有灭门之仇,所以想借此机会,亲眼看看这仇人的模样。” “看看模样……” 释利诃梨有些踌躇,内心是想拒绝的。 但蒲崇谟确实刚刚为他立下大功,要是这么点要求都不满足,那就太让人寒心了。 随即蒲崇谟语气更加诚恳,“上卿大可不必有顾虑,蒲某即便想做那荆轲刺秦之举,但这一身的伤也只能有心无力,何况燕王何等身份,必定护卫环伺,也不容别人轻易近身,上卿也不用担心会有人认出我,燕王身边没人见过我,另外,我先前投靠保脱秃花,也是让别人代我去接触的,我自己没露面。” 释利诃梨想了想,蒲崇谟不是傻子,也不是冲动鲁莽的人,再想报仇也不至于会白白送死。 如果燕王有这么容易被人刺杀,那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而且,像蒲崇谟这种有勇有谋还有数千部众的人,正是释利诃梨当下需要多加笼络的。 于是释利诃梨便点头道,“某家倒是没担心蒲公子会做那等蠢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公子忠心辅助于某家,待到时机合适,某家也定会尽力助你达成心愿。” “那属下多谢主公!”蒲崇谟立刻以下属自居。 释利诃梨大笑,“好好好,蒲将军稍后就随扈在某家身侧,正好也能帮某参谋一下燕王的意图。” 最了解一个人的,往往是他的仇人。 接着,释利诃梨传令麾下停战,除了关键要地,其余占领之处可适当让出一些,以收缩兵力。 又交待律陀罗和素柯闼二人共同负责,也算是互为制约,否则释利诃梨也无法完全放心。 随后便匆匆领着三百骑兵近卫外加一千五百精锐亲兵出了西门,与曹烈见面。 曹烈身边依然只有三四十个骑兵,可面对人多势众的释利诃梨,非但没有丝毫怯场,反而盛气凌人。 “占城左上卿是吧?架子还挺大的,居然令本都恭候多时。” 释利诃梨放低身段,语气歉然,“有劳大将军久等,实某之罪过,然而战事纷繁,若不安置妥当,也无颜与上国将军相见。” 此时城内的杀伐之声渐渐熄了下来,算是遵从了宋军的要求。 曹烈也就勉强接受了释利诃梨的理由,稍微缓和了一些,“让你们停战也是为了你们好,都是一家一国之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谈非要兵戎相见呢?不管谁赢了,苦的不都是贵国百姓么?就算你们不在意百姓死活,但作为宗主上国,我朝却有义务维护天下安定。” “大将军莫要误会,非是某家欲战,实乃鄙国右上卿谋逆,祸乱都城,所以某家不得不起兵救民救国……” 释利诃梨分辩之辞还未说完,就被曹烈不耐烦的打断了。 “行了行了,本都一介武夫,搞不懂你们这还没鸟大一点地方怎么还有这么多破事,反正燕王殿下亲至,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自去殿下驾前分说,以殿下之仁明,定能为你们调解分明。” 释利诃梨本来还打算从曹烈这里打探口风,没想到曹烈做出一副粗鄙无文的样子,显然不好相与,只得无奈熄了这个念头。 曹烈也没有继续攀谈兴趣,打了个呼哨,一马当先领着亲卫排往北奔驰。 释利诃梨本来想绕南边走,顺带看一下南大营那边的情况,见此也只能打马率军跟上曹烈,绕北城往东门。 不然的话,谁知道这宋国将军会不会找茬生事。 一路上,不停有百来人的骑兵队列从释军边上呼啸而过,人如虎马如龙,威势比自家训练多年的三百近卫骑还强上不少。 这也是没办法,大宋虽然缺马,但人口基数在那,几万骑术好的人还是挑得出来的。 这骑一团更是优中选优的精锐,骑术武艺体格都是个顶个的好。 再说装备,得益于赵孟启启发天工院对炼钢术大幅度改进,虽然目前产能还有限,却也让最宝贝的骑兵们换上了精钢甲,既轻薄又坚牢,精心打磨护理后,在阳光照耀下,明亮得刺眼。 还有那挂满人身上和马鞍两侧的武器,一杆丈八长的马槊,三四柄纤长锋利的骑刀,一张制作精良的骑弓,三四囊利箭,两把小巧轻便的手弩,数量不等的甩斧匕首,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鞍袋不知道装得是什么…… 这完全就是个小型移动武库,杈杈桠桠的,如猛兽张牙舞爪,只看着就令人直冒寒气。 如此富有,也令人看得直流口水,释利诃梨更是羡慕嫉妒恨。 而他手下的骑兵,除了战马来自大食较为雄骏外,装备就显得很是简陋。 黑不溜秋的半身皮甲,一杆粗糙无比的长矛,几根投枪,锈迹斑斑的弯刀,连正经骑弓都没几张,只能以长短不齐的步弓替代。 装备寒酸还可以拿适应作战环境来说,但兵源素质上也是惨不忍睹。 也就几十个高价招募来的色目骑兵比较雄壮一些,其他占城骑兵都黝黑瘦小,乍一看就是一只猴子蹲在高头大马上。 若是双方对垒,释利诃梨的骑兵首先在气势上就输得无地自容了。 当然,决定战斗力的,从来就不仅仅是装备。 蒙古人起家的时候,连铁制品都少得可怜,却仍然一步一步横扫天下。 如今早已发家的蒙古人,装备豪华不逊精锐宋军,毕竟战胜了那么多敌人,掠夺的武备和资源都优先到了军事上。 所以国力的强弱,从军队装备上就能直接体现出来。 两军如此直白的对比,不用交战,就让释利诃梨对数百年来的宗主上国有了最清晰的印象。 内心也在不知不觉中,对宋国生出难以匹敌的无力感和畏惧感。 短短十几里路程,却令释利诃梨走得格外漫长。